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宫的风波过去之后,宫里难得平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贾灿没有任何举动,魏义伦也没有任何新的主张。在这段所有人都相安无事各司其职的时间里,薛中书出宫了。
倒不是薛中书为了一己之私出宫游玩去了,而是神宗下了命令要他为自己的主张负责,到各地去监察裁军的情况。其实稍微动一动脑子就知道这不正常,因为裁军他只是提了一个建议,具体的执行是枢密院在做,执行地如何枢密院应当最清楚,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去狗拿耗子。但是正阳宫一事已经让薛总数处于了最不利的位置,如今神宗下令,他又怎么敢违逆?于是他就算知道这其中有蹊跷,也只得遵命到乡野之间去转上一圈。
薛中书是一个人离开的京城,孤零零一架马车从宣德门起步,走出朱雀门,再过南熏门。这是他走过许许多多遍的路,但自己孤零零一驾马车还是头一遭。
薛中书心里知道自己名义上出来是巡查各地,实际上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等着自己。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完全不必把每个地方都转遍,路线怎么走完全没有限制。他决定沿着上一次同神宗微服私访时候的路线行进。由京城出来,顺着黄河南岸一直走到蒲州。
蒲州城比他们上一次了来的时候要热闹的多,集市上人头攒动,路边的饭馆也门庭若市。薛中书下了车走进上一次来时选择的饭馆,老板没能认出他来。吃罢一顿饭,一个人凭着模糊的印象朝当日比武招亲的门户寻去。
过了这些时日蒲州城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院子。只不过今天没有昔日的热闹,后门已经紧锁。他兀自绕到正门去,一扇气派的大门紧闭着。上前敲门,一个年迈的家仆把门开了一个逢,问他是谁。
“我叫薛城,麻烦老人家帮忙通报一声。”薛中书客气地说。
老人答应了一声就把门关上了。不多时再打开,多日没见的李秀文站在了门口。
李秀文见真是往日的薛城,顿时眼波流动,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说了一句:”薛城,你怎么来了?”
李秀文如今已经换上了繁杂的裙装,盘起了头发,脸上似乎也涂抹了淡淡的胭脂。薛中书恍惚间不敢确认眼前的人是当时在贼船上和歹徒搏斗的李秀文,迟疑了一下才道:“偶然路过,特意来问候一下。”
李秀文闪身让路请薛中书进去说话,走近大厅里,却只有秀文和自己两人。
“家父怎么不在?”薛中书好奇问道。
李秀文蹙眉颔首低声道:“我爹他……已经不在了。”
薛中书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原来李秀文当日偷偷同他们几人出去之后,李老爷便启程上路做另一桩生意去了,却没想到半路遇到了伏击,仓皇失措之间,便被人夺了性命。李老爷失手,等于是砸了招牌,李家的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现如今这宅子里的下人已经驱散了许多,只剩下这几个长年在这里生活的老人留了下来。
薛中书听后十分叹惋,但也无能为力,只说着急用钱他可以资助一些。
李秀文摆脱了心里的阴翳,抬头道:“薛城你这次又是要去做什么,又是游历吗?”
薛中书冷不防被问了这么一句,顿了一顿才说道:“是,又出去游历。”
李秀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那我再同你一起去吧,我留在家里也没有事情可以做。”
薛中书忙摆手道:“那可不行,今时不同往日,这次另外两个兄弟都有事情脱不开身,只有我一个人上路,没有那日的兄弟保护,恐怕不能护得姑娘周全。”
李秀文听后笑道:“薛城,你未免太小瞧本姑娘了吧,我什么时候用得到你来保护了?”
薛城想到上次在船上时候还是李秀文把他护在身后,只能哑然失笑。
两人便一同上路,再一次从郓州转水路,再由大运河北上,然后从沧州换乘马车。
马车从沧州出发,又是一个夜晚。李秀文看着外面似曾相识的夜晚,嘴里不禁又念了起来:
垂柳青,飞鸟鸣。天青夜残,时时思卿。
她也没读过什么书,对诗歌更是一窍不通,却是把这句词记得牢牢的,在家的时候也时不时就要念上两遍。李秀文见身旁的薛中书没有反应,扭头去看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李秀文笑了起来,然后伸手在薛中书的胳膊上拧了一把。薛中书疼得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干,干什么?”薛中书惊魂未定地问道。
李秀文嘻嘻笑着说:“我刚才说‘垂柳青,飞鸟鸣。天青夜残,时时思卿’!”
