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甲骑竟要耗费八十万钱!”
大将军府,何进与一众掾属集议,长史王谦语腔略带颤音,纠正道:“大将军,实际耗费应在一百二十万。八十万,乃武都侯折价马匹,凑集工匠自造铠甲、兵器后的耗费。”
一众人大眼瞪小眼,从事中郎何颙感慨道:“白马寺一役,武都侯白羽甲骑一战成名威震天下,可止小儿啼哭。这白羽甲骑不损一骑,一骑耗费百余万,并不为过。”
何进环视,见诸人也多是意动或沉吟之态,并无直接反对组建甲骑一事的人,就开口:“奈何耗费不菲,朝廷不另拨款项,休说百余甲骑,就是五十员甲骑也难以凑集呀。不知诸君,可有良策教我?”
东曹掾蒯越神态踌躇,见诸人并无直接表态着,就开口:“大将军,就武都侯所部甲骑战力来说,可谓中外皆知,声威赫赫。而关中形势日益险峻,决战在即。此时此刻,皇甫义真、董仲颖岂会无动于衷?自会上奏朝廷,故作不知甲骑所属,向朝廷讨要。”
主簿陈琳心思机敏,立刻会意,道:“白马寺一事后,武都侯怀怨积愤甚巨,非名利所能解。关中讨要甲骑助战十有八九,雒都贵戚赞同此事亦十之八九,此事朝廷难决,自然推脱到大将军处,届时大将军别无良策。”
何进神色内敛陷入沉思,一众人也是交头接耳讨论。
官秩百石的令史边让也是沉眉深思状,令史位在诸曹之下,负责文案工作。地位来说全看上级信任,不像其他官职有份内之事,令史这类秘书的地位全看上级信任和自身影响力。
一个很明显的问题摆到了大将军府上下的面前,想要组建甲骑缺乏资金;而关中战场装糊涂向朝廷讨要甲骑助战,到时候朝廷肯定不会直接拒绝或答应,这种必然得罪一方的事情踢到大将军府,让何进来背黑锅。
其中选择关中皇甫嵩、董卓的友谊,还是选择魏越的友谊,几乎不需要考虑。
就白马寺事变前后魏越表现出来的暴戾,就让大将军府一众人不喜;魏越一意孤行将事情做绝,如一把剑悬在雒都贵戚头上随时能斩下,这种情况下谁都不会对唯有持有友谊,魏越豪强出身就注定不会得到他们的友谊,魏越地位越高,得到友谊的可能性越低。
豪强子弟,走门生故吏之路,你乖乖来做幕僚、部将多好?为什么非要自己立个山头,去吃独食呢?
一个很好的机会就在面前,配合关中战场剥夺魏越的甲骑,那么失去甲骑的魏越,雒都贵戚谁还会怕?早就扑上去,狠狠收拾一顿魏越,给魏越教一教做人的道理。
陈琳稍稍理顺思路,又说:“众所周知,甲骑乃武都侯部曲,铠甲兵器俱是武都侯私产。可今朝廷危难之际,我等自不能不近人情强夺武都侯私产。其价值多少,朝廷出面赎买就是。况且,新甲骑组建在即,有朝廷出力所建工坊,武都侯又有马匹,说不得这一来一去之间,武都侯还能获益不浅。”
何进脸色好看不少,看起来只是目前拔掉魏越的爪牙而已,又不是没有补偿。
心腹门客,南阳人张津起身抱拳:“明公,武都侯仰仗部曲精锐横行雒中,如司隶校尉张温所言,武都侯秉性危险,久之必然为乱。今夺其爪牙赐予钱货,实乃大善之举,何迟疑乎?”
何进缓缓点头,又说:“甲骑之士,俱是武都侯部曲,难道也要抢夺不成?”
岂能随意剥夺一个贵族、武将的部曲?
盔甲、战马还有充足的大义进行赎买,可部曲是一条底线。
魏越是当世武人、少年的楷模,是武将中出类拔萃者,是一个武人集团的领袖,还是爵封县侯的贵族,这种人如果都保不住部曲,唇亡齿寒,这会让人人紧张不安。
部曲,是豪强、名门、贵戚最大的财富,所有的财富都可以通过人力制作出来,人力单位就是最大的财富。与人力单位牢固、密切的主从隶属关系,是贵族豪右们之所以为贵族豪右的原因,也是父子世代相传不易衰败的基础。
还不是工业社会,工业社会最宝贵的是机械单位,机械是制造财富的直接因素,掌握越多越先进的机械,那么能生产的财富也就越多。
没人会提议、支持何进为朝廷强夺魏越部曲,这关系到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这是社会稳定的基础所在。
见无人开口,张津又说:“明公,某观武都侯所部甲骑,精锐骑士随处可寻,所难正在铠甲、兵器与马匹。获此器械,选拔锐士,稍加训练便可成军。”
何进缓缓点头,道一声:“善。”
可惜无法独吞这三百甲骑,请皇甫嵩与董卓出面,必然要分润一些,否则这两个人岂会豁出脸面来得罪魏越?
