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埃里汪奇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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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山脊

我喊他,他假装没听见;我跑去追他,可已经追不上了。于是,我坐到一块石头上仔细回想整件事情的经过。乔布克显然是故意不让我走这条河谷的,因为去其他河谷时他没表现出任何不情愿。这不正说明这个峡谷就是能揭开主山脉之谜的唯一通道吗?我该怎么办?难道在显然走对了路时打道回府?我做不到。但一个人继续往前走既困难又危险,回到之前的牧场也是一样。那意味着独自穿过那条乱石嶙峋的峡谷,遇到困境也无人求助。可是在无人陪伴之下独自往前走很长的路简直就是疯狂之举。即便发生很小的意外(比如扭伤脚或掉进了某个只要有人伸手和一条绳子就能帮你摆脱危险的地方),没人帮忙的话,也可能命丧黄泉。我越想越害怕,但望着峡谷尽头的山脊,我也越发不想回去,也意识到爬上光滑的雪坡相对容易些,因为从现在站的地方,我好像看到了直达山顶的一条路。思前想后,我决定继续往前走,走到真正危险的地方再返回。我希望自己至少能爬到山脊的顶部,看看山那边到底有什么,满足一下好奇心。

当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好在我装备齐全,因为离开峡谷下游的宿营地弃马步行时,我带上了可以用四五天的东西(根据自己的习惯)。乔布克带着的是我所带的一半,但我追他的时候发现他丢下了整个包袱,所以现在他的东西也归我了。于是,我尽可能的多带饼干,还带了点烟草、茶叶和一些火柴。我将所有东西(包括一满壶白兰地酒,这瓶酒我一直带在身上,以防乔布克拿到)卷在毛毯里,紧紧地打成捆,做成长约七英尺直径六英寸的长卷;然后把两头系到一起变成包袱,绕过头扛在肩上。这是背重包袱的最好办法,因为可以换肩休息。最后,我将锡罐和小斧头栓到腰带上。如此装束完毕后,我开始往峡谷上游走。我还在为乔布克故意带错路生气,但我决定要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返回。

浅滩很多,我可以毫不费力地一次次渡过溪流。下午一点,我走到了鞍形山脊脚下,之后又爬了四小时的山,后两小时都在雪地上走,并不费劲。五点时,我离山顶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了,当时激动的心情前所未有。十分钟后,山脊那边的冷风向我吹来。

一眼看去,我没在主山脉上。

再看,山那边有一条浊浪汹涌的河流,怒吼着冲过我脚下几千英尺处宽广的河滩。

大河向西流去,我不知道河谷更深处还有什么,只看到巨大的冰川。冰川定是延伸到了河流的尽头,那里应该是河流的发源地。

第三眼看去,我惊呆了。

正对面的群山中竟然有一条便利的通道,从通道中我瞥见了远处宽广无垠的青色平原。

好走吗?是的,相当好走。两道冰川之间竟然有一条路,青草绵延,直到山顶。一条小溪从冰川处蜿蜒而下,流经崎岖不平但却可以攀爬的山坡,最终汇入大河,在河口处冲积出一片平地,上面长着杂草和一小丛矮灌木。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同时,一朵云从峡谷飘到了对面,遮住了平原。我多么幸运啊!要是晚五分钟到的话,云就挡住了通道,我就不可能发现它了。现在云挡在那儿,我开始怀疑自己,不确定刚才看到的是否只是飘满山口的一道青烟。我唯一确定的是,峡谷中的这条河紧邻着牧场北面的那条河,这一点毋庸置疑。我是否可以这样想?运气本可能将我误导到另一条河流去寻路,然而却将我带到了这里,让我发现了北边更远处的盆地的入口。这完全不可能。我正怀疑之时,对面云中露出一道缝隙,我再次看到了茂密草木形成的青烟。它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更远处的平原上。我一定没有看错,确实有个平原。我刚完全相信了眼前的景象,云又融成了一片,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呢?天马上就要黑了。我爬了那么久的山,现在站住不动,更觉寒冷了。我不能在原地扎营,要么往回走,要么就得继续向前。我找到了一处岩石躲避夜风,喝了一大口白兰地。酒暖和了我的身体,也鼓起了我的勇气。

我问自己,我能下到下面的河滩上吗?很难说前面有什么样的峭壁会挡住我。假如到了河滩,我敢过河吗?虽然我很会游泳,但在那样可怕的激流中,我也只能听天由命,毫无反抗之力。更何况我还背着包袱,如果丢掉,我就会饥寒交迫而死,如果背着,又肯定会被淹死。这些都需要慎重考虑,但想到有望找到一片广阔的牧羊草地时(我决定一定尽力独占),困难又不算什么了。几分钟后,我下定决心:既然发现了这样重要的通道,而且通道那边的土地很可能和山脉这边的土地一样有价值,我就要继续前行,弄清楚那片土地的价值,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我越想就越坚定:不成功便成仁。要么闯入这个未知的世界——名利双收;要么为此丢掉性命。事实上,我感觉如果“入宝山却空手而归”的话,简直是枉过一生。

