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四更时,魏越穿戴两千石官员服饰,头戴缨饰梁冠,腰挂青绶银印前往西园,而与他一同出门的杜氏则带着礼物前往青木园拜见程夫人。
西园中启明时屯驻禁军已开始操练,鼓号声中上军校尉蹇硕一袭金甲挂大红披风站在擂鼓战车上巡视营中。鼓号阵阵战车行进中轻颤连连,魏越却见蹇硕左手按在剑柄右手叉腰姿势很是沉稳,推测蹇硕武技十分出众。
西园军的军制还在不断更改中,此时还未彻底定型。不过其指挥阶层已经定下了秩序、人选,上军校尉蹇硕,中军校尉袁绍,下军校尉鲍鸿,典军校尉曹操。
如果自己现在进入西园军,以自己的战绩、军功爵位和派系影响力,怎么安排自己的位置就成了一个难题。就魏越自己的眼光来看,西园军重要的四个校尉都有其特定的背景、需求在其中。
蹇硕就不必说了,袁绍也不必细说,袁绍不当中军校尉,何进就不敢名义上服从蹇硕的统率,其中袁氏的力量也是重要的筹码。
鲍鸿是大将军五部校尉出身,还是关中三辅籍贯出身,是难得的京畿派善战将领。自凉州叛乱以后西州士族整体失势,提拔一个笼统西州概念上的鲍鸿为下军校尉,是很有必要的。
曹操这里也是不可替代,本人有军功也以战争表现出了卓越的统兵才华。而其家族在宦官、士族两个集团都能吃得开,本人也受皇帝器重,当一个典军校尉也是恰到好处。
上述四个位置,任何一个位置都不适合魏越插手。他的进入,会瞬间破坏西园军中已塑造的均衡。
西园新军组建这么大的事情魏越早早就在打主意,历史上的西园军随着政变而崩解,其新式军制也就失去了传承。而现在西园军军制还有更改的余地,或许可以稍稍删改一些,以便于今后自己借壳上市。
见魏越等的久了,孟陀回来后歉意道:“昨夜张侯值宿至今未起,还请魏侯谅解一二。”
“无妨,正好观瞻西园军姿。”
不急不恼摆着手,魏越隔栅栏观察着。
晨间列队点卯完毕的西园军在日出时以百人队为单位退出校场前去用餐,用餐之后进行的都是屯、队级别的战斗队形训练。魏越自始至终没见什么军纪、体能、格斗武技训练,因为这都是从历战老兵中选拔上来的精锐,自然不需要重复训练。
如他所想,西园军训练主要的还是反骑战术与小股多波次冲击战术,第一假想敌是凉州叛军无疑。细细推敲西园军各种队形变化的精妙之处,沉心其中魏越反倒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自始至终并无恼色。
临近正午时,孟陀疾步而来赔笑道:“张侯已差人设宴,还请魏侯移步。”
“善。”
西园与金市之间的张让府宅中,张让盘坐在内堂,面前摆着两张拼在一起的几案,有意思的是另一张几案恰好处于外厅。两张几案之间就是厅堂分界线,正上方垂下竹帘距离几案只有两尺余。
孟陀引领下魏越落座,恰好能看到对面张让放在几案上轻敲的左手,却看不清张让的脸。
待魏越落座,孟陀直身跪坐在魏越身侧为他添加冒白气的热酒,笑着解释:“魏侯身姿雄伟,张侯不得已如此,还请见谅。”
对面,张让呵呵做笑声音并不难听:“入秋已来残躯多有不适,实乃容颜衰败恐惊吓了宾客,故才如此。”
魏越不以为意,双手端着玉质酒杯说:“今海内动荡饿殍遍野,生人之形体何陋之有?”
看不到张让的表情,却听张让叹息,也是举杯:“叛将张举、张纯,丘力居皆出自北路军、西路军,与魏侯多有共事。此三酋前后蛊惑步骑二十余万抄掠河北,官军难抵,不知魏侯如何看待?”
“久闻辽西公孙瓒善战,可抄击乌桓腹心。如此一来丘力居必与张纯分势,无乌桓之助,张纯虽拥步骑五万,亦不过匹夫独行而已,破之不难。”
魏越饮酒一杯,继续说:“张纯若败,抚剿并用可安乌桓。失张纯、乌桓呼应,张举必会败亡河内。”
张让听着左手抬起摸下巴,魏越是将现在抄掠河北的贼寇军分批解决。
正确的时间打正确的敌人,这就是战术、战略的精髓。
魏越不需要细说,张让却细细品味其中步骤,缓缓点头,语腔淳厚:“魏侯用兵神妙,可若公孙瓒表现不佳又该如何?”
