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傍晚回来没见到川富,她被川富近来的行为困扰了。川富这样,是不是在放纵自己了?东京的新宿、银座、六本木、涩谷、池袋等商业闹市区,本来到夜晚就有红灯区,陈川富这种富家子弟在出国之前就是会吃会耍的玩主。他说过“就是到了日本,我也不想穷兮兮苦兮兮地过生活”,到东京偏偏又住在新宿这种繁华又有夜生活的坏环境里,他会不会走上邪道呢?……海珠心里忐忑了!她同川富是一起来东京的,如今又住在一起,她和川富同年,但是大三个月,说什么她也是个姐姐式的角色呀!川富的情况她摸不准,但已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应不应当把川富的情况告诉妈妈呢?告诉了妈妈,妈妈想必会在有机会或认为有必要时同陈家说的,但仅凭感觉没有确切的事实,是不是就该张扬出去告状似的就告诉妈妈呢?那自然不妥!她本来想拿起电话打回家的,但又不想打了!到日本后最初同家里通电话,她主要是催问妈妈是否将机票款等付给了陈家。后来,上了学,又是催问妈妈是否已将学费和房租付给了陈家,直到妈妈告知学费和机票等款项都已付去,但房租陈家无论如何不收,坚持以后再说。海珠就在E-mail上告诉妈妈,她上学后准备打工,相信自己能靠打工维持生活,并且说有机会她想自己另租房子居住,那样比较方便,吕丽娟确实有希望她与川富能通过相处和了解确定一下关系的想法,但爷爷却在一次电话里表示赞成海珠打工并且独自租个住处,爸爸也说:“海珠,你已经到了自己可以做主的年龄了!……”
想起这里,海珠心里烦闷压抑极了!她去厨房,煎了一个荷包蛋,又将冰箱里的馅包拿了一个出来,用器皿盛着放在微波炉里加了热,冲了一杯速溶咖啡,当作晚餐。冰箱里有成品的猪排饭、叉烧面、乌龙面、鸡腿、面包……有的是她买的,有的是川富买来的,但她估计川富是不会回来吃晚饭了!
海珠正吃着晚饭,忽然电话铃响,以为是川富,马上拿起话筒,出乎意料的是田中来的电话。
“喂!海珠小姐吗?您上次谈到工作的事,有眉目了!是家文件翻译兼广告制作公司,就在新宿区役所大街,他们条件高,急需一个会英文、中文、日文三国文字语言而且会电脑程序设计、会文秘工作的职员,您的条件具备,他们按小时计工资,但要先试用一个星期,每小时工资两千五百日元以上,算是高的了!定时的急译件或难译的文件按件计酬,做得好还有奖金。”
海珠说:“田中先生,谢谢关照!我愿意干!”
田中说:“不过,要您的照片,还要填个表,这当然好办,此外,您该请您的导师谷川教授给您写个介绍信之类的东西,这样,让他知道您在半工半读也好安排时间,我想,他是肯这么做的,我也会找他请他关照的。”
海珠有点犹豫,但仿佛看到了田中那张笑脸,说:“好!我明天就找谷川教授。”
“陈川富先生不会反对吧?”
“呵!不会的!”
“但是,我知道,他很爱您呢!嘻嘻,而且他的父母也非常看重您的。叮嘱过我,要好好照应你们二位的!”
海珠说:“田中先生,这您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她后来又谢了田中,挂了电话。
五、兰兰
从文件翻译兼广告制作公司开着的窗户里眺望,可以看到蓝天白云,也可以看到高耸的大建筑。海珠在思考广告构思或者翻译时琢磨一个最合适的词句时,常爱凝望不远处的阳光照耀下的那排绿树。
谷川教授慨然写了介绍信,对海珠做了很高的评价作为推荐,天下事每每顺利时总是一帆风顺开绿灯的。
有了田中的介绍和帮助,谷川教授的推荐,更重要的是海珠的才能和仪表,那家在区役所大街一幢大楼里的东京福田翻译广告公司的主管爽快地雇用了她。
主管四十多岁,是个矮瘦子,北海道那边的人,嗓音很怪,说起话来就像打字机在操作,只听到嗒嗒嗒咔咔咔咯嗒咯嗒……但人倒挺好,板脸时显得凶,不板脸时不算讨厌。
海珠每天去打工上班,街上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女人,与素雅打扮的女孩子正好成鲜明的对照,人们在路上都走得又急又快,海珠也就在人潮中步履匆匆。
