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里,冯涛年纪最长,这时候不免倚老卖老起来,“依我说,你就把面子往地上一搁,到老头子榻前赔个不是,那不还是照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至于跟着我们瞎混?”
张昆呵呵一乐,也道:“是啊,是啊,赶紧回去把大权抢回来,将来哥几个还等着你赏饭吃呢。”
邵云绷着脸,置若罔闻,听他们说够了,才道:“都少废话,给句明白的,这个忙你们倒是帮还是不帮?”
冯涛皱眉道:“不是我们不帮,只是就你这样儿的,能吃得了这个苦?你啊,也就坐坐办公室合适。”
古超从门外进来,边走边将手中的烟抽出来乱甩,看见邵云,嘿嘿一笑,“哟,云少来了,怎么不知会一声。”说着一壁倚在邵云旁边坐下,嗓门格外粗大,“你们家老爷子还好不?当初他是怎么说我们来着?”
他眼一眯,似在回忆,“说我们是流氓,人渣!嗨!”手一拍邵云的肩,“你怎么敢又背着他跟我们来往啦?”
邵云脸色铁青,冯涛立刻丢了个眼色给古超,喝道:“你别一来就喷粪,他心里正堵着呢。”
古超也就是玩笑两句,岂能不知邵云的处境,一看这情形,立刻见好就收。
张昆拗不过,才吐口道:“我那儿倒是有一批羊毛衫,外贸挑次下来的,料子没的说,可惜美国佬质检太严,愣给涮下一批来,差点没折死我。这么着,我全给你,朋友一场,也别钱不钱的,你能卖掉多少,都算你挣的。”
邵云面色和缓下来,低声道:“那不成,还是按你们的规矩算,钱该怎么给就怎么给。”
冯涛听了,少不得也要出份力,“衡山路上我那间铺子上个礼拜刚腾空,还没来得及招租呢,你摆那儿得了。”
张昆点头道:“那地界儿不错,女孩子逛得多,肯定有生意。”
古超一拍胸脯,朗声道:“既然这样,哥哥我跟你一起练摊去,多个人多份力。”
冯涛乜斜着看他,“你不是冲阿云去的,是冲那里的女孩子去的吧。”
众人都乐。
邵云问:“什么时候去拿货?”
张昆道:“你有空随时可以啊。”
“那就现在去。”邵云速来是雷厉风行的脾气。
古超也站起来,“我陪你一块儿去。”
走到门口,冯涛叫住邵云,“你现在的房子真住不得,别跟自己拧,搬我那儿去,我那栋公寓空着也是空着。”
邵云低头笑笑,说:“谢了涛哥,我也不能老靠着你们白吃白喝。那里还行,无非是个睡觉的地方。”
冯涛摇头叹气,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思忖片刻,又从抽屉里掏出一沓钞票,走过去往邵云手里塞,“奶粉钱。权当我们这几个叔叔对孩子的一点心意。”
几个人都把原本嘻笑的脸收了一收,凝重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年轻的父亲。
邵云从心头热起来,用力一抿嘴,没有推辞,“你们的好处我都记着,将来一定加倍还。”
第二天,邵云一早就在衡山路上摆好了摊,古超也赶来帮忙,他本就是练摊的出身,门面布局都比邵云有经验。不到九点,两人就站在窄小的铺子外笃定的抽烟了。
上午人不多,临近的铺子也都有些懒懒散散的。古超乘机揪住邵云说话。
“你真打算这么混下去了?”
邵云优雅的将手里燃着的烟用手指稍稍弹了一下,又送到嘴边,缓缓的抽着,似笑非笑的望着古超,“靠自己活着不是挺好的?”
古超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好个屁!我要是有个富贵的爹,还跑出来喝这西北风?让我天天给他舔脚丫子我都乐意!”
邵云嗤之以鼻,不想理他,转过头去看远处。
古超悻悻道:“你就是读书读多了,大概把脑子给搞坏了。放着好日子不会过!”
几个女孩唧唧喳喳的走过来,停在他们铺子面前看衣服。古超这才来了兴致,走过去道:“美女,看中什么没有?”
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疑惑的问:“你是老板么?”
