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屯驻于裴柏村的斥候队伍与裴氏一族开始向北后撤,并焚烧坞堡。
闻喜裴氏之先裴遵追随光武帝,任职敦煌太守,迁移宗族于此地;裴氏上一代家主裴晔担任过并州刺史、度辽将军。几代人积累下来,也能算是世历两千石的一郡望族。
裴晔有二子,长子裴羲著学乡里培养子弟,次子裴茂历任县令、郡守,如今官居尚书令,深受皇帝信赖。
斥候队伍后撤并带来一个最新的军情,十分紧急:胡才部叛军行军先缓而渐急,全军漫山遍野而来。
此时此刻,魏越已率中军抵达古隘口,并登西岭之山南望详细观察四周地形,挑选合适的战场。
桓典与魏越一同漫步,对胡才部突然改变的行军方式并无多少感触,却说:“叛将张举深入河内必然受挫,河东白波贼失去张举、郭泰二人,无异于虎狼失目,空有爪牙之利,难造大患。”
魏越双手负在背后,远眺南方烟尘:“桓公的意思是留下胡才部?”
“正有此意,善战者无赫赫战功。”
派系利益得以成长,作为今后的派系过渡领袖,桓典才有足够的余地来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
桓典心态平和毫无养贼自重的愧疚感,分析道:“扬祖如今兵力不足却苦苦思寻计策,所求不过一战而定恢复河东。扬祖以河东百姓艰苦为己之艰苦,此行大善无所非。不过若以天下百姓来看,扬祖如此做不甚妥当。”
“河东白波军若轻易诛除,念扬祖功勋者少,急于分割河朔军者众。故,小惩胡才部、韩暹部树立军威便可,留着他日兴许能有些许作用。”
桓典说着右臂伸展直指坡下偏北新修的隘口军寨,扭头看魏越:“大修此处关隘,其后东有绛邑西有临汾,五千之军足以封堵胡才部。”
如果以封锁为主不去追求剿灭胡才部和收复安邑两件事情,那么此刻的兵力劣势就不是劣势,反倒会因为高骑兵比例带来的机动性使得魏越获得更高的主动性。这种主动性是有时限的,若静静不动弹看着韩暹部自汾阴北上夹击临汾而来,那么兵力劣势、兵种劣势就尽显无疑。
主动性在手,就有可能转换劣势为优势。
魏越稍稍计算,自己若放弃之前的战斗目标,那么最少也能解放出六千骑兵,这股骑兵自汾阴迂回侧击,绝对能打韩暹部一个措手不及。只要小挫胡才部,并重创韩暹部,又有偏师封堵张举与河东的联系,怎么看都无可挑剔,足够朝廷满意了。
相对于一潭死水的关中战场,自己年内若能解决、遏制白波军的外扩势头,怎么都是一桩不容抹除的功劳。
见魏越并无明确反对,桓典又补充道:“临汾之西有皮氏,扬祖攻韩暹时进占皮氏,以皮氏为临汾西侧支柱据点,足以遏制韩暹部北上势头,又能牵引韩暹部兵力,不使之与胡才部合流进攻古隘口。”
临汾作为前线大本营,南面以古隘口为险阻挡胡才部北上,西面以皮氏为钉子吸引、牵制白波军兵力。很简单的一张防御网络,河朔军若不主动进攻,光靠余下白波军的底气,足以够朝廷啃个两三年。
岂不见之前黑山军外扩时,四五年来并州军只是在上党与黑山军对峙、鏖战牵引其兵力;而黑山军主攻的河内方面则一意固守。不论并州军还是河内兵,早年对主动出击黑山军一事并不热心,硬是靠着朝廷的庞大体量拖疲了黑山军,才有了现在朱儁破张燕一阵,导致黑山军领袖连续接受招安的事情发生。
在彻底解决黑山军与张举部叛军前,河内、并州军都无法进援河东;而关中的军队能把凉州叛军阻隔在陈仓防线外本就很不容易了,又怎么会分兵来河东作战?
所以河朔军放缓进攻步骤不算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反而是稳妥、有成功先例可寻的策略。
留着一股圈养起来的白波军,似乎不是一个很糟糕的策略。
魏越很快就意识到这么做有一个巨大的好处,有白波军挡着,那么自己今后与董卓之间直接爆发军事冲突的概率很压低不少。
“此事重大,桓公且容某家思量片刻。”
“也该如此,老朽静候佳音。”
桓典离去,一侧成廉上前抱拳:“主公,白波军器械、战阵皆不如我,然却能横扫河东守军,接连破除大族坞堡,可知其战力不弱也。即便不如我军,但也所差有限,不可不备。”
魏越颔首,语气沉重,他是真的不想跟一帮宗教蛊惑的贫农疯子打仗:“白波军与黑山军、黄巾军皆是太平道所出,此类贼军疯狂不畏死,除大肆屠戮外,再无它法能震慑其心。”
说着握了握拳:“传典韦、宋武、姜武及司马叙来。”
不多时典韦四人在成廉引领下来到山坡上,就见一面肥遗龙战旗前魏越握着五色彩绳编织的马鞭斜指坡下道:“诸君,胡才部突然大改之前谨慎,其部各营猪突急进漫山遍野而来。依斥候计较,今夜前其主力便可在裴柏一带安营扎寨。而其先锋并前军,将落营于此坡下七八里处,我有意破其前军挫其锐气,诸君可愿突阵破敌?”