公司在二十层楼上,实际只有一大套间。工作台用白色的密度板隔开,每个空间大约不到四平米,放着一张白色的电脑桌和一把黑椅。本来,连主管统共只有四个人,加上计时打工的海珠成了五个人,有点像个皮包公司,但业务倒是多的。员工的团队精神也很强。工作时大家肃静无声,下层对主管总是“哈依、哈依”地十分恭顺敬重。主管写了个广告似的几句话贴在墙上:“言必践行,人必尽忠,事必尽善,职必尽心。”显然这就是要求下属的座右铭了。
海珠彬彬有礼,但懂得不说工作以外的话,也不去弄清主管是否就是老板。她的才能充分得到了发挥。每天下午至夜间,有时还可带回来做,少则可以工作两个半小时,忙则可以工作四个小时,算算收入,如果干得顺利,海珠感到除了靠家里供给外,自己的收入贴补缴学费、每日三餐、付房租、交水电费、付交通费,以及必要时支付保险、医疗费及日杂费等可以占相当大的比例,这使她感到愉快。虽然,她边学习边打工,来回奔波,比较劳累,但她愿意有这种心态轻松下的劳累,她把这作为好消息告知了家里,不提劳累的问题。
知道海珠打工后,川富表现得很不愿意。曾打电话回家告诉了黄雪梅。黄雪梅打电话给海珠,说:“海珠,何必打工呢?钱,有的是。我把你是看作亲生女儿的。我不忍心你去打工!听我的!不干了!有时间,多休息多玩玩。日本是个旅游胜地,你可以同川富去旅游,川富这孩子有点以个人和个性作为追求和崇尚的目标。在国内他不满社会上的某些现象,到日本,打电话来常说心里边空虚,现在不少年轻人都这样,有你在他旁边,我们放心。川富学业上如果不太行,请你帮助帮助他,拜托了!……”但海珠有礼貌而温和地谢了黄阿姨劝她不打工的好意,做到了既未伤害感情又坚持了自己的主张。
川富明白拗不过海珠了,他仍继续他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他还喜欢在网上同人聊天。
有一次,他说是与新认识的日本朋友一起唱卡拉OK,这样有利于他学好日语。有一次,他说是看夜间电影,原版的日语片对他学口语也有好处。他很欣赏东京的繁华热闹。有一天,约海珠去看相扑比赛,海珠要打工,他悻悻地独自走了,到半夜才回来。
两人有时也一起在家里吃饭。都是海珠做的,米饭拌生鸡蛋,日本人爱吃,海珠和川富都不喜欢。生鱼片是日本的皇冠料理,寿司说穿了就是在饭团上加上生鱼片和紫菜之类,再加上了有比例的糖、醋和盐。但川富和海珠都吃了摇头。川富和海珠都常买些对方爱吃的中国料理和日本食物回来加热食用。
一天夜晚,下着大雨,海珠打工回来,川富仍未回来,事实上,这些天他总是不在家吃饭了,冰箱里他买的吃食从来自己不吃,海珠买来的“中华牛肉便当”、咖喱饭、烤肉串、酸牛奶、烤鸡串,有的是为川富买的,都积压得不新鲜了。冰箱里的“存货”成了海珠“专享”的用品。海珠对川富常常夜间迟归感到忧心忡忡。
后来,海珠快睡了,川富却回来了。他不但喝得醉醺醺地喷着酒气,而且情绪恶劣,纠着眉,板着脸,一副懊丧不得意的模样。他跨进海珠房里,就朝椅子上一坐,随手将几本漫画书往地上一放,那都是些黄色的流行漫画书,日本人看的倒是不少,川富也喜欢上了!
海珠叹了一口气,想劝劝川富了,给川富去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身边的茶几上。
海珠说:“你怎么又这么晚回来?”
川富喷着酒气笑笑:“你是我什么人?你管得着吗?”他酒喝得不少,但似乎并没有大醉。
海珠说:“我实在是不能不劝劝你了!你老是在外边玩耍,也总是喝酒,连下这么大的雨你都在外边玩到现在才回来!学语言也是要下功夫的,总不能这样浪费光阴吧?”
“你的事我没法管!我的事你也不该管吧?”
“我除了学习、打工,没有做任何不好的事!”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做不好的事呢?”
“至少,你是喝得酒气熏天了!从来也不见你拿课本或讲义看!来东京是留学!人是该有人生目标的!”
“大道理!讨厌的大道理!我不爱听!”川富站起身来,在他的眼里,海珠焕发着青春的肢体光艳奔放,富于弹性。他带着酒意,盯着海珠美丽的面孔,说:“你要是我的女人,你才有资格管!”
海珠生气了,带着清傲的冷峻,说:“请你回你的房里去吧!”
