苦涩的禧礼
我在城里成家后,妈妈交给我一本禧簿子。告诉我结婚时,谁送了多少钱,谁送了啥贵重的东西都记在上面,拿去将来好对照着还人家。
当时,站在我一旁的妻子轻扯我一下,示意我不要接。
妻的意思是,我们小家在城里,本身就有些“往来”,再“挂”上乡下的,经济上吃不消不说,时间上也“陪”不起。可我妈不那样想,妈妈说城里到乡下,来回也就是百八十里路程,坐上汽车,个把钟头就回来了。红白事聚在一起,美其名曰:热闹!
这一来,我和妻可真的“热闹”开了。有时我正上班,或是妻子刚下夜班想休息时,乡下的电话或“特快专递”就到了:大姑家盖屋要“帮梁”;老舅住院要“看望”;大表姐、小表弟结婚、生孩子——都要一一应酬。
有的“礼”事先知道,我和妻子半个月鱼、肉不沾也就省下了。有的连想都想不到,一翻禧簿,还真有!这就得四处“抓瞎”。
物价上涨了,总要在人家礼的“基础”上再加点才是理儿。这样一来,我和妻子的工资月月光不说,还拉下了一大屁股债哩!
今年“十一”,小舅家三表弟结婚,我正好到河南出差去了。回来听妻子说,她们单位这阵子正在抓“下岗”,她接到“信儿”后,也没敢回去。
我听后,牙根一咬,说:“没回没回吧!往后老家的往来,能省就省吧。”
妻子听了,拍手称快,夸我这是“明智的选择”!
岂料,半月后,回乡下看望父母。进门,妈妈就告诉我:“上天你小舅家三表弟的喜事,你们两个虽然没有回来,但禧礼钱让你大哥给垫上了……”言外之意,你掏钱吧!
迎秋凉
秋凉三日,妻子站在小院的石台上,望着随风摇曳的树枝,高高地扬着手臂,扬眉吐气地说:“可好啦!夏天总算过去了。”
夏天,对我们家那间三面朝阳的“鸽子窝”来说,实在是热不可耐!持续高温的那些天,我和妻子下班后都愁着进家。薄薄的砖墙被太阳烤得滚烫,一推房门,热浪滚滚。我对妻子说:“快把外衣脱了!”妻子斜我一眼,说:“来人怎么办?”
我说:“不会的。”
其实,我嘴上说不会的,心里头也没有底。妻和我都是外向型的人,交际颇广,但是,高温的那阵子,偏偏被我言中,几乎是整个夏天,家中一个客人没来。
忽一日,妻子瞪大两眼问我:“谁谁谁怎么这么久没来?你是不是得罪人家啦?”
我思忖半天,说:“没有呀!”
妻子说:“这就怪了!”
我也很纳闷。
近日秋凉,家中来客频频。我和妻欢欣鼓舞之后,责备人家为什么这么久没来?对方反过来问我们怎么没去?
归根结底是水流夏天,家家房门一关,屁股露着半边。不便登门!
而今秋凉了,迎客的房门大开。亲戚也罢,朋友也罢,该登门的,尽管去好啦!
女儿扬扬
婚后第二年,我们有了个女儿,取名——扬扬。
妻还没有离开产房,我便写信给老家的父母,告诉他们:你们添了个可爱的小孙女。
父亲没有回信,母亲也没来看望。直等到十二天送“月子”时,母亲才委派大嫂送来59个鸡蛋,并一再叮嘱:扬扬满月以后,就送回老家藏起来……言外之意,还得再生个儿子。
一个月后,我们没送扬扬回老家。直到那年春节,家里再三捎信让我们回去过春节时,我和妻才抱着扬扬,回老家见她的爷爷奶奶。
腊月二十八,我们在县城转车,又步行了八九里土道,天黑时赶到家。进门,母亲抱着扬扬亲了亲,问取名叫什么?