一个能占据显位的宦官必然有着优秀的体格、相貌、口才、气质,不论手段心性如何,这类皇帝身边的人物一层层淘汰选拔上来的第一特征就是长得好看,说的也好听。
现在的宦官大约由四种人构成,自上而下来分是罪官、豪强、寒门、良家子。一般的平民是没资格入宫的,而且也少有儿童时期阉割的,就连少年宦官也不算多,多是成年后阉割入宫的。唔,也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一些宦官阉割不彻底,近的来说就有一位宦官当着当着就‘阳气通畅’恢复正常,还成了当代贤臣、名士的榜样人物。
这个人叫栾巴,魏郡内黄人,出宫后屡迁太守在任皆有贤名,为人正直因为帮陈蕃辩论,被皇帝逼迫自杀,栾巴的儿子栾贺目前是云中太守。
魏越解决河北乱局的切入点就是乌桓,公孙瓒进攻乌桓部落那么丘力居就必须回军去保护部落,那么就不得不跟张纯分兵,要么合军调头回去跟公孙瓒进行决战。
幽州的将领魏越真的不熟悉,唯一就公孙瓒似乎含金量十足,那么把公孙瓒推出去跟张纯、丘力居消耗就成了切入点。以公孙瓒的本事,打不过张纯、丘力居联军,也该能将他们的主力部队拖在幽州。
这样一来冀州刺史贾琮就能从容整理防线,南边防范张举突围进入冀州,北边防范张纯、丘力居联军入寇。只要汉军做好战备,见抢不到东西,那么丘力居、张纯对于乌桓部众、杂胡部众的号召力就会大减。
至于公孙瓒的嫡系力量被打光,还是本人被张纯、丘力居打死……这关魏越什么事?这是卢植教导弟子水平不足,或者是丘力居运气差的原因,怎么会跟魏越有关系?
只要公孙瓒奉令出兵,不论战败、打平相持,还是打赢,都会令下一步战局好转。关键就在于公孙瓒愿不愿意听令拼命去打,没有吸引不了丘力居的可能性。丘力居若想做一个不保护部众的领袖,那么他麾下的乌桓骑士会杀死丘力居,推选出一个愿意回去救援部落老弱的新领袖来!
所以丘力居没有其他的选择,以张纯的眼界、格局,很有可能跟着丘力居回去解决尾巴问题。
魏越稍作解释,张让豁然开朗,一个公孙瓒不足为惜,打光右北平、辽西的边军也不是不能接受。
现在河北最大的问题就是贼军各路抄掠,导致空有人力物力却无法联合在一起。只要离开城池营垒,野外遭遇必然会被贼军吃掉,处于一种较为憋屈的守势,只缺一个整合军队的机会。
担心公孙瓒拖延,魏越又补了一刀:“冀州各郡碎裂,若张举此刻率军东向入冀,与张纯、丘力居合流必然成为今后边防大患,如若今之凉州。故,在张举入冀之前,公孙瓒必须出兵。否则,为时若晚,举幽州之兵也难以成事。”
张举、张纯可都是幽州边军、豪强出身,加上鼓动的乌桓以及很有可能跟着起哄的东部鲜卑……幽州发展成凉州这样的叛军集团也不是没有可能。相较于凉州内部湟中派、汉阳派的矛盾,幽州可能不存在这样内部对立的弱点。
擅长权谋钻营的人不一定就擅长军事,这类人想法太多只适合做参谋。
张让就是这类人,战局谜团被魏越解开,张让抓住核心后立刻就能认识到破局的关键所在。
心中喜悦,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张让亲自给魏越舀了一勺温酒,语速也轻快不少:“魏侯于五原、河东皆有所建树,可知至尊如今最看重何事?”
魏越端起酒杯:“还请张侯教诲。”
“魏侯不必多礼,呵呵……”张让手掌在竹帘下扇了扇示意魏越放下酒:“先说魏侯何以封侯,仅凭前后军功而言的确足以封侯,可却易惹人嫉徒遭是非。依老朽之意,进爵都亭侯足矣。然而至尊不允,说南匈奴百年心患一朝瓦解,必要厚酬,故加显爵以示功大。”
魏越恍然:“张侯言下之意,是南匈奴部族汉化内迁之事?”
的确,打掉多少叛军的功勋在皇帝眼中不值钱,仔细算一算叛军怎么来的,就知道这类功勋是刺眼的。
比起叛军,南匈奴这个问题若被彻底解决,这才是真正的历史大事件!
张让点头,嘱咐道:“分河东设立平阳郡一事大有可为,余者皆不值一提。”
其他的不需要魏越关心,比如河内的张举叛军,比如刚才讨论解决河北战局的策略。
一场知识与情报的人情交易就此完成,过程顺利。
张让急匆匆去找皇帝献策,魏越则在孟陀的协助下就地书写奏章。
设立平阳郡执行军屯,内迁匈奴汉化,并将匈奴高位贵族迁移到雒阳圈养等等都早有腹稿,现在只是写出来而已。
在皇帝赞成并支持的情况下,南匈奴部族内迁加深汉化就没有了实际上的阻力。
但也有可能养虎为患,为此魏越需要将匈奴高阶贵族迁到雒阳恩养,圈起来隔离他们与部众的接触。然后部众打散与军屯据点混编,一代人后风俗、语言就会更易。
将单于于夫罗送到雒都恩养,前后雒阳政变、长安政变,不信于夫罗还能活着将单于之位传承下去。
没了正统的单于,栾提氏唯一要在意的就是北地独孤部的右谷蠡王刘去卑。
一个汉室侯爵,或许就能让刘去卑屈服,放弃单于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