川富没有走,反倒逼近海珠,两只酒醉浑浊的眼睛露出一种邪意的闪光,海珠警惕了!闪身后退,拿起了自己的小手提包。
外边,雨声哗哗,清脆击窗。
川富结结巴巴地说:“你知道,我老妈在电话里说我是个大饭桶!怪我放在碗里的鲍鱼也不会吃!同你住在一起,却不会让你成为我的女人!其实,我不是不会,我是想你自愿,我不想伤害你!可是,你对我太无情了!……”
海珠浑身气得都要冒火了!后退着,后退着……
川富忽然疯狂地张开双臂拥抱上来,说:“日本人说,鱼力气再大,也逃不掉网!你今天是逃不脱了!我是下决心了!……”
他表情、动作、语气都带着兽性。
但,他瞬即停住了摇晃的脚步,惊觉起来,酒气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看到海珠披着黛黑长发的那挺拔匀称的身体贴着墙壁。她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锋利的水果刀,脸上有一种凛凛不可侵犯的神色,两只美丽的眼睛射出刺人的寒光……
海珠耸着眉,锋利的刀刃朝着川富,厉声高叫:“你敢再上来一步,我同你拼命!……”
川富停步了,像泄了气的气球,清醒地带着哭声说:“我……我醉了!我真是傻笨傻笨的!……你,你别在意!别把我当色狼!……我错了!……”他似乎想道歉,但说话嘴里像含了个疙瘩,终于,他踉跄地离开海珠的房,踅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海珠“乒”的锁上了房门,如今自己的小房间是她固守的碉堡。她将水果刀收进手提包,气恼得浑身仍在颤抖。她有一种与老虎毗邻的感觉,泪水淌了下来,想想幸亏买了这把刀,要不,谁知今夜会发生什么事!以后会怎样呢?
她想打电话回家,冷静下来后,又觉得不能就打,哗哗降落的雨声仍在黑夜里无边无际噪响,她坐在床沿上,久久都不想睡,心里纷乱,脑里空白,脑中似塞着一团乱麻,她还从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太可怕了!她默默看着溅满雨水的玻窗外黝黑的夜色……
一条无形的无法逾越的鸿沟横贯在海珠与陈川富之间了!
当夜,海珠没有睡好,常做噩梦。不知谁说过一句话:“脚把心带到远方,心又把脚带回老家。”她刚离开中国不久,就已经那么深深地想念老家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开了锁着的门伸头看时,见陈川富的房门开着,静悄悄地寂然无声,川富已经出去了。海珠去漱洗,想,他这么早就出去,是罕有的。看来昨夜的事,他也感到羞耻,所以才避开见面?
海珠漱洗完,从冰箱里拿出酸奶和面包,胡乱吃了些。上午十点钟到导师那里就可以了,但她不愿在家待着,她决定慢慢步行着早些到学校去。她提着手包,带着一些书和讲义,匆匆锁上了门走到外边。但昨夜的噩梦仍缠绕心头。
一清早开始,那些西装革履、衣服整洁的“上班族”匆匆就去上那拥挤不堪的市内铁道电车或者地铁,有的手里提着皮包,有的手里还提着装有早点的纸包,上上下下,在无声中涌动着,忙忙碌碌。生活很艰难啊!雨后的街道开始由潮湿变干,空气分外新鲜,春天已经使嫩绿的叶片缀满树枝,风风火火的行人在各自奔向自己的目的地。海珠正在走着,忽然听见旁边一个年轻的女孩友好地招呼着她说:“请问,您是中国人吗?是从S市来的?”她说着普通话,话里明显带着S市的乡音。
海珠停步凝神一看,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阳光女孩,有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两只大眼睛乌黑漂亮,一头烫过又削短得很时尚的乌发,穿一套黑色套装,手提一只黑色坤包。听到中国口音,而且还有乡音,海珠倍感亲切,看着对方的脸,猛地忆起,这张好看的娃娃脸,这双漂亮的大眼睛,曾经在这附近的街道上迎面见过好几次。因为这张娃娃脸可爱,她的穿着又挺艺术,所以海珠留得有印象。
海珠礼貌地朝她点头:“你是中国人?S市的?”
对方亲热地说是:“你是中国来的自费大学生吧?”
海珠点点头。
对方显得开心:“是啊!我见过你在这儿走过,已经好几次了!你的美丽给我很好的印象。我就住在这儿不远的地方!不容易啊!异国遇同乡,两眼泪汪汪啊!”
“在东京习惯吗?”
“开头当然不习惯!开头时,只知道这里‘是的’叫Hai,‘不是’叫Lie;看了《日语一点通》,知道鸡蛋是‘玉子’,烤鸡肉是‘烤鸟’,萝卜是‘大根’,生鱼片是‘刺身’……反正,挺别扭的,现在好多了!”
海珠问:“你在上学?还是工作?”
“一言难尽了!我读过日本语学校,还想上东京艺术大学美术系,可是学费太贵了!将近百万元的学费,我要靠打工积攒,我还在奋斗啊!”
海珠的同情心油然而生,来到东京,她心里有难以描绘的一种寂寞感,忙碌时还好,空闲一些这种寂寞感就会伤人。尤其经过昨夜陈川富的骚扰,事后那种心情更加恶劣。她相信对方说的是实话,说:“我双姓司马,名字叫海珠,你就叫我海珠好了!我就住在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