妻子说:“叫扬扬。”
妈妈半天没有言语,末了,告诉我们:“生了个女孩子怎么还能到处扬扬呢!”妈妈说:“扬扬这名字是男孩叫的,改名叫小翻吧。”
我和妻都不理解妈妈说的意思。
晚上,没有外人在场时,妻沮丧着脸对我说,妈说生了个臭毛丫,不准到处“扬扬”,让我们改名叫小翻,意思是让我们回城以后再生一个,一准就翻过来了——男孩。
年后,妻子暗自流着眼泪,硬是抱着扬扬离开了老家。
这以后,老家也曾多次捎信,让我们把扬扬送到乡下。但我和妻子始终没有那样做。
而今,我们的女儿已经上学了,仍然叫扬扬。
打呓吱
孩子睡梦中突然放声哭唤。妻一骨碌爬起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责问我:“你是不是压着扬扬了?”
我瞅瞅我躺的位置,思忖了半天,说:“没有呀。”说完,我又问妻:“是你压着了吧?”
妻不语,搂孩子躺下,且自言自语地说:“是打呓吱(呓语)。”
我给她纠正:“是做梦。”
妻说:“小孩子哪会做梦?”
我说:“打呓吱就是做梦,而且是噩梦。”
妻说:“一个三岁的孩子哪知道什么梦不梦。”
我跟她解释:“三岁的孩子,已经初尝人间的悲苦了。”
妻子翻了个身,给我个后背,说:“又来你那套酸文臭理了不是?”
我说这是现实,并提醒妻子说:“孩子白天一准是受到了什么委屈或惊吓!”
没料想,这句话戳到了妻子的痛处,她一把扯开我的被子,质问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嗯!”
我忽而想起孩子自生下来以后,一直是她姥姥在这儿看着。
妻子说,她姥姥在这儿看扬扬,整天累得头痛眼花的。到头来,还没落得你个“好”。妻骂我是“没良心的货,白眼狼”。
我说:“行啦行啦!再这样联想下去,一会儿,打呓吱的不再是孩子了。”
妻抓过我的胳膊,逼问我:“不是孩子是谁?”
我本来想说是妻,但话到嘴边了,又改口说:“是我。”
对擂子
晚饭后,我倚着被垛看书,妻坐在床沿上织毛衣,女儿扬扬在床上玩积木。
妻没话找话,问扬扬:
“扬扬,爸爸好?妈妈好?”
扬扬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可能是想起她身上穿的那套“狗熊拉车”的外衣是我刚刚从江西出差时给她买回来的,随口说:“爸爸好。”
“什么?”妻子不干了,脸儿一板,又问扬扬:“到底爸爸好?妈妈好?”
扬扬坚持说:“爸爸好。”
“爸爸好?”妻质问一句,开始实行“制裁”了——一把扯过扬扬,说:“好!你说爸爸好,腿上的毛裤是妈妈给你织的,脱下来吧。”妻假装要动手扯扬扬毛裤的样子。
扬扬“哇!”的一声,哭了。
我有些不耐烦了,说妻子:“行了吧!哪有你这样教育小孩的?”
我还告诫妻子,长此下去,孩子会变得尖酸、刻薄,凡事动用小性子。
妻半天不语,可能是觉得我的话有些道理。自个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拉过扬扬说:“妈妈逗你玩的,好扬扬听话,别哭了。”
可好,扬扬的哭声戛然而止,但她小小的心灵也不甘被人捉弄,三下两下,把腿上的毛裤和脚上妈妈刚刚给她买的对对袜,一股脑儿地脱下来扔给了妈妈。
妻子脸一红,欲怒没有理由,欲恼又觉得眼前是个孩子。
我旁敲侧击道:“行了吧!孩子被你教育好了吧。学会跟你对擂子了吧!你再问呀?问她爸爸好,妈妈好呀?”
