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检测到前方500米处有人需要送终，加价5元，是否接单？”
听到滴滴送终的播报后，我在手机上按下了接单按钮，系统显示这位顾客是个美女，昵称叫曈曈，要为爱情送终。
没有多想，我直接把车开到了地图上的位置，可四下却空无一人。我拨打美女顾客的电话，却提示说是空号。
奇了怪了。
正在我郁闷至极的时候，后车门被人打开，一个长发美女坐了进来，明眸善睐，手捧一本黄皮书。
“给爱情送终的？”我马上反应过来，连忙问道，“曈曈？”
“对。”她望着我，失魂落魄道，“我来送送他。”
“今天是情人节，我们新增了情侣套餐。”我从后视镜里望她，长发流泻，孤独忧愁，“两人送终一人免单。”
“我就一个人。”
“一个人为爱情送终？”我心不死，我拿出一个骨灰盒指着上面的二维码说，“我们和骨灰盒商家做活动，扫描二维码分享广告到朋友圈，就有机会获赠骨灰盒。”
“不需要。”
“不需要？”我第一次见送终不用骨灰盒的，我问道，“那你的爱情用什么装？”
“你不用管。”她指着前面的十字路口说道，“开车吧，红绿灯右拐，这边的路我熟。”
“哦，那祝你送终愉快。”
二
“滴滴一下，码上送终。检测到前方300米处有人拼单，是否接单？”
在我开动车还不到一分钟时，就听到手机提示附近有顾客拼单，系统显示这个顾客要给梦想送终，昵称叫简烨。
看到梦想两个字我就觉得特别矫情，可就在我假装没听到时，后座的曈曈却问我：“有人拼单，不接吗？”
“我讨厌梦想。”我说道，“梦想有一股芥末味，沾一点就要流泪。”
“接上吧，正好也是送终的。”她说道，“送终路上，也好有个人陪我。”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很伤感。我想以后自己送终的时候，也要找个人拼单，不要在送终路上孤零零一个人。
于是我调转车头，把车开到了地图上显示的位置。上车来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帅哥，他一头长发，捧着一个骨灰盒，眼神迷离。
“自带骨灰盒？”我有点不高兴，“帅哥，自带骨灰盒要加收开瓶费。”
“你也在这？”他没有理我，而是望着后座的曈曈说道，“呵呵，好巧啊。”
“你们认识？”看着他的反应，我问道。
“何止认识。”简烨欲言又止。
“开车吧。”曈曈说道，“太安静了，放首哀乐吧。”
“没问题。”我翻开手机查看最新优惠政策道，“即刻听两首哀乐，第二首半价。”
三
“前方1500米即将驶入送终隧道，请需要送终的乘客戴好送终帽，做好删除回忆准备。”
听到系统播报后我拿出两顶送终帽递给后座两位乘客，看他们一脸茫然的样子我解释道：“戴上送终帽，才能在隧道里把你们要送终的东西，删除得一干二净。”
“我不戴。”曈曈抱着她的书拒绝道。
“不戴我就死给你看。”我松开安全带，一个急刹车把自己甩出了车外，然后我拾起自己断落在地的头走回车上，对两个乘客道，“你们不删除记忆就不能完成送终订单，我这个人只要钱不要命。”
“钱比命还重要？”简烨拿起送终帽，失魂落魄地问我。
“反正比爱情和梦想重要。”不由分说，我直接把送终帽扣在了他们两人头上。
“嘟嘟嘟……”这时后面开来的车朝我们鸣笛，司机探头出车窗对我大吼，“还走不走了，我车上几个人赶着去死！”
“活不下去了很牛逼是吧，全世界都要给你让路？”我指着身后排成长龙的停车场跟他对吼，“前面是隧道收费站，这些都是排队送等死的！”
那时我极目望去，排满眼眸的车堵在路上，人们戴着送终帽走出车外伸懒腰、撒尿、吃泡面……
“这得堵很长时间吧。”简烨说道，“我们能不能走应急车道？”
“还是等等吧。”我说道，“走应急车道要罚款。”
四
“为什么有这么多人送终？”这时曈曈问我。
“生存压力大啊，社会保障不完善，大家都没有安全感，只能为生存奔波。”我解释道，“我见过送勇气的、送纯真的、送希望送自信送青春的。这个世界那么操蛋，大家不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走，怎么甩开膀子和它拼命？”
而一路望去，我们看到形色各异的人，有被家人捆绑着送终的，有兴高采烈自己送终的，还有垂头丧气犹豫不决的。
这时一个戴着送终帽的中年男人骑着自行车赶了上来，由于拥堵，他停在了我旁边。
“送终的？”我打量他，着一身骑行装，面容枯槁。我问道，“你给什么送终？”
“送健康。”他从背包里拿出骨灰盒说道，“每天为生存奔波，加班到深夜，全年没有一天休息过，我不得不把健康送走了。”
“拼车不？”我瞥一眼空空的副驾道，“我这还可以拼一个人，送终路上有人陪伴，也不至于那么孤单。”