古超嘻嘻一笑,指指邵云,“老板是他,我只负责给他打工。”
邵云回过头来,微微点了点头。
“哎,我说那位帅哥,这件多少钱?”另一个大胆的女孩手里捏着一件深蓝色的毛衣笑眯眯的盯着邵云问。
邵云稍一愣神,略带尴尬道:“九十。”
“这么贵啊,能不能便宜点儿。”
邵云倒不知怎么应对了,他还从来没做过生意。
古超走上去,叽哩呱啦和那女孩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便宜了二十了事。古超还作出一副沉痛的样子对那姑娘道:“我这回亏大发了,你怎么也得叫我声‘帅哥’补偿补偿。”
女孩子一扬脖子,口气冲冲的道:“那我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你哪里帅啦。”
古超的确长得有些抱歉,光一双金鱼眼就跟“帅”字完全靠不上边儿,此刻自找了个钉子碰,倒被噎得直翻眼睛。
等头拨客人走了,邵云蹙眉问古超,“亏本咱也卖啊?”
古超“切”了他一声,“你还真信昆子那人渣的话?他说这货卖九十,那估摸着能值三十就不错了,奸商奸商,无奸不商。”
几天下来,邵云的脸皮也跟着厚起来,甚至敢当街吆喝两句了。有时候古超有事不来,他一个人也能应付得下来。
到了下午,依旧是人来人往,邵云忙得团团转。
一辆银色的奔驰在街对角停下,车里钻出来一个短发女孩,倚在门边朝着他这边张望了好一会儿。
邵云偶然间回头,看到了对面的那辆车,微微一怔,目光向上移动,果然是她。
施敏见他瞧见了自己,便顺势走了过来,两人面对面站着,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施敏先道:“我出来办事,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你。”
邵云咧嘴笑笑,有点生硬。
“……生意好么?”
邵云耸耸肩,道:“还行。”
一个客人在里面问邵云价钱,邵云扭头回了一句,脚下却不动。
“不会耽误你做事罢?”施敏依然很客气。
邵云只是望着她,看她气定神闲下面流露的一丝失意,她总是这样,即使在乎,也会装出一副很潇洒的样子。
“生意多一点,少一点,我无所谓。”
施敏默默的听着,然后扬起脸来,终于怅怅的说:“没想到我们会有今天。”
“我也没想到。”邵云嗓音低沉下来,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歉然,“施敏,对不起。”
施敏见他这样,反而有些难受,强笑着摇摇头。
“你其实不爱她,是么?如果你真的爱她,以你的性格,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和她结婚,而不是藏着掖着。”
邵云怔忡的盯着施敏的嘴巴,似乎难于消化她刚才说出来的话,他当然明白施敏所说的“她”是谁。
他很少考虑过关于爱情这个问题,总觉得那是婆妈的男人才会挂在嘴边的词语。对他来说,事情只分两种,该做的和不该做的。
的确,他喜欢曼绮,所以会情不自禁的接近她,但是他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自己跟曼绮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走到一起,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阻隔,他没能力和勇气跨越过去。
可是施敏的话令他心惊,他不得不自问,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他对曼绮的爱不够么?
“你可怜她,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没办法面对你爸爸,我说得没错罢?”
邵云无法回答,只是沉默。
施敏低头去看地上,用脚把玩着一个矿泉水的瓶盖,复又抬头笑笑说:“当然,你也不见得爱我。你只是习惯了有我在你身边。”
邵云眉心紧紧拧在了一起,他重新望着施敏,欲言又止。
也许,她说得没错,他们解除婚约后,他并未觉得有多痛苦,只是深深感到对不住她,这样的感觉,大概的确并非爱情,这样想着,依旧觉得难过。
从他离经叛道的那一刻起,就只有她最懂自己,始终关心着他,在他愤懑的青少年时期有了一条可以宣泄的通道,尽管那是远远不够的。
可是现在,连她终于也要离开自己了。
邵云苦笑了一下,才道:“我的爱,对你重要么?”
施敏长久的拨弄着那个红色的盖子,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平静的说:“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她最后说:“有时间还是回去看看吧,他毕竟是你爸爸。”她转身朝自己的车走过去,跨出去了两步,又扭身看着邵云。
“我见过你跟她在H市的照片,有人匿名寄给我的,我想,这个人,一定很‘关心’你。”
施敏说毕,匆匆的过街,上车,很快消失在街的尽头。
邵云呆呆的望着车离开的方向,心里反复咀嚼她说的最后那句话。
会是谁?会是谁做了这样的事情?
连日的秋雨下得人心里都有点湿漉漉的。
这天终于放了晴,阳台外立刻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床单,象彩旗一般迎风招展。
吃过饭,曼芝将萌萌搂在怀里,探手在她后背摸了摸,对邱婶道:“乘天好,给她洗个澡吧。”
邱婶对她已是言听计从,立刻去过道生炉子烧水,这是跟刘姨学的,省煤气。
曼芝把小客厅的地面清理出一块来,摆上邱婶洗衣服用的最大的一号盆,萌萌趴在一旁的塑料地垫上,跃跃欲试的要爬过来,可是才三个多月的孩子根本爬不动,咿咿呀呀的抱怨起来。
曼芝见状,微笑的把她拎进盆里,让她两手扶住盆沿,“萌萌,好玩吗?”