妻子猛拨弄我一下,说:“去你的吧!”随后低头织毛衣,半天无话。
婚后合影
“三八”节前夕,单位举办“美满家庭”活动。活动要求参赛家庭,各交一张婚前婚后的夫妻合影。
接到通知的当天晚上,妻子拿出三大本相册,让我帮着参谋哪两张照片好。
婚前的,也就是花前月下那会儿的照片,可谓千姿百态,应有尽有。随便哪一张都行!
问题是婚后合影,除了全家福,就是我们两个各自领着孩子或抱着孩子照的。单独两个人的合影,一张也找不到。
“我们照相不少啊!”妻子不服气,遂找出平日里放在盒子里的散照片,“哗啦”倒了一床,让我帮她一起找。然而,待我们一张张看过后,我与妻不禁相对无言。
换位
“五一”节,江南莺飞草长的时候,我们单位组织去宜兴参观慕尼洞,那是一个天然的岩洞,临出洞口时,游客们一律要摸黑、乘船而行。
我和妻子在小船上尚未坐稳,忽见我们办公室的收发员小胡,半裸后背,抢坐到我们夫妻中间。小船随即摇晃着进入了黑暗。
顿时,我感到小胡那细细的腰肢,虚虚实实地向我靠来!那种感觉,是妻子不能与之相比的。
我真渴望“黑暗”无限延长,或是小船大幅度摇晃。可洞口的亮光,准时像闪电一样,照耀着小船平稳驶出。
我下意识坐端正,瞥一眼对方——嘿!哪里是什么小胡呀,原来就是我的妻子坐在我的身旁。
小胡在落座一刹那,被我妻子给挤到一边去了。
携夫人赴宴
朋友婚宴,我携妻子前往。
落座,发现名单上没有妻子的名字。找遍左右桌上名单,皆无。
当下,妻有些难堪!冲我直翻白眼儿。
我拉一把椅子,说:“一起坐。”我那意思,酒桌上,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无所谓的事情。
可妻不那么想。妻子扯我衣角,悄声跟我说:“多不好!”
我说:“这有什么,你坐你的就是了。”
可妻子感到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后来者,拿起名单一一辨认时,妻子总感到自己是多余的。
不知不觉中,那张“客单”被妻子用茶水浸泡得模糊不清了。
尽管如此,妻仍然打不起精神。直至婚宴结束,她都没有尽情地笑一笑,更别问她当天酒菜的味道了。
北京炉
冬来,寒流未至,妻子便一早一晚地叫唤:“冻死啦,天真冷!这样下去可受不了。”
我纳闷,往年的冬天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今年怎么就受不了呢?
妻子说:“往年是往年,今年是今年。”
这是什么话,我半天没领会这个理儿。
半夜,西北风紧叩门窗,隔壁房里一阵阵咳嗽声惊醒了我。我们成家三年多,岳母头一回到我们家来过冬天。
刹那间,我明白妻子“往年、今年”的道理了。
第二天,妻上班,我倒休,跑到小街上转了一圈,手提、肩扛,买回一套“北京炉”支在了岳母的小房子里。
夜晚,恰好冷空气南下,岳母的小屋里温暖如春,我们这边却格外寒冷,可妻子再不说冷了。
红毛衣
大学时,班上有个女生对我有点那个意思,悄悄地为我织了一件红毛衣。
婚后,我骗妻子说:“是我小姑给我织的。”
妻半信半疑。
其间,妻子看其领口、袖头都开线了,提出来要给我拆了重织。
我嘴上说:“再穿穿!”
可实际上把它打入箱底。心想,留作个纪念算了。
岂料,上个月,妻得知我要参加同学十周年聚会,特意从箱底翻出来,跟我打趣,说:“穿上它吧,一定会有人注意到它!”
小家普通话
我和妻子是同乡,考学后又一起“落”到城里。平时在家,我们都说老家话,偶尔谁“普通”一点,对方还要“讽刺”不说,自己也感到别扭。
但是,我们没有料到这样做,会影响到孩子。
那天,幼儿园的老师让小朋友都去解小便。
我们家扬扬高高地举起小手,报告说:“老师,我没有小辫!”