“不拼了。”他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马上要把健康送走了，我骑会儿自行车，锻炼一下身体陪陪他。”
“你真是……”简烨想了一下打岔道，“什么钱都想挣。”
“不挣钱还能干什么？”我望着他的骨灰盒调侃道，“我又不像你一样，还有梦想。”
“救命啊，救命啊！”这时一个双手被捆绑的秃子从前方跑过来，狂敲我的车门，“开门，开门，救命救命！”
而在不远处一群人正向他追来，我摇下车窗问他：“怎么了？”
“他们要拉我去送终，我不送终！”他狂拽车把手，“救我快救我！”
“那快到我碗里来吧，就差你一个了。”我望着他双眼放光，打开车门让他坐上了副驾驶。
“快走，他们追来了！”秃子双手指着前方追来的人惊恐道，“应急车道，走应急车道！”
“走应急车道要罚款啊。”我帮秃子松绑，咯咯笑道，“嘿嘿嘿嘿，不过，现在下单可享应急车道豪华套餐。”
“下单下单！”秃子立刻掏出手机在系统上给我下了单。
“坐稳了，马上起飞。”于是我把头装回脖子上，一甩方向盘把车驶上了应急车道，“大家跟着我摇起来！”
“丧心病狂。”简烨对我道，“刚才你还说应急车道要罚款。”
“哈哈哈，我这个人要钱不要命，还怕什么罚款？”我忽然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我对着车里的三个乘客笑泪双生道，“很高兴为三位送终，我会竭诚为你们服务。”
五
秃子上车后，加上曈曈和简烨，车上就有三位顾客了。我载着大家享受应急车道豪华套餐，很快就驶进了送终隧道。
“你们知不知道规矩？”进去隧道后一片漆黑，车灯也照不亮人们眼中的黯淡无光。
“什么规矩？”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问道。
“这里面看不见啊，要你们照亮前行的路。”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车里解释道，“戴上送终帽后在这里面删除记忆隧道就会发光，那样我才能安全地往前开。”
听得我的话后三个人默不作声，沉默良久。
“我再跟梦想呆一会儿吧。”简烨的声音响起，“跟了我二十多年，舍不得。”
“我骨灰盒都没有。”曈曈接话道，“送了爱情都不知道放哪。”
“我，我？”秃子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要送什么。”
“你们这些聪明人怎么这么矫情？要送送不送回家睡觉，大家都很忙，没空陪你们悲伤，人生干嘛这么磨磨唧唧！”听到他们的话后我生气地骂道，“是，你们没了梦想，丢了爱情，损失了健康确实很大程度是身不由己，但那么着急干什么？那些为梦想坚持几十年，为爱情单身一辈子的蠢货大有人在，人生那么长，为什么就不肯多坚持一阵？就是因为你们太聪明，精于算计每一分利弊，不肯吃苦，不愿受罪，你们没了爱情，丢了梦想，失去了勇气纯真和希望你们活该！”
一连串市井俚语从我嘴里咆哮而出，骂完之后我热泪盈眶，心情依然无法平复。我拿出手机直接在系统上点击记忆删除：“既然你们下不定决心，我就替你们作主了，曈曈你先来！”
六
当我按下删除键的瞬间漆黑的隧道便亮了起来，趁着亮光我猛踩油门极速前行。曈曈的记忆也在光亮之中显现，惟妙惟肖，如梦似幻。
而我却被这些影像迷魂，置身其中，出现在了她的记忆里。
那是我坐在校园的花坛边，曈曈着一身校服，拿着一纸录取通知书梨花带雨，她哽咽的声音在我耳畔迟回：“我们只有分开了。”
“为什么？”我竟情不自禁问道。
“因为它啊。”曈曈低头望着通知书，“我想留在你身边，但大学要我离开你。”
然后曈曈把通知书折叠成纸飞机，坐上飞机乘空而去。
……
于是整个校园支离破碎，破碎成一地的花草又组合成火车站台。行色匆忙的人们各自喧闹，昏黄的灯光照不亮曈曈眼中的黯然神伤。
她缓缓走向我，拖着行李箱，欲哭无泪：“我们还是只能分开。”
“为什么？”我不禁又这么问。
“我要去另一个城市。”曈曈低头望着行李箱，“如果爱情和工作让比赛跳高，我是选择离开你还是离开你，还是离开你？”
然后她把行李箱打开，变成了一节火车车厢，载着她离我而去。
……
这时火车站台也支离破碎起来，一幅幅画面重新组合成了高楼大厦，曈曈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目若死灰，我仿佛猜到了结局般走进她问道：“这次又是为什么？”
“我要结婚了。”曈曈拿出一张房产证，万念俱灰，“我嫁给了这张房产证。”
“又要走吗？”我居然莫名其妙地难过起来，“这次又是去哪里？”
“去给爱情送终。”
然后明媚的阳光忽然暗淡下来，我又回到了车里，送终隧道依然漆黑一片。
