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繁花到绯云城,是想要买绯云酒楼的招牌糕点吃。
店小二NPC热情地招呼她们坐下就要去厨房吩咐,箬茗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他:“你们老板娘在吗?”
“老板娘啊?在呢,在呢,在后院儿呢。”店小二弯着腰:“这位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箬茗招招手,让店小二附耳过来。
“你们老板娘,是叫樱子吗?”
锦年繁花一愣,看向箬茗,不懂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店小二也明显一愣,微微皱着眉想了想,“这……老板娘的闺名小的不太清楚……”
“她弹琴是不是特别好?”箬茗又问。
店小二这回没有一点犹豫,说得眉飞色舞:“那可不!绯云城——不,不止绯云城,咱老板娘那可是远近闻名的琴师啊!天下人送她‘樱姬’的名号——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樱姬’或许便与老板娘的闺名有关!”
箬茗笑了笑,递给店小二一把碎银,低声道:“帮我通报一声老板娘,就说……我这里有一本书,是瑶光村一名老妇人交给我的。”
店小二默默收下银子,往怀里一踹,点头走了。
锦年繁花问:“小陌,这是什么意思?”
“误打误撞,没想到真是她。”箬茗感叹,“原来我们早就见过了。”
“你和酒楼老板娘?”
“嗯。”箬茗说,“帮助我成为琴师的那名老婆婆,你还记得吗?”
锦年繁花点头,当时听说那名NPC去世的消息,她也惆怅了一番。
“她就是老板娘的母亲。”
店小二回来得很快,手里还端着一盘糕点。
他低着头,很恭敬的样子:“两位客官,请移步二楼雅间。”
包厢在二楼最里面,箬茗和锦年繁花进去的时候,桌边已经站了一个人,正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酒楼老板娘。
老板娘欠了欠身,“小女子云樱,请问是哪位姑娘……得到了书?”
“是我。”箬茗轻笑,“如果早知道你是樱子,或许我们都不会有遗憾了。”
云樱脸色苍白了两分,“我可否……”
箬茗从背包中取出琴师的书,递给她。
云樱胡乱地翻了翻,双手都在颤抖。
箬茗看着她:“可是真迹?”
云樱垂下手,点头。
“还有这把琴。”箬茗把老妇人送给她的古筝也取了出来,“非偷非抢,全是你娘亲手交给我的。”
“我知道。她那么宝贝的东西,若不是亲手交出去,不可能流落在外……”云樱呼吸紊乱,“那,我娘,我娘她……”
箬茗的沉默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一直在惦记你。”箬茗说,“人死不能复生,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云樱闭着眼,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是啊,是啊,没有意义了……”
箬茗知道,虽然老妇人去世了,但寻找她女儿的隐藏任务依然在延续,只不过到底该如何触发,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你为什么不回去看她?”箬茗只能从这个话题开始问。
云樱捂着脸,“我离家那么多年,越漂越远……和娘赌气出门闯荡,头几年是不敢回,那时候我过的水生火热,每天有了上顿没下顿,居无定所,偏偏满肚子倔,什么都没带走,也不愿意回去……找到地方干活才有的睡觉,好不容易凑了点钱,在路边看到一把蒙了灰尘的破琴,那小贩见我喜欢便胡乱开价,我把钱都花光了,一切又回到了刚开始的日子,不懂人情世故,任人欺凌……”
“也幸亏那时候瘦瘦小小,看起来像个男孩儿,什么都不起眼。不然,按我当年的幼稚,指不定早被卖到哪里去了,还帮卖的人数钱呢。”云樱自嘲一笑,“我带着唯一的琴,四处卖艺,认识我的人多了,都愿意帮我一把。开始有人请我去弹奏,给我工钱,到后来,或许是倒霉太久了,我终于遇到了贵人,有了翻身的机会。他助我声名远扬,助我将酒楼开在了绯云城最好的地段。你看现在,这附近谁不知道我樱姬的绯云酒楼,不知道我的琴技,谁见了我不都得夸一声八面玲珑……”
说着说着,她渐渐哽咽,最终泣不成声。
一切尘埃落定,回首时才惊觉,数十年间,早已物是人非。
箬茗沉默听完,锦年繁花叹了口气。
NPC和玩家不同,玩家可以乘传送点或者用卷轴随意传送,可NPC不行。云樱她走了那么多年,才从家走到这里,当然没有办法再回去。
云樱缓了口气,努力平静地问:“我娘她,有没有交代些什么?”
