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科布多,巴特就听说了,清军主将傅尔丹向皇上点名要巴特。本来傅尔丹举荐巴特为副将从一品,可通智却说巴特还年轻,虽然曾官至世袭都统,但毕竟没有上任,应该多历练历练,如果一下子给他恢复到从一品,巴特产生骄纵情绪,反倒对巴特成长不利。
因为宝丰山林木之事,雍正对巴特的忠心产生了怀疑。雍正赞扬通智不以巴特是自己的女婿而徇私情,心系国家,大公无私。不过,雍正也表示,如果巴特在战场上再立新功,可以考虑擢升。
巴特心中狐疑,通智果真是心系国家吗?果真是大公无私吗?他会不会心中有鬼,担心有朝一日我位居其上,调查那支射向我后背的莫名其妙的暗箭呢?
战事不断,巴特无暇考虑这些。
中军大帐,傅尔丹将军正在和各部将领商议军情,一个军兵来报:“启禀傅将军,野图岭发现千余敌军,这支人马昼伏夜出,行踪诡秘。”
清军的粮草就在野图岭附近,傅尔丹调侃地说:“巴将军,你当年的战术噶尔丹策零学会了。”
巴特憨笑一下,他想请令消灭这支准噶尔军兵,巴特刚要说话,傅尔丹板起脸来,虎威一拍:“马尔滚听令!”
马尔滚应道:“末将在!”
“我给你三千人马,你立刻奔赴野图岭,全歼敌军,不得有误。”
“是!”
第二天一早,马尔滚回营交令:“启禀傅将军,末将追杀百余里,斩敌首级二百余部,生擒六人。因为一支敌军前来接迎,加之天黑,末将未敢贸然追击。不过,末将从这六人口中得知一个秘密,特来禀告将军。”
傅尔丹传令,把其中一个敌兵押到帐中。
傅尔丹稳坐中军帐:“你是何人属下?”
这是敌军的一个小头目,他哆哆嗦嗦地说:“小的是阿睦尔将军属下。”
一听阿睦尔的名字傅尔丹就是一怔。傅尔丹跟阿睦尔交过几次手,双方互有胜负。这个人胸怀韬略,诡计多端,他是噶尔丹策零最为倚重的战将。而且,这次准噶尔攻占科布多,就是阿睦尔的主意。
傅尔丹对阿睦尔不敢等闲视之:“阿睦尔有多少人?”
“只有两千人轻骑。”这个小头目说。
“啪”,傅尔丹一拍虎威:“胡说!阿睦尔手下有三万精兵,怎么成了两千轻骑?”
小头目往上磕头:“回傅将军,阿睦尔手下确有三万多人,可他把主力交给了副将,阿睦尔仅率三千人接近傅将军。当得知傅将军的粮草存放在野图岭时,阿睦尔从这三千人中分出一千,让我们前去劫粮,没想到马尔滚将军杀来,我就这么被俘了。”
从这个小头目口中得知,阿睦尔如此近距离接近清军,主要目的不是劫粮,而是引诱傅尔丹进博克托岭。准噶尔军已在博克托岭设下埋伏,试图与清军决战,全歼傅尔丹。可阿睦尔担心傅尔丹不上钩,于是,亲自出马。
傅尔丹把另外五名俘虏一一叫到中军帐,这五个人说的跟那个小头目基本一致。
傅尔丹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目前我有十万之众,是阿睦尔的三倍多,可博克托岭地势狭窄,我军进去,优势可就发挥不出来了。
巴特脸上却露出喜色:“傅将军,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傅尔丹的心一动:“将计就计?”
巴特补充道:“敌军想把我们引入博克托岭,我们也可以把他们引出来呀!”
“好主意!”