“记忆扫描完毕，是否确定删除？”这时系统的语音提示萦绕于耳。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难过起来，但我还是默默地按下了确定删除。
七
而后是简烨的记忆，我依然走进了他送终的情景里。
我和他坐在一个办公室里，他在我面前画完了一张画，他说：“我画了十年插画，曾今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画家。”
“那这么多年，你最出色的作品是什么？”我问道。
“画了一个女孩的爱情故事。”简烨说道，“我给她画了三段感情，每一段都结尾都是悲欢离合，我本想给她画第四段感情，还她一个美梦，那也是我的梦想。”
“那为什么不画了呢？”
“我现在只能画馒头。”然后他把那幅画扭作一团，画纸变成了馒头，他哭泣着狼吞虎咽，“今天应聘的主题，是让自己吃饱。”
“恭喜你。”我不由自主地说道，“你被录取了。”
“这就是我的画作。”最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本黄皮书放在桌上，转身默默离开，“我要去为梦想送终。”
而他离开后我仔细端详那本书，竟然和曈曈在车上捧着的黄皮书一模一样。
我翻开书，里面出现了几个大字“记忆扫描完毕，是否确定删除？”
八
等我从简烨的记忆里走出来时，他曈曈和已经不见了。秃子捧着一本黄皮书和一个骨灰盒，阴阳怪气地问我：“你不想看看这本书里画的是什么？”
“他们人呢？”我一边踩着油门一边抓住秃子的衣领问道。
“不是都被你送终了吗？”秃子望着骨灰盒咯咯笑道，“呵呵呵，我都帮你把爱情和梦想装进去了。”
“疯子！”我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黄皮书，翻开却看到了曈曈。
没错！是曈曈，这里面每一个故事都是刚才我在隧道里看到的！
“你明白了吗？”秃子面无表情道，“简烨是画家，曈曈是他笔下的女主角。”
“这是怎么回事？”我吼道，“你在说什么，你谁啊？”
“我就是简烨啊。”秃子拿起送终帽往自己头上戴，“这一次我为自己送终。”
“神经病！”我不可理喻道，“你有病吧！”
可这时我无意间瞄到了后视镜，自己的头发竟然瞬间掉落，我也变成了秃子，变得和他一模一样。
“还不明白吗？”秃子说道，“简烨为梦想送终后就变成了我，而我就是你，为自己送终。”
“为自己送终？”
“我多喜欢以前的那个自己啊，长发帅气，不像现在，是个秃子。那时候有梦想有追求，画下了心中女孩，不像现在只知道赚钱。”秃子在手机上按下记忆删除按键，“可这一趟你是在为自己送终，没有了爱情，没有了梦想，最终丢失了自我。”
然后前方光亮明媚，我猛踩油门，终于冲出了隧道。
九
等我冲出隧道后他们三个都不见了，这时我才明白，刚才那是秃子的记忆，那时他在为自我送终。
那时我戴着送终帽走下车，手里捧着黄皮书和骨灰盒。极目四野都是戴着送终帽的人，他们把自己的骨灰盒摔碎拼接成了汽车、房子、一张张钞票……
眼前的这个世界光怪陆离，我看到猪在天上飞、轮船的等红绿灯、歌手在演戏、空调在卖手机……
放佛所有人都身不由己。
这时一个满身金链子的光头跑过来想买走我的骨灰盒，他说给我两个金指环说道：“骚年，我看你骨骼惊奇，适合当个暴发户。”
“疯子！”我推开他躲进车里，我受不了这个逻辑混乱的世界，我猛踩油门向前开去。
“滴滴一下，马上送终。”这时手机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前方500米处有人需要送终，加价5元，是否接单？”
于是我按下接单按钮朝目的地狂奔，而这次上车来的是个美女，她捧着一本黄皮书，说道：“走吧，我为爱情送终。”
“为爱情送终？”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但是我刚刚删除了记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对，送爱情。”美女望着我，失魂落魄道，“我来送送他。”
这时我无意间瞄到了后视镜，自己的头顶光秃秃的，没想到我是一个秃子！
而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始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我对着车里的乘客笑泪双生道，“很高兴为您送终，我会竭诚为您服务。”
“现在的我。”望着我，美女有泪如倾，“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