老师想:“不对呀,小朋友们的生活规律都是一样的,她怎么没有小便呢?”
老师又问她一遍:“扬扬,你怎么没有小便?”
扬扬跟老师说:“我妈妈说了,明年给我留个小辫。”
老师一听,乐了!
也就在那个周末,我去幼儿园接扬扬时,看到很多小朋友全都高高兴兴地领到小红花,唯独我们家的扬扬,站在那儿撅着小嘴,掐着指甲不高兴。
我连喊了两声:“扬扬,扬扬!”
扬扬头都没有抬一抬。
等我走过去抱她时,她却“哇!”的一声,哭了!
我问扬扬怎么了?
扬扬揉着泪眼,告诉我:“老师说我讲话不普通,不发小红花。”
我听了,心头为之一怔。
当晚回家,我和妻立下“协议”,为了孩子,从今以后,在我们小家,全面推广普通话。
补袜子
刚出校门的那几年,我身上保留了不少乡下人勤劳俭朴的东西。印象较深的是,结婚不久,我找出大学读书时穿过的旧袜子,让妻子给我补。妻子疑惑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你还要穿破袜子?”
我说补补还能穿。
妻子笑我乡下人,不给我补。
我执意要补。
妻子真给我补了,我也真穿了。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我不再提袜子的事了,以至今天,妻子买来的那些价格便宜的对对袜,我还嫌质量不好,让她去正规店里去买精品袜。
说不清我这是蜕化变质,还是忘了农家土里刨食的艰辛了。总之,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让我不知不觉改变了生活的观念。
有时,我似乎觉得乡村离我越来越远了。
午间客人来
午间两小时,在我们小小的三口之家——幼儿园接孩子、菜场里选菜、买菜、厨房里赤膊上阵——洗、刷、煎、炒。一切收拾完了,还想床上小憩一会儿。真可谓:午间一刻值千金。
可乡下来客,偏偏都选在这个时辰登门。用他们的话说,这时候上门“好找!”
我和妻子被这“好找”可难为坏了!本来,我们小家的饭菜已经烧好,一看来客人了,赶紧拎篮子奔市场——烧鸡、盐水鸭、花生米……专拣现成的买。买生的现炒现煮来不及。
吃喝完了,尽管上班的时间已到,但还不能走,客人们上门说的事情,还得着手去办:不是驾驶执照被城里交警查去了,就是乡下这阵子农药、化肥又紧张了,要么就是子女考学就差那么三五分……一句话,都是不太好办的事。刚走出大学校门就回到城里工作的我,好像都“能”解决似的。
妻子连讽刺带挖苦地说我——老相家可算是出了“能人”了,统管着城里的司法、民政、工商、税务……看样子计划生育的指标也在手里攥着哩!
怎么办呢?乡亲乡邻的,大老远地找到城里来,而且直接奔到你门上,总得想想办法帮助才是理儿。要不,人家不骂我进城两天半,眼高不睬人吗!
可我没想到,这样一来,事情反而变得“恶性循环”起来,村里边大事小事都奔我来了,而且一个传一个地把你的住处以及为人和善广泛宣传,弄得你是苦不堪言。
有一个星期五,我一个远房的表哥来找我。只因前段时间我给他弄过两包化肥,这回登门,老远就喊:
“裕亭弟,我又来吃饭啦!”
随后,鞋子一脱,单腿支在沙发上……其亲近的言语、神态,就像是我失散多年的亲骨肉。至于他这趟来,又要提出个什么为难我的事儿,那还得等吃过饭再说……
吃鸡煲
小街的十字路口,有一家鸡煲餐馆,专门经营砂锅炖鸡,并打出招牌,每只鸡28元,加汤、加小菜不再另外收钱。
一日,朋友来。我跟妻商量说:“吃鸡煲去?”
妻欣然同意。
我们一家三口,外加一对小夫妻客人,花28元去吃一顿鸡煲,比在家里自己做都划得来。何乐而不为!
