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洗漱后一身水汽未干,一袭粗麻短衣踩着草鞋步履悠闲,他身后一名青色短衣短裤的童子赤足抱着一口剑步子轻急追在王越身侧一步后。童子已呼吸急促步子渐乱,突然一步失控在木板上发出闷响,一老一小同时停步。
童子垂着头,听到王越不快‘嗯’声后抬起头,盯着童子眼眸王越抬起右手对着童子额头弹出中指,疼得这小童嘴角直咧咧尽抽冷气。王越又举起手作势要弹:“还不止声?”
听到王越的声音,客房中相谈京中人物、市井趣事的魏越、杜氏停口四目相对,杜氏起身道:“既然王先生来了,妾身这就去准备餐食。”
魏越突然问:“不知稍后程夫人是否会来?若来,我也好早作准备。”
礼物是不能少的,客房中还有不断上菜的奴仆,魏越怎么也要表态一二。若程夫人真需要这么点礼物,他不介意派人回去准备,都住在北郊,相距不过七八里而已。
起身后的杜氏提袖掩口嗤嗤发笑,微微欠身道:“姨娘与王先生交情匪浅,视魏先生为甥侄小辈,先生来拜王先生,与拜姨娘有何区别?”
魏越恍然露笑:“是魏某不是,姑娘请。”
杜氏微微斜眼看一眼一旁端来木炭的俊秀青年奴仆,对着魏越颔首后后退几步,这才转身出门。
魏越目不转睛,等那青年奴仆低头吹木炭时,魏越才扭头环视一圈,屋中此时共有五名奴仆摆放、准备着餐饮,一个个低头做事并无言语、眉目交流,井然有序,十分娴熟。
王越来到门前脱了草鞋,抬手轻拍三下,对看过来的五名奴仆道:“席间涉及河北战事,再无须尔等了。”
“是。”
五名奴仆放下手头事和其他材料,稍稍收拾后就端着木盘、木桶离去。
王越上下打量魏越,目光留在魏越潇洒、干练、新奇的冲天马尾发式上,不由轻轻点头笑道:“扬祖倒是风流中人,老夫若年青二十岁,必效仿扬祖发式。”
魏越拱着手,也不起身对王越回答:“未曾冠礼却有表字,配冠不是,不配冠也不是,又不能留着孩童发鬏,思来想去就留了这么个简单发式。”
其实这年头对发型并没有太多的约束,尤其是未曾冠礼的少年约束更少,在吴郡时魏越见过山越之民留短发,也见过图凉爽留短发的士族少年。特别是军中夏季作战时天气本就闷热,戴着有夹层的头盔作战往往会中暑热晕……那么军中留短发也是一种风俗,留得短发齐肩,戴冠时能束起。
京中也有留短发的胡僧,还有发型更奇葩的南匈奴、鲜卑、乌桓、賨人、羌氐等求学少年,对待新式发型有着很高的接受能力。胡服骑射的成功,实用性高于传统的理念极有市场,魏越这弄出了这个新潮发式。唔,有的人不愿将头发剪去太多,为了方便作战和凉快,会把头发打薄。
“简单好,繁复琐碎非好事。”
王越非常认同魏越的新式发型,他落座主位,指着抱剑童子道:“这是史老道族子史阿,于剑术上颇有天赋。”
“史阿见过先生。”
脸蛋红扑扑,眼眶还悬着泪花子的史阿抬头对魏越自我介绍,魏越见史阿长得身体匀称,而且相对较胖,对着史阿微笑道:“我五原魏越,与王先生是通家世交,无须见外过于多礼。”
“史阿记住了。”
看史阿咬着下嘴唇的倔强模样,魏越忍不住问王越:“先生,此去河北我在河内汲县时遇到了表兄,表兄身形几近丈高……身高壮者臃肿,远不及身形瘦小者灵活。为何,表兄会是武学奇才?”
魏越已经很高了,现在的他足足比去年的此时高出半个脑袋,他依旧在疯狂的发育期,他感觉自己个头追不上吕布,怎么也能追得上关羽。
王越已挽起双袖,取出短戟往碗中削着茶饼碎末,听魏越此问,反问:“扬祖可知,老夫为何会说史阿今后能擅长剑术?”