傅尔丹拔营起寨,大军推进到博克托岭之外。傅尔丹几次派小股军兵进山,试图诱使阿睦尔出山,可阿睦尔只追到山口,不往前走半步。马尔滚诱敌,阿睦尔不出来;巴特诱敌,阿睦尔不出来;傅尔丹诱敌,阿睦尔还是不出来。两军就在博克托岭山口这么耗着。
耗着也是一种战争,只不过这种战争打的是军队后勤补给能力和主将的定力。清军的粮草大都是从中原地区运来,道路遥远,沿途崎岖,尤其是遇到雨天,粮草很难如期到达,而敌军的粮草是从乌鲁木齐和哈密送到前敌,距离比清军近一半还带拐弯。
双方一耗就是两个多月,傅尔丹有点着急,巴特悄悄地在傅尔丹耳边说了几句,傅尔丹为之一振。
这天夜里,傅尔丹撤兵三万。
第二天夜里,傅尔丹又撤三万。
第三天夜里,傅尔丹再撤三万。
阿睦尔糊涂了,清军一连三次撤兵,十万大军眼看就要撤没了,傅尔丹搞什么诡计?
1731年(雍正九年)阴历六月十九日清晨,乌云满天,血一般的朝阳从云层中渗出,杨柳被染红了,岩石被染红了,草原被染红了。
傅尔丹和巴特站在营外,两个人向博克托岭方向张望,一阵风从背后吹来,巴特辨了辨风向,风由东而西,吹向博克托岭。
傅尔丹狠了狠心,吩咐一声:“杀马煮肉!”
几十口大锅支起,下面点上木柴,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翻滚,马肉香顺风吹进博克托岭。
不到一个时辰,肉熟了,傅尔丹下令:“分食马肉。”
一万清军坐在地上吃马肉,军兵给傅尔丹割下一块,傅尔丹一边吃,一边留意博克托岭山口,突然,准噶尔军跟山洪暴发般冲了出来。
傅尔丹把马肉一摔:“撤!”
Chapter 17
我怎么射不死他!我一定要射死他!我必须射死他!巴特把第三支箭拽了出来,噶尔丹策零啊噶尔丹策零,这箭我非把你射个透心凉不可!巴特瞄准噶尔丹策零,拉开弓,拉满弓,再拉弓,“嘎吱吱”“啪”,弓弦绷断……
清军肉也不吃了,锅也不要,骑上马就跑,旌旗战鼓扔得到处都是。
阿睦尔一马当先杀奔傅尔丹:“傅尔丹,我看你往哪里走!”
巴特和马尔滚同时杀来,两个人保护傅尔丹往东跑。傅尔丹一口气跑出八十多里,眼前是一片大草滩。茫茫的大草滩一眼望不到边。傅尔丹越往里跑,草滩中的草越高,有的地方甚至没到了马头。
可傅尔丹转回身,见阿睦尔不追了。阿睦尔站在草滩边踌躇不前。傅尔丹心道,阿睦尔真是太狡猾了,不过,这就够了!
傅尔丹把令旗一挥:“点炮!”
“咚咚咚……”一阵炮过后,大草滩中伏兵四起。
清军都憋了一口气,一心要把阿睦尔置于死地。马尔滚冲在最前面,他咬住阿睦尔不放,阿睦尔向博克托岭败退。
太阳偏西,阿睦尔进入博克托岭。马尔滚立功心切,带着土默特左旗军兵就追了进去,傅尔丹和巴特率大队人马紧随其后。
可是,进山没有五里,巴特发现前方山连山,岭连岭,林深草密,怪石横生,其中隐隐透出一股阴气。
巴特勒住马的丝缰:“傅将军,情况不对!”
傅尔丹看了一眼巴特:“什么不对?”
巴特往山中一指:“将军请看,这里山高林密,如果敌军在此埋伏一支人马,对我们可是相当的不利呀!”
傅尔丹不屑一顾:“我说巴特,你怎么变得胆小了?阿睦尔被我军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手下就三万人,马尔滚咬着他的尾巴,他哪有时间设伏兵……”
正说着,山谷中杀声大作,鼓声如雷。一个当兵的跑了过来:“启禀将军,马尔滚将军陷入阿睦尔的伏击圈。”
傅尔丹稍一愣神,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蚂蚁要摇大树,蝮蛇要吞大象了。好好好,我就给他来个反包围。加速前进!”