出门时,我揣了一瓶“汤沟大曲”。心想,能节省就尽量节省。
鸡煲餐馆坐下后,涂着紫色口红的女老板,拿着小本很是热情地过来了,开口问我:“要几只鸡?”我知道一只鸡就是28块,两只鸡是56块,我说:“就要一只。”
女老板建议说:“你们五个人,一只鸡,就怕不够吃。”
我知道她在引诱我多买她们的鸡。我态度很坚定地说:“就一只鸡。”
对方不再跟我争执,但人家很热情地问我:“还要点儿别的吗?”
我知道她们的小菜不再另外收钱,就要了白菜心、香菇、小青菜什么的。
这时间,那女老板又建议我:“有凉粉要吗?”
我说:“来一盘。”
“花生豆呢?”
我想,有花生豆下酒,也是蛮好的,遂点头:“来一盘。”
后来,她又问我要不要其他的小菜。我几乎都点头要了,我当时的想法就是:一只鸡28元,其他的都不要钱。
哪知,最后一算账,花去180多。
我瞪大了两眼,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可那年轻、貌美的女老板,一笔一笔地算给我听,一瓶雪碧12块,一盘凉粉12块,一盘花生豆9块……
我问她:“不是说小菜不收钱吗?”
人家说:“对呀,小菜是没收你的钱,比如白菜心、香菇、小青菜什么的,都没收钱。”
我说:“那粉丝、凉粉、花生豆呢?”
女老板冲我笑了一下,说:“这些不属于小菜,一律要另外收费的。”
我无言以对了。
这期间,朋友看我不大情愿,遂摸出钱包要付钱。我一看,怎么好让客人付钱呢,当即把钱付上了。
可出了门,妻子又算出她们多收了我们10块钱。我一听她们多收了我10块钱,返身找她们“算账”去。
哪知,得到的回答是——启瓶费要了10块钱。
这比我带来的那瓶6块钱的“汤沟”还贵出了4块钱。黑呀!
分床
过了暑假,女儿就该上学前班了,还和我们大人挤在一张大床上,弄得我们各方面都不方便,再说孩子一天天大了,也该培养她独立生活的能力了。
这晚,妻上夜班,我哄孩子上床时,试探性地问她:“扬扬,过了暑假,你就上学前班了。还和爸爸妈妈睡在一起,羞不羞?”
扬扬说:“不羞!”
我说:“怎么不羞呢?小朋友们要是知道了,人家会瞧不起你的。”这一来,扬扬不说话了。
我看她思想有些动摇了,继续做她的工作。我给她举例子,说她们班的小朋友,谁谁谁早就不和爸爸妈妈睡在一起了……正说着,扬扬忽地爬起来,抱起她的小枕头,去隔壁小床上睡了。
我故意没管她,看她能怎样。哪知,她自己拧亮小屋里的台灯,还学着往日她姥姥在这里时的样子,拉把椅子挡在床沿上,不声不响地躺下了。
开始,我以为她是跟我赌气的,一会儿就会跑过来。孰知,等我下床张望时,她早把灯关了。我想推门进去看看,小屋的门也被她反插上了。
乖乖,这怎么是好?我敲门,里边没有反应。小孩睡得太沉。
我忙找来手电,扒在门上小方窗上往里边照,就看她小脸转向里墙,睡得正香。我担心她半夜里会不会滚下床,或是把被子蹬开了着了凉!
于是,我回到大屋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会儿爬起来拿手电往她床上照照,一会儿又侧耳细听她是否真的滚下床……这一夜,我记不清“观察”了她多少次。直至天亮后,我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会儿。可就在我进入梦乡时,忽听一声清脆的惊呼:“咳!”
睁眼一看,扬扬已经穿好衣服,笑咯咯地站在我的跟前了。
哭泣的茶盒
妻子打扫卫生,把我一个香烟盒大小的茶叶盒给倒到垃圾桶里了。我知道后,责备妻子说:“你快去给我找回来!”