魏越的茶水也被撤走,也拿起短戟削茶饼,打量史阿体形片刻道:“史阿体形未定,今后还有变化,我看不出他是否擅长剑术。还请先生解惑。”
“史阿一族体形无有过八尺者,而史阿骨细且重,腰腹长而四肢短,这类骨相不善使用长、重兵器,只适合步战灵巧类技法。”
王越并不隐瞒自己的鉴别方法,见魏越又生疑惑,他清楚魏越的心病就直说:“即便扬祖与奉先体貌酷似……可骨相、筋膜有差。如奉先,骨骼密实,未经训练时奉先一臂能提百斤,双臂提二百斤能健步如飞,这就是先天资质之差。”
看着眉头紧皱的魏越,王越又补了一刀:“骨相天生后天难改,再说筋膜。扬祖与奉先同等操训,食肉五斤,奉先能滋补周身,而扬祖会有差异;而习武伤身,药食可补却难补全损伤。例如,药食能补二分,奉先一日伤三分,扬祖会自伤五分。一日点滴之差,长年累月几十载后,人至中年时奉先并无隐疾,而扬祖必然气力不继,病急缠身。”
王越所说让魏越陷入思考,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武学是有先天资质差别的,先天资质的差别就是这么的明显。吕布的骨骼就是比你的密实,拥有比你更高的力量、爆发力和承受力;吕布的肌肉就是比你的完美,同样的训练吕布能锻炼全身肌肉而你不能,你的肌肉肯定会因为训练方式不同而使得肌肉训练有侧重差异;因为吕布的体质构造更完美,训练对身体的损伤更小,隐患更小。
除非魏越拥有更科学的训练方式,能将全身肌肉训练,保证力量的协调和爆发,同时他还必须降低身体损耗,避免中年后身体素质急速下降和健康崩溃。
魏越相信王越的说法,同样是人,可就是有轻微的差异,比如有的人骨骼密实,导致身体密度大于水;骨骼密实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很难后天拥有。有科学仪器能追平肌肉训练上的差距,可骨骼差异怎么追?
同样的一招,吕布能轻松将对方扎死而且有余力变招,而你耗尽全身气力还不一定能扎死对方,至于后续变招更是无从说起,成为栈板上的肉。
骑兵对冲时,充满力量且能高速挥舞的兵器,就如割麦子一样,一刀划过对面就成片倒了。
魏越见过张举是如何在战场上冲杀的,张举拥有更高的力量、更丰富的战斗经验、更好的兵甲马匹,所以张举能轻而易举扎死对面对面之敌,而不是被扎死。
王越突然把‘先天资质’上的差异说明白,让魏越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稍稍收敛失态,魏越知道王越不会轻易说出这些东西的,尽管王越所说的内容他能在最短时间内理解、接受。可对其他人来说其中还存在一个辩证真假的环节,这些内容一代代武人总结下来的经验教训。对武人而言是很宝贵的,王越突然说出来,难道仅仅是为了打死魏越的心病?
果不其然,王越投之以桃,就需要魏越报之以李了,王越开始询问河北战场,询问的非常详细,详细的令人发指。
王越是轻侠之首又如何?他因程夫人之故成为虎贲仆射又能如何?他边郡出身并无家传兵法,他对于指挥打仗有太多需要学习的知识,否则他入军只能担任斗将,靠身体力量拼杀获取军功;而魏越之类世代钻研兵法的豪强子弟,是用智慧、人脉、嘴皮子获取军功。
相对来说王越的危险性高不说,还效率低,一个能成为当世轻侠之首的人,会不思进取?
他想当将军,不求成为朱儁、皇甫嵩、卢植这样可以支撑起方面的重将,起码也要做个合格、能单独指挥,能混军功的将领。为什么会这么急迫,原因很简单,魏越稍稍思考就能想明白。
只要站在王越的角度来看未来,就会发现王越今后的发展道路非常的崎岖,他不受士人推崇,也不受武人信赖,追随王越的轻侠都是各地治安顽疾。
六百石的虎贲仆射,外放做个军司马是必然。虎贲仆射的专业性太强,是教授虎贲郎武技的全军总教头,以武技见长已经成为历代虎贲仆射的代名词,换言之虎贲仆射擅长训练,却不擅长练兵、领兵。
所以虎贲仆射要升迁,几乎不可能去做文书、行政工作,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军司马。能做好军司马证明坐营督兵才能后,才会踏上传统的军将道路。一旦这条路顺利,那王越前途一片光明。
别忘了虎贲仆射是做什么的,他教授武技的虎贲郎有的会成为军官,有的会成为地方县令、长,相对于其他羽林系和北军系军将,虎贲系的军将天然拥有更大范围的人脉。
王越不是西北边防六郡良家子,也没有在羽林系起步,所以他不是羽林系;他尽管负责五校短兵器武技训练,可也不是三辅三河出身,也不是北军职务起步,所以他不是北军系;他的根扎在虎贲系,也是以虎贲仆射升迁到指挥,所以他是虎贲系。
相对来说魏越就是铁打的北军系,祖上是北军三河系,自己又在北军射声部历练过,与羽林系、虎贲系又无染,自然是纯正的北军系。
一旦王越走上虎贲仆射、军司马、边郡都尉、长史,领兵校尉、裨将、偏将这条握有实际兵权的道路,十几年后刘辨接过皇位,那时候的王越当个前、后、左、右、卫将军这类重号将军也不为过!
足以,一步奠定家门三世富贵!
很好的规划,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