清军进山时路还挺宽,可是,越往里越窄。
巴特带住战马:“傅将军,这里道路难行,地形复杂。天就要黑了,一旦敌人切断我军后路,我军前进不得,后退不能,那可就危险了。”
傅尔丹不高兴了:“阿睦尔是噶尔丹策零的一条膀臂。我们好不容易才把阿睦尔杀得大败,只要消灭阿睦尔,噶尔丹策零就成了一只断翅的鹰。现在阿睦尔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你却不让我追。我真不明白,你当年的胆气都哪里去了?”
巴特苦劝:“将军,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这就像一盘棋,在我们围敌军之时,敌军也在反围我们。博克托岭地势太险,而且山里的情况我们不熟悉,末将劝将军暂且退出博克托岭,等明日清晨再进山不迟啊!”
傅尔丹真生气了:“巴特,亏你想得出来!我们出山,把马尔滚扔到山里,阿睦尔会让马尔滚活到明天吗?传令:全速前进,实施反包围!”
山谷深处,阿睦尔和马尔滚两军打得难分难解。傅尔丹大队人马一到,阿睦尔又往山里撤,十万清军追着阿睦尔屁股打。
六月二十日,黎明,阿睦尔的人马不见了。傅尔丹盘算,这一夜阿睦尔死伤在万人左右,他手下还应该有两万人,两万人马怎么没有一点动静?傅尔丹环视四周,山上山下浓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山谷里非常安静,傅尔丹一皱眉,这个时间应该是百鸟鸣叫的时候,怎么没有鸟?难道真像巴特所说,阿睦尔在山中有埋伏?
傅尔丹正在想着,“咚”,一炮在傅尔丹马前炸开,傅尔丹胯下马“希溜溜”一声暴叫,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差点把傅尔丹掀下去,清军一下子骚动起来。“咚咚咚……”博克托岭上炮声都要把天震塌了,傅尔丹队伍之中火光冲天,硝烟翻滚,血肉横飞。清军你撞我,我撞你;你踩我,我踩你,十万大军乱作一团。
炮声足足响了半个时辰,清军主将傅尔丹喘了口气,他辨了辨方向,随着梆子“梆梆梆……”之声,两旁的树林里,怪石后,草丛间,万箭齐发,清军连人带马往下倒。
雾气变得稀薄了,傅尔丹登上高坡一看,隐约之中,四面八方全是准噶尔的旗号,傅尔丹一拍脑门:“不好,上了阿睦尔的大当!”
巴特保护傅尔丹左冲右突,可就是杀不出去。正在这时,马尔滚从前面败退回来。再看马尔滚,盔也没有,甲也散,浑身上下都是血,简直就是个血人。
马尔滚带着哭腔:“傅将军,前面发现噶尔丹策零的主力,山中根本就不只阿睦尔一支敌军。”
傅尔丹大惊:“巴特,你和马尔滚在前面开道,快撤!”
“是!”
“是!”
巴特两脚一踹镫,手中三尺七寸长的大砍刀杀向准噶尔军。巴特往左一砍,准噶尔军倒下一面子;往右一砍,又倒下一面子,简直就跟虎入羊群一般。马尔滚虽猛,但跟巴特比起来还是逊色一筹。
此时,云开雾散,山坡之上准噶尔军簇拥着一个人,此人头戴展翅飞鹰冠,身穿紫金龙鳞甲,外罩杏黄袍。高额头,深眼窝,通天的鼻梁,方海口,颔下微微有点胡子。这个人就是准噶尔汗国可汗噶尔丹策零。
噶尔丹策零立马山头,眼睛盯着山下的巴特。巴特头戴乌金盔,身披乌金甲,外罩海蓝色英雄氅,两道蚕眉,一双细目,面色微黑,颧骨凸出,胯下一骑乌龙马。
噶尔丹策零暗暗吃惊,这员战将跟天神一般,我的大军怎么挡不住他?噶尔丹策零问身边的战将:“宝树将军,清军这员战将是什么人?”