妻子不解,瞪两大眼愣愣地看着我。
我一直没对妻子讲,那个破旧的茶叶盒,是我在最困难的时候买的。当时,我大学刚毕业,分配到华北油田曹家务采油厂上班,每天倒三班,日子过得寂寞而又单调。记不清是哪一天,我一个人到曹家务去闲逛,看上路边小摊上的一个茶叶盒,就手买了下了。之后数年,我屡屡搬家,都把那个茶盒带上。在我的潜意识里,那个茶盒,是我寂寞的伴儿,它代表着我人生的一段难言的苦难。
可妻子说:“都锈透了!”言外之意,你扔到窗台上都几年没动了,还要它干什么。
我说:“你去给我找回来。”
妻子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找吧。”
我说:“你去,你扔的你去找!”
妻子委屈得要命,说我:“你这人好没有意思!”遂转过身,不搭理我了。
我脸一沉,摸根木棍子真去找了。
回头,也就是我好不容易把那个茶盒从垃圾桶里翻出来时,妻子却趴在被垛上哭开了。
妻子说我有“事”瞒着她,并一口咬定:那个茶叶盒,一定是那个“挨千刀的”给我的情物儿。要不,我不会那样认真。
妻子说的“挨千刀的”,是我在曹家务油田结识的小冯姑娘。那女孩子对我挺好的,至于我们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在我和妻成家前,我都如实地对妻子讲了。原本那段没有结果的故事,妻子早就忘了。没料想,而今,随着茶盒风波的发生,妻子又提起她。这是我没有料到的。
我对妻子说:“你想到哪里去了。这茶盒怎么会是她送的呢?”
妻子揉着泪眼,说:“就是就是就是!”
我说:“真的不是!”
转天,我下班进家,家中一片狼藉!妻子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个遍,并仔细查看了我一切信件和每一张有字的纸片。
妻子说,我既然有“事”瞒着她,就一定有她不知道的隐私。她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硬逼着我说出当初我与那个油田的女孩的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不想多说,一气之下,把那个茶叶盒拿到当院的石台上,用铁锤砸了个稀巴烂!
原以为这下好了,妻子可以完全放心了。没想到,妻仍旧揉着泪眼说:“假的假的假的!”
我望着破碎的茶盒,无言以对。
含苞待放
搬进新房,离菜场远了,妻子每天要早起去买菜。一天早晨,妻子买菜回来,颇有兴致地带回一盆小花。进门就说:“20块钱买的!好不好看?”
女儿抢先围上去,托在掌心,说:“好看好看!”
女儿转身把那盆小花放在我跟前的茶几上,问我:“好不好看?”
我瞥了一眼,心想:什么好看不好看,图个一时高兴吧,再好的花,弄到我们家也是白搭。全家人都不会养花。可那盆小花的确不错,尤其是那个小小的花盆,小巧而别致,如同书桌上的笔筒似的,六棱面、紫砂的。棱面上分别雕刻着杨柳、兰草、宜人等图案和名家书法。花盆里,是一棵绿莹莹的、厚叶的、蚂蚱菜一样的小绿树,枝杈间正含苞待放着几颗星星点点的小花骨朵,可谓绿树丛间点点红。煞是喜人、好看!
妻子去厨房里放下菜篮,又出来,告诉我们说:就在菜场门口,一个乡下来的小媳妇,拉来一平板车的花。这一盆,她要50块钱,硬讲价,总算20块钱买下来了!
妻子觉得讨了便宜,我也觉得不贵。凭我的感觉,光那只小巧玲珑的花盆,也值个三块五块的,更不要说还有一棵“含苞待放”的花在里面。于是,我很高兴地说:“就放在茶几上吧!”
妻子说:“那不能哟!”
