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自然不会给魏越举荐什么人才,就中垒将军府现在的情况,把谁塞进去就等于架到了火上烤。
别说举荐的人过去能帮魏越什么,仅是将府里魏越旧部扎堆一事,自然而然产生的排外思想,就让外人很难有用武之地。
魏越一觉睡到自然醒,此时已是午后,蔡邕刚好用过午饭,正在书房中整理各类残缺的古籍。
对于考古,此时也是一桩盛事,若有大的先秦墓园被掘,或者夹壁藏书现世,大儒们就会云集而去。此前古今经文之争时,古文献的出土更是时议焦点中的焦点。
书房中,魏越就着小菜吃胡饼,蔡邕正整理的是一些腐烂的漆皮书碎片,重新排列后才能根据大致的字形来推敲、还原,这不是一个小工程。往往一番幸苦后,得到的古文献残缺字眼,要么得到的文献记载的只是一些零碎小事。
蔡邕找不到什么头绪,就洗了洗手,擦着手道:“元瑜今早来老朽处,竟不想扬祖性格刚愎至此般地步。我本以为此次扬祖开府,能广纳英才交好四方,不曾想…唉,事已铸成,言之何用?”
“蔡师,眼下这地步,不是学生让几步就能缓和的。开府,一应官属皆让与外人,也不见得能有几人念我好处。可能,反倒一个个觉得学生失黄氏后援后,遇事生惧,处处怕人,软弱好欺似得。不会念学生征辟之恩,只会得意自家权势,以为是形势迫我屈服所使然。”
细细咀嚼,魏越饮一口茶水,笑了笑:“学生此时寸步不可让,否则群狼环伺一拥而上,学生双拳难敌四手,必然惨死。休说这府中官属,就连门客幕僚,我也不愿用诸家子弟。”
蔡邕默然片刻,问:“那太原王凌呢?”
“他何时回京的?”
“扬祖在河东讨白波贼时,王凌就前往豫州王子师处进修学业,增加阅历。白马寺之事传到豫州时,王子师就遣王凌持信来寻老夫,请托老夫出面,举王凌于扬祖处受用。”
蔡邕说着摇头笑了笑,从桌上找出一封信递给魏越,魏越接住细细看了起来,信中王允夸赞魏越是国之肝胆,今后力挽狂澜之柱石,希望他的侄儿王凌能来魏越麾下并肩做事。
“蔡师,或许王子师给王凌写了不止这么一封。”
蔡邕发笑:“呵呵,此情理之中之事也。王凌持信而来,见机行事而已。或许,此信背后无王子师心思,乃王凌之决断。”
王允考虑到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写了应对的信好让王凌抓住机会,这种事情决断权在王凌,不在王允。
魏越又咬了一口胡饼嚼着,皱眉沉思,片刻咽下后说:“我父为并州牧,手握并州军政大权,而民事上各家依赖边塞互市,今官营边市设立,各家收入骤减。不论上下,他们都绕不开我父子二人。王凌此来,或许是怀真心而来……不过迫不得已投注而已。”
终究是一场朋友,魏越想了想还是有些不舒坦,撇嘴道:“此不过锦上添花而已,哪及得上雪中送炭?”
