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小站点里,两个男人的声音益加清晰。
他们在谈论严肃的哲学问题。
据说,上帝设立黑夜,是为了让人们休息,初衷不错,可人们执行好政策时往往走样。
这可以理解,中央的政策多好哇,到了下边呢?现在一号文件又下来了。
咱不谈论政治。
不谈。
沉默。这时,雨又大了。
喂——你说,咱俩现在是算工作,还是算休息?
如果按照有义务做,不得不做来衡量,这叫工作。
噢,那么可以说,我从事这项工作快三十年了。
三十年?你高寿?
我呀,早过知命之年喽。
嗯?看不出来。
现在灯光暗,若是白天,你一瞅就能瞧见,我满脸核桃皮。
得叫你大哥了。
当然了,你是老弟。
大哥,你说你接站快三十年了?
对,老弟……是这样的……
这时,公交车来了,大哥马上跑过去,下来的大姐比较胖,一脸微笑,两人一见面,大姐就笑着聊些什么,看来很健谈。他们像年轻人似的,样子亲密着呢。拉上手,撑一把伞走了。
那把伞越来越小,消失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
雨夜。小站点。
两个人又碰面了。
老弟,你昨夜没来?
对,不过,昨夜没雨呵!
是没雨,哎,昨夜这儿可有件开心事呢!有两个年轻人,男孩,背着女孩在这走来走去的,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嘿嘿,上岁数了,代沟。
那么,为什么背着呢?
你猜怎么着?女孩过生日!二十三岁生日,男孩背了二百三十步哇!
女孩胖不?
现在不胖。
现在——不胖?
是呵,那女孩说了,我一定多吃多喝,胖起来!到了八十岁时,让你背八百步。累死你这个老坏蛋!
哈哈……两人都笑了。
老弟,我想再年轻一回,你配合一下?
没问题,大哥。
公交车来了。大姐微笑着下来,显然在寻找意料之中的欣喜,但是,微笑在她胖胖的脸上渐渐收拢了……
老弟迎过来。
大姐,你在等人吗?
对。
大姐,我这有伞,要不,你先用着。
不!他一定会来的!
一定?
对,你不知道他。
他怎么……
大姐很健谈,话里透着自豪。
年轻人呵,大姐跟你说,当年,处对象的时候,我就问他,你能永远和我牵手吗?他回答什么呢?能!还说,不管是在风中,在雨中。
结婚的时候,我就一个条件,要经常和我在一起,我若上夜班,要尽量接我下夜班。他说什么呢?他说他郑重承诺!
大姐见听者听得入迷,谈兴更高了。
嘿嘿,老弟,你不知道呢,厂里问我几次,可以为我调班,我都不依呢。上夜班,他接我,这感觉多好!我丈夫真是一位守信的人,大丈夫一诺千金。想想?都接我三十年了!可是……
大姐的声调降了下来。
可是……我快退休了!一想到退休后,他当然不会这样夜夜给我送来惊喜了,我这心里头,就不好受。
说到这儿,大姐似乎难过得要落下泪来。
躲在广告牌后边的大哥显然感觉到了大姐的情绪,便跑了出来。
老伴!他叫道。
大姐见了丈夫,立马转涕为笑,老鬼!大姐应着,两人相互迎上来,拥抱了一下。
我知道你会来呢!大姐声音挺响,还骄傲地和老弟点点头。
接自己老婆回家路上。
老弟问老婆:昨晚,我看没雨,就没来接你,你生气吗?
老婆怔了一会儿,笑了,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说真话!
那你得答应我别生气!
男人说,我答应!
老婆顿了一下,声音降低了,说,我有些失落。
男人立刻不好意思了,一条胳膊把老婆搂得更紧。说,从今往后,夜班,我都来接你!不管晴天,雨天!
雨又大了,打在伞上吧吧的响,湿润的气息弥漫开来,吸进来很舒服。
这是早春三月,万物萌动的夜里。
老婆眼里溢出泪来。
女人斜瞅着男人,很动情地叫了声: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