二百甲骑,与三百甲骑就规模来说差一百,但威慑力却属于两个档次。不过计划成功,就能剥夺魏越的爪牙,这是符合雒阳平稳这个大环境需求的,不能有一股独立、超然在外的力量在。
南宫,嘉德殿外,太尉府西曹掾贾诩又白白等了一日,迟迟不见皇帝召见。
就他的资历来说,已经到了提拔另用的地步。若是寻常曹掾,外放当个县令长就可以了,出发前接受皇帝询问,谈谈施政举措什么的走个过场就完事。可贾诩是西曹掾,主管太尉府日常工作的负责人,跟在外选拔人才给太尉府补充新鲜血液的东曹掾一样,处于储备官员第一梯队,三公府的东、西曹掾任用,绝不会敷衍,绝对能得到一个显赫,或者合适的位置。
殿中小厅,自年初开始就办公勤勉的皇帝几乎起居都在这里,此时皇帝正为新的甲骑扩编而头疼。
召集工匠打造兵器铠甲,这人力相关的不算事,一道诏令下去就能办成。就连工坊所需的材料耗费,也是可以忽略的,这类储备充足,且郡县都会向雒都运输这类物资,从其他方面挤出一些就够了。
可唯独这军费有些头疼,钱是铜铸的,铜是有限的,所以钱也是有限的。所谓的物价上涨,主要是铜钱和粮食之间的购买力出现波动,其他物资波动一般都不大。
随着白马寺事变,以及魏越全面倒向皇帝,这使得张让对何进的态度也出现了变化,不在一味的寻求退让。
毕竟大权在握的日子过久了,明白大势自寻退路是一回事,若能抓住新的转机,自然也不会放过。
故而,就甲骑扩编后的用意,知情者不过皇帝、张让、蹇硕和魏越,何进明显不清楚扩编甲骑的真正目的,这就是张让的态度。
现在军费紧张,从朝廷那里根本挤不出来,这些年的军费补助都是张让从官员那里勒索来的‘修宫殿钱’,这笔钱来的幸苦,是皇帝最后的依靠,能不花费的情况下就不花费,是作为最后的棺材本而存在的。
没有充裕的财力来扩充甲骑,那用甲骑来镇压雒都各军的构想就无法达成。
可甲骑建设势在必行,没法开源节流,那只能想一些歪主意。
蹇硕头都愁大了,他对着魏越很豪爽的拍了胸脯,若再回头去问能不能赊欠之类的话,那他信誉自会扫地,又如何能压得住魏越?
张让提议:“陛下,老奴以为北军或许该动一动。就北军中侯、五校校尉而言,此时名不属实,进行一番调整也不伤大雅。”
北军是雒都军事平衡的重要单位,北军中侯刘表宗室出身,当世名士,又是大将军府里征辟、推举出来的。论中立,没有一个人如刘表这般中立了,论实际作用,刘表最大的作用就是没有作用……
刘表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作为一个各方面都能接受的人,担任北军中侯监掌北军五校运转时,能让各方面都安心,和平相处,不激化矛盾。
北军五校的校尉,不掌握实际兵权以来,已经成为荣誉官位,给一些不好安置的大佬喝茶用的。
刘宏抬手捏着细长胡须,眼睛半眯着:“北军一年耗资几何?”
蹇硕闻言眼睛一亮,略带喜腔语速轻快,如数家珍:“北军五校有士三千八百,多边军五成,年军费一亿三千万;五校战马两千四百匹,年耗草料钱在两千万,另有挽马、驽马各近两千,年耗草料钱千万。此外各司、上下军吏近两千人,俸禄近八千万。”
“就北军五校一年支出来看,在两亿五千万上下。”
刘宏露笑:“若如此,甲骑所需骑士、战马、挽马、骑乘马皆可从北军中补充。”
蹇硕进言:“陛下,若如此,奴婢会失信于武都侯。”
张让也是皱眉,魏越这次卖马钱是补助并州军亏空的一剂补药,能有效缓解魏真的经济压力。就这么失信,的确说不过去。
稍稍犹豫,张让道:“陛下,不妨只采买甲骑所需之战马。”
“哦?这就是为何?”
明显,刘宏有些不乐意,神态怏怏不快。
“陛下,北军于刘表手中重建时,历次采买战马多是廉价马匹,且……”
张让顿了顿,语气清淡:“且,西园军成立前后,及大将军五部营、车骑将军并骠骑将军部曲组建、轮换时,多与北军变换军士、马匹。故,北军如今名有战马两千匹,今能大用者不过屯骑营五百骑而已。”
刘宏瞥了眼神情狭促的蹇硕,整个北军五校被当成了垃圾处理厂。
张让又继续说:“若使武都侯掌握北军五校,则五校必须大改。五校军士、马匹、军吏不妨裁汰一番另行安置,补充入西园军、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各部曲营。并予以精简,便于武都侯编训甲骑。”
淘汰后的兵员、马匹、军吏怎么也要比地方兵强,自然是抢手货,分润出去给各方面一点好处。留下一个框架给魏越折腾,免得被掣肘。
河东营的番号参与雒都军事活动显然名不正言不顺,北军五校的番号,作为京畿唯一的野战军,天生就是来参加政变的。
历代政变,缺了谁也不能缺了北军五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