他与王凌分道扬镳的原因太简单了,王凌有太多的士族同龄好友,目前都处于游学阶段。而魏越已经入仕,走的还是难度最高的军功路线。跟着魏越一起征战,王凌的心性、才干顶不住这方面的压力;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魏越不跟同龄士族少年往来,魏越经常往来的崔州平这类的辈分又很大,就这朋友交际方面来说,两个的圈子差距太大。
所以西路军时,王凌做的最多的工作就是在并州游学时给帮助魏越邀请寒门士子,以补充魏越军中缺口极大的军吏数量。魏越从来不嫌军吏多,越多越多,军吏储备越充足,越能高效的对军队进行文化启蒙。
寻常军吏转来的军官,综合素质必然比不上拼杀立功,经过文化启蒙而提拔的军官。而这类功勋军官转来的军吏,行事作风也更为干练,下放地方能有效提升一个地区的行政效率和武备。
先西路军,后破羌军,再然后出屯南匈奴后,王凌就不再帮助魏越引荐寒门士子。因为此时此刻的魏越,在做空南匈奴,打赢张举功封县侯之后,已经不需要王凌那一点可怜的人脉。各地的寒门士子、豪强子弟视魏越为当代榜样,自发涌来投靠,魏越已经不缺军吏了。
就军中文化普及一事,对军吏的需求已不如两年前那么紧张。现在魏越的部下,别说队率,就什伍长都已完成了基本的文化教育,现在进行的是更为深入的老兵甲士教育,至于新兵文化教育是永远都教育不完的,除非招募有文化基础的青年为新兵。
稍稍停顿片刻,魏越表示:“其实王凌愿意来,我自不会拒之门外。有王凌在,并州士族一些动态也好探查出来。”
蔡邕只是微微颔首,说:“虽分属敌对,可扬祖要怀兼容之心,唯有如此,今后才能走出那一线生机。”
魏越只是笑了笑,走出一条是士族兼容共存的道路,意味着他顶住了各地士族一波波的攻击,成为与弘农杨氏、汝南袁氏、下邳陈氏、蜀郡赵氏、江夏黄氏这样的超一流门阀。
此时,至于颍川四姓、江东四姓什么的,还不算主流门阀,只是介于一流、二流之间。
可问题是,若按着蔡邕的构想,自己顶住各地士族一波波攻击后和平共处……这意味自己已经不怕这些士族了,那又怎可能不报复这些人?魏越从自己的逻辑中,找不到自己与各地士族和平共处的可能,倒是有自己顶住各地士族一波波攻击的可能性。
毕竟,抑制豪强是前汉、后汉的治国理念,现在的名门大族又经过二十年党锢的削弱,对付起来还不算棘手。经历过三国、司马晋朝强化后的已经是世家大族了,要打散这些世家大族,只能学习黄巢‘天街踏尽公卿骨,我花开时百花杀’。
魏越不会反驳蔡邕对未来美好的展望,从士族刺杀黄贞姬,以粗暴手段拒绝并掐灭魏越成为魏氏门阀开创者的机会时,魏越就已经没了退路。
不愿意效仿黄巢‘天街踏尽公卿骨’,但可以推动这件事情发生……
决定下王凌之事后,魏越又说:“蔡师,学生有意征辟太尉西曹掾贾诩贾文和为长史。只是此公今日一早拒绝,不给学生一点颜面。我想请蔡师出面促成此事,今后或许也是一桩美谈。”
蔡邕面露惊奇之色:“这贾文和究竟有何等干才,竟值得扬祖这般费心?”
“王佐之才。”
魏越吐出四个字,端起茶小饮一口,笑道:“可惜凉州大族多与叛军相往来,贾文和乃武威大姓,值此动荡之时,朝廷想用却不敢大用,搁置不用又怕贾文和寒心投贼。”
“王佐之才,扬祖如此评价,老夫倒有些心痒,恨不得此时就见见这武威贾文和。”
至于陷害贾诩直接弄死,基本不可能,现在凉州籍贯的官员、军官要么三心二意,要么担惊受怕,若贾诩这样一个不上不下未来一片明媚的人遭到迫害,那么会让凉州人整体陷入不安。
蔡邕应下此事,魏越也吃饱喝足,就告辞离去。
他还要继续视察五校营垒,现在他的诸曹掾属已跟着新的校尉、司马分别前往各营清算物资、士马进行验收。然后要对物资、马匹进行筛选,要么归入武库,要么归入新北军库房,马匹则要筛出劣马上缴给蹇硕,由蹇硕分给雒阳各军,留下的马匹自然是好马。
军士也要裁汰,不论老兵、新兵都要考核,一应军吏、军官也要层层问话,进行裁汰。
北军瘦身完毕后,才会补充新的兵员,以新的战术理念开始训练。