萌萌用小手敲着盆沿,咯咯直乐。
邱婶烧好了水,两个大人把门窗关紧,开始忙碌起来。
曼芝轻轻的揉搓她的小手,欣喜道:“好像胖出来不少。”
“前两天邵先生也说这孩子好像胖了,身上有肉采了。”
曼芝不动声色的问:“他现在忙什么呢?”
邱婶麻利的给萌萌搓着肉乎乎的背,道:“好像是在做什么买卖。”
萌萌不经意间猛的一掌击到水上,水花四溅,曼芝的眼里飞进了水,一时眼睛都睁不开,笑嗔道:“这个小坏蛋。”
“以后会越来越皮呢。”
门锁突然有转动的声音,门里的两个人一下子惊愕住了。
“不会是……是先生回来了吧?”邱婶结结巴巴的猜,顿时恐慌起来。今天不巧,刘姨回娘家了,曼芝想着没这么巧,所以还是留了下来,可是偏偏应了那句话,无巧不成书。
曼芝飞快的扫了一眼房里,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但她还算沉得住气,对邱婶道:“把孩子先擦起来吧,别着了凉反倒不好了。”
邱婶惶惶然的应着,门一下开了,进来的果真是邵云。
他骇然见到屋里的情状,眼神从惊讶到愤怒,抬手指着曼芝,恶狠狠的问:“谁让你进来的?”
邱婶慌张得不行,手都有些哆嗦。
曼芝这时候反而不那么紧张了,她有条不紊的给萌萌把衣服套上,然后交到邱婶怀里,轻声道:“那我先走了。”
她没有跟邵云说话,也没看他,但能够想象得出他瞪住自己时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邱婶点点头,只顾小心翼翼的去察看邵云的脸色。
曼芝刚走出去,门就狠狠的关上了。她回身望了一眼,不觉叹了口气。感到由衷的遗憾,这样一来,她不能再这么顺顺利利的来看萌萌了,邵云一定会严加防范的。她没有去敲刘姨家的门,免得被邵云发现,又频添事端。
隔了两日,曼芝实在忍不住,于是试着打电话给刘姨,她才从娘家回来。
“哎呀曼芝,邱婶被他赶跑啦。”
“什么?”曼芝吃了一惊,心里愧疚不已,喃喃道:“那真是我害了邱婶了。现在孩子怎么办呢?”
“昨天我看见来了个新保姆,样子挺年轻,不过面相不善,是个外地人,不太好打交道。”
曼芝心里沉甸甸的,她想了想说:“我还是来一趟吧。”即使是虎山,也得走上去。
到了大院,曼芝先去找了刘姨。
刘姨对她直摇头,“这个小姑娘不好搞,凶得嘞。可怜你那孩子从早上哭到现在了。”
曼芝听了,心里生疼,也顾不得许多,要紧出去敲他们的门,刘姨也热心的跟了过去。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开了门,一脸的不耐烦,“你找谁?”
刘姨立刻替曼芝说:“这是孩子的亲妈,来看看她。”
小保姆一脸严肃,“先生交待过,没他的允许,谁也不能见孩子。”
说完就有力的关上了门。
刘姨啧啧的叹着气,“你看看,你看看,就这副样子,唉。”
曼芝不死心,扑上去再敲,稍顷,门又打开,小保姆气咻咻的对着她嚷,“你再敢敲我打110啦。”
曼芝已是急怒攻心,不跟她罗嗦,直接往里闯,“你打110我也得见她,我听到孩子一直在哭,你是怎么带她的。”
刘姨跟着进去,同样的叫嚷起来,“就是,不让亲妈见孩子,还有天理没有。”
小保姆没想到她们是这样的做派,顿时惊慌起来。
进了房间,曼芝一下子愣住,房里还有人,是个瘦削的男人,年纪不大,小平头,有点贼眉鼠眼,地上打包了一捆捆的物事,连萌萌也被装在一个旅行袋里,哭得昏天黑地。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曼芝嗓子都变调了。
那男人一见,知道不好,忽然闪身飞快的朝外面跑。
刘姨人虽胖,却着实机灵,立刻大呼小叫的跟出去。
“抓住他,那个赤佬是人贩子,快来抓啊!”