宝树以手抚胸:“回可汗,此人名叫巴特,是土默特部人。十年前,他曾以五十人夜入我军大营,斩杀我军主帅;在一次行军途中,清军已被我军包围,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他夺我军帅旗,使我军指挥失灵,清军反败为胜;还有一次,清军与我军对阵,我军一员大将连胜六阵,打得清军不敢出战,巴特一箭射出,我军那员大将当场毙命。还有,末将率一千多人押运粮草,愣是被巴特的一百多人杀得大败……”
十年前,宝树押粮运草,巴特深入敌后,力劝宝树重新回到清军队伍之中。巴特背后中箭昏迷不醒,宝树被通智一枪扎进前心。通智以为宝树必死无疑,巴拉更是救弟心切,匆匆而去。巴拉、通智刚走,准噶尔的大队人马就到了。幸亏救治及时,宝树才死里逃生。
噶尔丹策零注视宝树:“宝树将军,你想雪上次粮草被劫的耻辱吗?”
宝树脸一红:“当然想。”
噶尔丹策零郑重地说:“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把巴特给我擒来!”
宝树的眉毛连皱了几皱,生擒巴特?我一千人都打不过他一百人,怎么擒?
噶尔丹策零看出了宝树的心思,他脸色凝重:“这样,我配合你……”
噶尔丹策零把自己的想法跟宝树一说,宝树连连摇头:“可汗,这太危险了,末将不能答应!”
噶尔丹策零脸一沉:“这是军令!难道你要抗令吗?”
宝树张了张嘴:“是,可汗……”
巴特和马尔滚奋力拼杀,准噶尔军纷纷往后退。半个时辰过后,两个人突破重围,傅尔丹将军也跟了出来。可没跑出三里,后面喊杀震天,敌军又追了上来。
巴特把马一旋,对傅尔丹道:“将军快走,我来断后!”
傅尔丹走了两步又停住了,面有愧色:“巴特将军,我们一起走。”
巴特坚定地说:“不挡住追兵,我们谁也走不了,将军快走!”
傅尔丹还是不放心,他对身边的马尔滚道:“马将军,你和巴将军一起断后。”
马尔滚应道:“是,将军!”
巴特和马尔滚带领手下军兵拦住敌军,双方又是一场凶杀恶战,直杀得天昏地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巴特和马尔滚且战且走,忽见山坡之上有一把黄罗伞,黄罗伞下有一匹黄骠马,马上之人手持令旗正在摇晃。巴特一看那仪仗,那派头,他立刻想到,此人必是噶尔丹策零!我说敌军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来了,原来他在这儿指挥呢!巴特仔细看了看,见噶尔丹策零身边只有几十个卫兵。巴特为之一振,擒贼先擒王,要是把噶尔丹策零宰了,敌军必乱。
艺高人胆大。巴特让马尔滚掩护,他纵马向山坡奔去。眨眼间,巴特就到噶尔丹策零面前,噶尔丹策零拨马就走。巴特冷笑,想走,没门!巴特把三尺七寸长的大砍刀往背后一插,左手持弓,右手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嗖”的一声就射了出去。
这支箭跟长了眼睛似的,“噗”的一声正中噶尔丹策零的后心。巴特以为噶尔丹策零非落马不可,可箭射进噶尔丹策零背上,噶尔丹策零只是在马上晃了两晃,居然没掉下来。怎么回事?凭我的臂力,噶尔丹策零就是身披重甲也能穿透,难道我的弓没拉满?巴特又拽出一支箭,他弯弓如满月,箭走似流星,“噗”,第二支箭又射进了噶尔丹策零的后心,噶尔丹策零在马上又是一晃,还没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