再有一个小时就天黑了,我要是下山也许能找到合适的宿营地,但一分钟都不容浪费了。我马上上路,尽管想尽快直接下山,但是走雪路得踩深点,以免滑倒。这边的积雪要比来时那面的少,所以我很快就走出了雪地,来到了一条险峻多石的小峡谷里,稍不留意就会摔得粉身碎骨。我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速度,总算安全到了谷底。这里杂草丛生,四周还有些灌木丛,但看不清底下有什么。于是我又往前走了几百码,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可怕的悬崖边,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从那往下爬的。我突然想到了小峡谷里排水的小溪,想看看它是否冲刷出了一条更好走的道。几分钟后,我在岩石中找到了一道裂缝,裂缝有点像一个特大的阶梯,水就是从这流进去的,冲刷出了一条深沟。这里山石的质地似乎比山那边的软些,我想可能是因为地质构造不同的缘故,但很抱歉,我说不出是什么地质构造。

我满腹怀疑地看着这道裂缝,然后沿着裂缝两边走了走,发现两面都是延伸到河流的险峻峭壁,河水在脚下四五千英尺的地方咆哮着。从这下去不可能,除非沿着裂缝进去,我对这个办法倒满怀希望,因为我想到岩石很软,急流很有可能冲刷出了一条比较平坦的河道。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越来越暗,但应该还有半个小时的暮光可以利用,所以我就走进裂缝(尽管我非常害怕),决定如果遇到无法克服的阻碍就返回来宿营,第二天再去寻找其他的路。大约五分钟后,我完全晕头转向了。裂缝一侧的悬崖高达几百英尺,横在我头顶上,使我根本看不到天空。这里乱石嶙峋,我摔了好多跤,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后来又掉进了小溪里,全身都湿透了。水流不大,但很急,我只能止步于此;最后,我不得不跳进一帘大瀑布下面的深水潭里,但包袱太沉,我差点没淹死。真是死里逃生,幸运的是我又得到了上帝的庇佑。走了一会儿,我感到裂缝越来越宽,灌木也越来越多。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开阔的草坡上。我沿着小溪又向前摸索了一阵,到了一处有树的平地上,这里非常适于宿营。真不错,因为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最关心的是:火柴是否湿了?包袱的外面已经湿透了,但打开毛毯后,我发现里面的东西带着热气,并没有湿,真是谢天谢地!我生了堆火,火的温暖和陪伴让我心生感激。我泡了茶,吃了两块饼干。我没舍得喝白兰地,因为就剩一点儿了,得留到害怕的时候壮胆用。我几乎都是机械地在做这些事,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处境,只知道是独自一人,从刚才的裂缝回去已经不可能。与人隔绝的确非常可怕,但我仍心怀希望,身暖饭饱之后便开始兀自想象。我相信在这种寂寞之中,没有动物作伴,人是不可能长时间地保持理智的,自己都会怀疑自己。

我记得那时候看到自己的毛毯,听到怀表的滴答声都会感到亲切,这些东西好像把我和其他人联系在一起。野鸡的叫声让我害怕,还有一种我从没听说过的鸣禽,叫声听起来像是在嘲笑我,不过我很快就习惯了。不久之后,我就感觉似乎很多年前就已经听过这种鸟叫了。

我脱下湿透的衣服用火烤,裹上包袱里的干毛毯暂时取暖。夜晚寂静无声,我把火烧得很旺,没过多久身体便暖和了,再穿上了烘干的衣服,之后就裹着毛毯紧挨火边睡了。

我做了个梦,梦到了我场主的羊毛房里放着一架风琴;然后羊毛房渐渐消失,风琴在耀眼的火光中似乎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山脚下的一座金色城市。风琴的风管成排的悬挂在峭壁上,一个叠一个,神秘的风管如芬格尔山洞一样,我能看到深处光滑的石柱在闪闪发光。石柱前面有很多高高的露台,最上面有个人正埋头弹琴,他的身体随着四周震耳欲聋的琶音协奏左右摇摆。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没看出来吗?那就是韩德尔[1]”;但我没听明白,还试着爬上露台走近他。醒来后,我感到梦境栩栩如生,不觉恍然若失。

一根柴火中间烧断了,两头掉进了灰烬中,火焰窜了上来:我想这便是自己做梦和梦醒的原因吧。我非常失落,撑着手肘坐了起来,竭力回到现实和所处的陌生环境中。

我完全醒了——而且我预感到我的注意力被梦外的某种东西吸引住了,但又不知道是什么。我屏住呼吸等待,然后听到了什么——这是幻觉吗?不是的。我又注意听了几次,的确有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隐隐乐声,像是风鸣琴,它随着对面群山中吹来的清新寒冷的风飘过来。

我的头皮发麻,侧耳细听时,风却停了。我怀疑是风声,但不是。突然间我想起乔布克在羊毛房里发出的声音。是的,就是那种声音。

谢天谢地,不管是什么,终于结束了。我说服了自己,恢复了坚定的信念。我确信这回的梦境只是比以往更逼真罢了。不久我甚至笑自己居然像个傻瓜似地疑神疑鬼,我还提醒自己,即使真遭遇不幸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做了祈祷,以前我经常忘记,之后很快就真正睡熟了。我一觉睡到天大亮,体力也恢复了,醒来之后,从灰烬中找到了几块还在燃烧的木炭,很快就生起了火。我吃过早餐,高兴地发现有几只小鸟作伴,它们在我身边跳来跳去,落在我的靴子和手臂上。我的心情好多了,但我可以向读者保证,我当时的心情要比你们想象得要糟糕得多。我奉劝你们尽可能地留在欧洲,实在不行,也至少去一些已有人开发定居的国家,而不是人类尚未踏足的地方。探险值得期待和回忆,但身临其境时并不好玩。但如果你所说的探险非常轻松,名不副实的话,又另当别论。

注释:

[1]韩德尔:十八世纪欧洲最著名的风琴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