四人齐齐抱拳:“愿效死力。”
魏越这才转身,扭头打量四人一眼,又抬头看稍稍飘着几片白云的天,道:“此前我曾计较先破胡才再夺安邑,而后再抄袭韩暹,力求在年内恢复河东。若如此我军将不得不处处行险,若有一处失利,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天象也不利于如此做,今已至季夏,再有一月余或两月,秋雨将至不利于战,更会滋生瘟疫。故而,我有意先挫胡才锐气,步步为营困杀河东白波军。”
四人对此不发表意见,是魏越推翻了自己之前的作战方略,他们现在赞扬魏越的处断,岂不是说明不看好之前冒险的作战方案?
明显能感到这些人轻松了一口气,魏越并无什么感想,毕竟是他强人所难了。
现在军队最大的问题是心态,名义上朝廷还欠了河朔军七八亿军饷,可实际上凡是军中的军官,乃至是优秀的、资历深厚的什伍长都获得了魏越赏赐下去的奴隶牧户和牛羊牲畜。
汉军招募的自然不是快饿死的穷人,够资格被招募的汉军最少也是家境殷实能吃饱肚子的。
可问题就在这里,大量的赏赐让全军拥护魏越的同时,也使得家业丰厚的军士、军官开始保守起来,不愿意再打高风险的激进战斗。
谁让魏越威望高隆又有大恩,不愿意打也只能咬牙去打。
所部军队开始稳重、保守起来,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意味着以魏越为核心的这支军队稳定下来了。所谓的保守派,不是不知变通,不是没有活力,而是属于既得利益的这些人,已经不需要动脑筋去变通,也不需要积极的钻营搞事情。
能稳定过日子就有源源不绝的好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搞事情?
军队吃饱后就这样,北地四部吃的饱饱,虽然归魏真直管了,可魏越遥控的时候仍然有一层生疏感,仿佛无法顺利调动北地四部一样。
魏越退而求次,一个简单的作战方案自然非常容易的通过了。
四人奉令回去整兵备战,坡上肥遗龙战旗后移至一片柏林中,成廉又调了一曲步军来坡上立阵护卫,可他心怀疑虑待一切忙完等待胡才部前军时特意询问:“主公,何以断定贼军敢战?”
此时魏越正盘坐着用餐,面前生着一堆火烧煮沸水,油脂炒面以及干肉粒一起做成的籽粑在手中捏团,送入口中以茶水送服。
搓着手上面渣,魏越抬头反问:“彼为何不战?”
“他若不战,如何能分兵修筑营垒?他若不战我军进逼,裴柏村一带营垒又如何修筑?故而,就修建营垒一事,他不得不战。”
“何况,以白波军之凶顽,不与我军搏杀一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魏越说着呵呵做笑,又往餐盘中舀了一勺熟面:“胡才部倒也有些手段,先是谨慎行军以麻痹、骄纵我军;其后又不恤体力迅猛进军,其所图不过是在我军无充分准备前,在这古隘口一线立稳跟脚。”
“那主公为何大改早前战略?如此突然更改,夏牟、鞠义两支偏军处又该如何交待?”
成廉单膝蹲在魏越身侧,拿起木勺给魏越盘中缓缓浇着沸水和面,魏越则努嘴笑了笑,神情自嘲:“子明,细想起来分明是我不恤将士辛苦,贪心求大求全。然而军中将士明知不可为却无人出言劝阻,这是我魏氏的好事,也是坏事呀。而桓典非军中人物,其顾虑远不如军中诸人,故能察觉不妥劝谏于我。既如此,我又何必因自家颜面而坏将士性命?”
“主公……廉惭愧。”
“呵呵,你等是我心腹、肱骨,顺我心意而行,有何惭愧?倒是有些人物明知不可为,却装聋作哑实在可恶。”
魏越说着捏好一块籽粑送入口中缓缓咀嚼,咽下后饮一口水,才说:“其实没有桓典,我也会放弃早前计划。河东白波贼能平固然好,可我若失去了手臂、爪牙,又将如何立于天地间?”
“报!”
百人将邓展领一名斥候队官疾步来到柏林中:“主公!贼军先锋已至十里外列阵,约千人一阵,已有三阵缓缓而来。”
柏林中一些亲兵已砍伐出一片空地,甚至砍下的柏木都已快搭好一座简陋的屋舍。
“胡才部前军至多不过万余人,既要分兵与我纠缠,还要留有压阵、接应之兵,还需建造营垒……故,无须在意,交由典韦四将自决之。另重申诸人,本侯于坡上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