箬茗忽然想起老婆婆呢喃过的那句话——
“我只是怕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啊。”
她垂眸,“你娘让我来找你,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云樱抹了抹眼泪,“我娘她分得清谁对她是真心的好,是你陪伴她度过最后那段日子的,对吗?不然她不会把书和琴交给你。”
箬茗没有说话。
她自己都说不清,对老婆婆好,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便让云樱自己选择最想听到的答案吧。
“你跟我来。”云樱起身,郑重地看向箬茗:“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箬茗知道这个任务的完成奖励不寻常,她也知道应该会与魔法琴师有关,却从没想过,会这么不寻常。
“当初,你弹奏时我便发现了。”云樱恋恋不舍地抚摸着琴身,正是当初箬茗和锦年繁花合奏时的那把古筝,“你和它的契合度,远远高于我——你看。”
这把琴已经度过很长的岁月了,琴身有些斑驳却不染一丝尘埃,可见被保护的很好。云樱指着琴的边缘处,阳光透过窗户折射进来,琴弦下的三个字若隐若现。
“彩云筝……”箬茗低低念出,惊诧地看向云樱:“是,是彩云?!”
“没错,和你身上的彩云霓裳,本就是一体。”云樱深吸一口气,“我该把它物归原主的,当初就该的……可它毕竟陪了我这么多年,我实在舍不得,所以当日想叫住你,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锦年繁花一拍手心:“魔法琴师,小陌是魔法琴师,这把琴应该最适合她不过了!”
“对。”云樱收回抚摸着彩云筝的手,定睛看着箬茗:“现在,她是你的琴了。”
箬茗一直觉得彩云筝很亲切,哪怕是现实中那把她用了许多年的筝都不及它亲切,现在看来,可能就是因为她身上的彩云套装产生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只要身在全虚拟游戏中,就可以被系统制造出来,并且附加在她身上,让人没有一点防备的办法。
“你……”箬茗犹豫了一下,问云樱:“你舍得?”
“不舍得,可我不得不舍得。你当初奏完一曲,彩云筝已经对你产生了依赖,我却生生把它留在身边,你知道那天它在我手下发出了怎样的悲鸣吗?后来它的音色便再也没有好过。我已经做错了太多的事了……”云樱眼中噙着泪,嘴角却含笑,“我当初负气离家,是错一;从来没有回家看娘承认错,是错二;在娘最后的日子里没有陪伴她,是错三。这三个错误,是我对于赋予我生命的娘亲犯下的错,是一生中最不可赦免的错。数年间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变为现在这样,期间我犯过大大小小的错。有时,我看到一些倔强的年轻人,就像看到刚离家时的自己,无依无靠,渴望他人的帮助,却总被迫害。可转瞬我又冷眼把相同的错付诸于那些人身上,变为了我当年憎恶的那些丑恶嘴脸。”
她捂着胸口,满脸悲伤:“你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力不从心吗?人总是重复着不愿意重复的悲剧,却从未有人试图改变。我在人世的折磨下,终于有了改变的能力,却终究推开了那份良知。”
话题越来越沉重,锦年繁花别过脸,“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改。”
“来不及了,我走到这一步,在绯云城有今天的地位,背后那些事难以言喻。”云樱摇头。
表面光鲜的绯云酒楼,有多少黑暗面,绝大部分玩家都不知道。箬茗和锦年繁花也从来没有关心过游戏里的设施和角色背后的故事,但经云樱这么一说,也可以大概想象了。玩家看到的绯云酒楼,有美味佳肴,有上好的客房,每天源源不断的人流量,还有卖艺不卖身的艺妓。可它背后,到底还有什么样的交易,云樱又做了哪些事,却是没有人知道的。
就像是现实中那些名闻天下的企业,总有常人无法看到的一面。绯云酒楼,在《烟雨江南》这个自成一体的世界里,显然也是这样的存在。
“自从我踏上这条路,就再没有弹奏过它了,它对我也有了排斥。后来,我尝试着把它交给客人,想要找到它的有缘人,直到遇见了你。”云樱退后一步,看着箬茗,“可是我当日的犹豫又犯了一个错……你把彩云筝带走吧,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我——你和彩云筝本该一体,注定会相遇的。”
箬茗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走上前,触上彩云筝。
彩云筝的琴弦颤了颤,仿佛和箬茗产生了共鸣,清越的音色包裹了整间屋子。
银芒渐渐消散,琴安安静静地躺在箬茗的手下,竟给人一种乖巧的感觉。
她将彩云筝绑定,收入背包。
箬茗和锦年繁花离开绯云酒楼,是云樱亲自送她们离开的。
云樱给了箬茗一张卷轴。
“这是我可以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云樱说,“好好收着吧,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箬茗沉默着收下了。
“再见。”她说,“谢谢你,樱子。”
云樱看着她们走远的背影,轻声说:“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