魏越的中垒将军府用的都是自己人,半只脚踏进将府的王凌能算关系户,就再没关系户了。
北军之中超编三倍的军吏虽说临战扩军时能有效缓解军官压力,可其中关系户之多,吃空饷情况之普遍,魏越在射声部当乐师的时候早就有过体验。
注定,大量的北军军吏会丢掉铁饭碗,留下来的自然是精锐中的精锐,干才中的干才。
他毫不拖泥带水的行事风格,大刀阔斧下去毫不留情,让各方面对他忌惮越加深厚之余,反而不敢做太多动作。
当蹇硕为北军改编工作进度而喜悦的时候,大将军府中却陷入了为难。
如当初预料的那样,关中方面的确需要甲骑这样的战斗力来发挥奇效。出于与何进的默契而生成的私心,还是就事论事的公心,现在关中战场向朝中奏报,请调甲骑助战。
其中,皇甫嵩、董卓的言辞几乎没有多少区别,两人都请求魏越率甲骑来关中助战。一个表示只有魏越统率甲骑才能发挥奇效,一个表示现在战局僵持已到了决战的关键时刻,需要的就是砸开冰面的一枚坚石。
就连京兆尹盖勋也上奏,认为雒阳方面应该派一支三万人左右的军队入援关中,以便于一战解决凉州事端。
这么大的事情皇帝没法决定,下周章给七府,进行询问。
七府,是七个雒阳有开府资格的部门,除上公大将军府、三公府、骠骑将军府、车骑将军府与魏越新开的中垒将军府。
大将军府的为难之处在于,目前关中皇甫嵩、董卓按照他们的授意向朝廷上奏,虽然奏表内容有一些变化,却不影响大节。不论把甲骑从魏越手里剥离,还是把魏越和甲骑一起调出雒都去,都是一种胜利。
现在为难之处,就在于无法满足皇甫嵩、董卓提出的要求,将失信于皇甫嵩、董卓。
皇帝下周章于七府咨询国事,一来是听取更多的意见,二来是例行规矩以示荣宠。七府回应并不具备多少效力,具体事情怎么办还是要看雒都实际情况的,现在魏越对北军进行脱胎换骨的大改编,又是以甲骑为核心进行的改编。
皇帝怎可能同意撤走魏越?也不会同意甲骑入援关中一事。
就在何进为难之际,魏越带着皇帝的周章登上贾诩的家门,一座篱笆院子柴扉门,简陋异常。
本打算冷处理的贾诩见魏越带着将近二百余人的队伍站在低矮篱笆墙外,再看看五校尉赤袍青绶的装扮,以及队伍中百余人的绶带装饰不下四百石,贾诩怎么还敢磨蹭?
贾诩出门迎接,魏越就驻马柴扉前,身侧只有赵云骑马提槊,英俊面庞冷酷无情,后面五校尉领着二百余官吏立在二十步外。
“魏侯如约而至,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呀!”
魏越只是递出周章,笑容亲切,瞥一眼院中紧张的贾诩妻儿:“文和先生,关中皇甫嵩、董仲颖上奏,请调本侯率军入援关中。陛下一时难决,下周章于七府,事关魏某本人,难以公允回复陛下,故而还请文和先生臂助一二。”
贾诩并没上前接皇帝的周章,这东西是国家机密,不是能随便碰触的。
魏越见此,笑容不减:“几日前天色未明我就在石桥边等候先生,其后我又请托蔡师上门游说先生,先生皆是婉言相拒。今日,我又率府中上下及五校官长佐吏前来求见先生,先生难道还是不肯助我?”
压低声音,魏越挂着笑容,眼眸冷冰冰盯着贾诩:“文和先生,意下如何呀?”
“君侯不以诩卑鄙,礼遇之隆难以细述详说,唯有以此身相报于君侯知遇大恩。”
贾诩做感激状正要下拜,魏越则跳下战马赶紧展臂扶起贾诩,哈哈大笑道:“先生何复多礼?有先生相助,某如猛虎插翅,无忧国事矣!”
看着魏越与贾诩手拉这手走进眼前这简陋寒舍,一众校尉、属吏、掾属神情各是不同,最多的情绪无外乎嫉妒而已,但也不严重。
就贾诩太尉西曹掾的身份来说,做魏越的长史还真有些委屈。毕竟一个现成的两千石,以及一个将府千石长史比起来,还是两千石更实际一些。担任过两千,与没有担任过两千石,完全是两种资历。
这番礼遇,对贾诩最大的提升则来自于名望……等于将他悬挂到雒都上空,接下来一段时间大量的人会讨论他、分析他,找他的不足或把柄,这与贾诩的处事理念大相违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