妻子指着花盆里那些正在绽放的芝麻粒似的一个个小花骨朵说,卖花的那个女人告诉她,要把花盆放在太阳地儿见阳光,花朵才能绽放得鲜艳。
这个道理,原本是人人都懂的。可从“花农”嘴里说出来,就是不折不扣的真理了。妻子按“花农”的嘱托,每天把那盆小花拿到阳台上去晒。我倒是喜欢将它放在茶几上观赏,尤其是午后泡一壶茶,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欣赏那盆小花,自我感觉挺有情调。
我为了突出那盆小花的红与绿、典与雅,精心把茶几上的茶具、烟灰缸什么的,统统收进了茶几的抽屉中,茶几上只放那盆小花。妻子想让那些小花快点开放,每当我上班离去,或是户外阳光好的时候,她总要把它拿到阳台上去接受阳光沐浴。
一连数日,那盆小花的花骨朵总也不见绽放,妻子怨我老是把它放在茶几上,见不到充足的阳光。我倒觉得那样“含苞待放”更有期待的悬念,何必让它过早地绽放,过早地凋零呢。妻子跟我争过几回,可能是感觉我的话有道理,也就依了我,不再去过问那盆小花了。
可时间久了,我也想让那些小花骨朵快点绽放。于是,我就仔细观察它为什么不绽放。这一细看,糟了!枝丫间,那些芝麻粒似的星星点点的小花骨朵,不是真正的花骨朵,而是卖花人用红丝线缠在大头针上做出来的。
当下,一种被人愚弄、欺骗的羞辱感,袭上我的心头。但我很快做出了一个决定,我不能把这个事实告诉妻子和女儿。因为,在妻子和女儿的心里,那盆小花是“含苞待放”的,是美丽的。我要保守这个秘密,最好是让这份美丽永远地留在妻子和女儿的心田里。
然而,没过多久,女儿也发现了“新大陆”。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星期天,女儿捧起那盆小花,想让它接受阳光时,突然发现了小花的秘密,她大惊小怪地告诉妈妈,说那盆小花上的花骨朵全是假的。
我原以为妻子听了这个结果会大吃一惊,没料到妻子不以为然地打发女儿说:“好啦好啦,你放在那儿吧!”
想必,妻子早就发现了。
瞬间无情
小雨敲窗,叩问我萌动的心,一种幽远而宁静的心绪飘过——要不要给她去个电话?
三年多没有音信了,忽然间又有信来。她是怎么知道我现在的地址和邮政编码的?
信,我下午在办公室收到后,看了一遍,就随手划根火柴,烧了!但信中,她说给我的她家中的电话号码我却牢牢地记下了。
下班的路上,以至饭桌上妻子问我菜淡菜咸的时候,我还一直在下决心把她忘掉。但搁下饭碗,我对窗呆立了半天,竟然神使鬼差地抓过门后的雨衣哄妻子说:“去看个朋友!”
出了门,却径直奔向了街口那个电话亭……
按下那串号码的瞬间,我心里颇为激动。毕竟是三年多没有见面了,能听到她的声音也好,哪怕是她哭泣的声音!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男中音:“喂,哪里?”
我支吾了半天,也没说清自己是哪里,但我断定他是她的男人。她信上说:一年365天,他有300天跑在外头。今晚怎么这样巧。
“是吴凡的家吗?”我试探性地问他。
回答:“是呀,你是哪位?”
“……”我鼓了半天勇气,问他:“让吴凡接个电话好吗?”
对方没再言语,重重地放下电话。
接下来,是吴凡那甜润而又熟悉的声音:“喂——哪位?”
我情不自禁地说出了我的名字。
“噢——”吴凡一个“噢”字咽下去半截,马上变了个人似的,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你要的花生油,我已经弄好啦!明天你直接找赵会计开票就行。”说完,没等我回话,便下了逐客令:“还有事吗?没事,就这样了。”电话挂掉了。
我双手捧着“嘟嘟”叫的耳机,呆呆地立在电话亭里。心想,我们三年多都没见过面了,我何时找她弄过什么花生油哟?
当晚,我回到家,妻大吃一惊!她看我全身湿得像个“落汤鸡”,质问我:“你的雨衣呢?”
刹那间,我才想起雨衣还在电话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