薛中书没反应过来,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才突然醒悟道:
重义情薄,秋冬寒日,冷月白,静澜波。
李秀文听后嗔道:“不对,这什么呀!你说返了!”
薛中书却说:“有什么不对?这本来就是回文,正着念反着念有什么不同吗?”
李秀文听后自己知道嘴皮子功夫耍不过他,便道:“那我也反着念!”
薛中书却道:“那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李秀文不服气。
“我这下半部分正念反念都是一个意思,你上半部分若是反过来念就说不通了。”薛中书笑道。
李秀文不理解:“怎么说不通?”
“关键还在这‘时时’二字。”薛中书故作深奥地点拨道。
李秀文疑惑道:“这两个字怎么就说不通了?我们上一次不是说好了,‘时时思卿’便是每时每刻都思念你,反过来‘卿思时时’便是思念你在身边时候的每时每刻吗?”
薛中书笑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正念反念意味就大不相同了。‘每时每刻都在思念你’说起来情景应该是两个人此时此刻正在一起,向对方诉说自己分离时候的思念之苦;而‘思念你在身边时候的每时每刻’便应当是两人正在分离,自己一个人思念对方在时候的日子。而现在我就在这里,怎么能反念呢?”
李秀文听后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摇了摇头嗔道:“谁说我想的人是你了?!”
薛中书笑道:“这么说来,你心里还真有惦记的人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窗外声音突然杂乱了起来,远处的田野间有人影在闪动,霎时间便已经逼近到了马车跟前。拉车的马受了惊,前蹄翘起发出一声嘶鸣。
李秀文早已经警惕了起来,把手搭在薛中书的肩膀上轻声叮嘱道:“待着车里别动。”然后自己跳了出去。
来人见里面出来一个女人,也是一怔。李秀文朗声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来人却不废话,挥刀拥了上来。李秀文飞身一跃闪过将到未到的砍刀,继续喊道:“不知道在下与阁下有什么仇和怨?”
一个人回应道:“朝廷办事,把薛城交出来,耽误了事情当心你的脑袋!”
薛中书在马车里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沉,知道大事不妙,皇上终究没能真的相信他,现在要来夺他的脑袋了!
来人见李秀文已经闪身到了一旁,便直接冲马车跑了过去。李秀文听到这话心中一惊,她知道薛城是朝廷中人,究竟是什么官职他却一直没有说实话,现在又怎么惹上了杀身之祸更是不得而知。但是当下也没有犹豫,见来人挥刀向马车砍过去,飞身又跳了回去,手里的剑不偏不倚刚好挡住迎面而来的砍刀。
来人见李秀文仍然执迷不悟,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各种招式直接朝李秀文招呼了过去。李秀文顿感吃力,但是仍然在苦苦支撑。李秀文把剑举过头顶拦下一把闪闪发亮的砍刀,腿部却冷不防被打了一下,顿时流出了鲜血。情况却并不允许李秀文感觉到疼痛,剑霎时从头顶直劈了下来,方才攻击下盘之人胳膊上顿时出现了一个血淋林的口子。那人也急了眼,挥着砍刀一下一下朝李秀文砍了过去,招招朝致命的地方砍去。李秀文知道自己应付不来,闪身向后退去,那人一砍刀打了个空,却划破了马车的门帘。帘子分成两半,向两边飘了起来,来人看到里面坐着的薛中书,攻击越发凶猛。李秀文见大事不好,忙又回到包围圈中和众人周旋了起来。
薛中书坐在马车里惴惴不安,突然帘子被划破,心里一阵悸动,眼睛直接闭了起来。他再睁开眼的时候正从帘子的缝隙中看到李秀文被一群人包围在马车门前。突然一道银光从天而降,眼看就要劈到李秀文的头上!
薛中书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子勇气,立刻站了起来飞身一跃把李秀文扑倒在地压在了自己身下。那一道银光从天而降直接砍在了薛中书的后背上,深深地陷了进去,刀刃已经砍到了心脏。薛中书身体一阵颤抖,然后再没有了动静。
来人见目标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便闪身离开了。李秀文从薛中书的身体下面爬了出来,抬头四望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回头去砍马车,却看到薛中书趴在一片血泊当中。李秀文感觉脑袋有些眩晕,爬过去把薛中书的尸体抱了起来,却已经没有了气息。她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脯上希望能听到他的心跳,却只有一片寂静!泪水霎时就流了出来,她双手一阵脱力,抬头望向天空,嘴巴长的张得很大,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只有从嘴型上可以看得出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薛城”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