说话间,平头已经蹿到楼下,大院里白天人也不少,跟刘姨都很相熟了,听到她的号召,赶紧出手,到底还是把平头在垃圾箱旁按住了,一通拳打脚踢。
小保姆惊惶失措间想溜,被曼芝一把拽住,怒声道:“这回该轮到我来打110了。”
“大姐,您高抬贵手,我是头一回。”小保姆全身都没了力气,只顾哀求。
曼芝哪里肯依,如果今天她不是硬要闯进来,也许真让他们走脱了,那她和萌萌,也许今生今世都很难再见得到面了,想到这里,她就又怕又恨。
邵云过了六点才匆匆赶回来,一脸的倦怠。还在身上找着钥匙,斜对门的刘姨就在他身后嚷,“邵先生才回来啊,今天可出大事啦!”
邵云停住手,不解的看着她,“什么事?”
刘姨就把小保姆想偷孩子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邵云听得颜面失色。
“亏了曼芝啊,不然你回来真见不着孩子了。唉,你们也真是,小两口孩子都生了,有什么问题不好解决的,早点合了对孩子也好呀。”刘姨不分青红皂白的劝解了一番,让邵云暗自着恼,思忖曼芝不定跟她胡说了些什么,他不屑跟人争辩,当下木然的点了点头,推门进屋。
曼芝陪萌萌在地垫上玩耍,小餐台上烧了几碟菜,细心的用碗合着。
邵云把手里的包和脱下的外套重重的朝沙发里一摔,没有象上回那样赶人,但仍拉下脸来道:“你怎么这么没皮没臊的,这里不欢迎你。”
曼芝因为他差点引狼入室,心里仍在后怕,也不客气道:“如果我不在这里盯着,孩子哪天给人卖了都不知道。”
邵云给她说到痛处,竟有些哑口无言。可是他受不了曼芝那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不由抬高嗓门道:“你别指桑骂槐,邱婶一直照顾得好好的,要不是你插手,今天能发生这种事情?”
曼芝本待再说两句,转念一想,惹恼了他反倒不好办,不如让他三分,她还有重要的事和他谈呢。
于是放缓声音说道:“吃晚饭吧,我烧了有好一会儿,怕要凉了。”
邵云没理会,往沙发里一靠,对着天花板道:“你走吧。”
曼芝心一凉,她下意识的搂紧了萌萌,嚅嗫道:“我……能不能带萌萌一起走?”
邵云倏然间瞪住她,怒道:“苏曼芝,你存心想惹我,是不是?”
曼芝无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萌萌晚上没人照顾,我是想……”
“你想都别想,她是我女儿,跟你没关系!”
曼芝依旧担心,“可是你一个男人,晚上怎么带她呢?”
“不用你管!你给我立刻从眼前消失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邵云忍无可忍。
“她很麻烦的,夜里要吃奶,还会不定时的嘘嘘,要闹,你会睡不好的——呀!”
邵云单手将曼芝拎出去,直接掼在门外,在关上门之前,恶狠狠的丢给她一句:“记住,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曼芝又扑到门上,大声的嚷:“我会对孩子好的,我向你保证,你就把她交给我吧——”
门突然又打开了,曼芝惊喜交加,可惜邵云只是把她的一件外套扔了出来,之后又迅速的关上了门。
曼芝怏怏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披好了外套,慢慢的蹲下身去。
她突然横了心,无论如何,她要趁热打铁攻下邵云,否则以后也许很难再找到机会了。
凌晨四点,邵云终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一晚上折腾了五次,平均一个半小时要被闹醒一次,不是饿了,就是尿湿了,再不然就是无缘无故的闹,他一贯是个注重睡眠质量的人,这时候只觉得精疲力竭。
当东方逐渐泛白时,他上了趟卫生间,瞅了瞅自己乌青的一张脸,十分怀疑自己是否还是个人。
当初他一时怒发冲冠,把孩子抢了出来,一旦真的自己养上了,才发现有多么麻烦,交给保姆,总也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
他从没料到自己会有如此狼狈的一日,细细想来,邵俊康固然罪不可赦,但如果没有曼芝的横刀介入,也不可能搞得这么惨,这样想着,对曼芝就更加怨忿。
然而,曼芝对他表现出来的仇恨似乎并不介意,依旧我行我素的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执着令他抓狂,有生以来,他从未碰见过哪个女人象她这样自以为是,不依不饶,骂不走,赶不跑,在她的面前,他觉得自己的恨意都显得苍白无力了几分。
也不知睡了多久,身边的萌萌又开始哼哼唧唧的叫唤起来,邵云死命睁开眼睛,对着天花板瞪了一会儿,只觉得心比黄连还苦。
挣扎着侧过身,萌萌已经醒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嘴巴不停的呈“啵”状,好奇的盯着他,似乎在和他作眼波交流。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萌萌,你是不是又饿了?”
萌萌咿呀说着什么,气定神闲。
邵云有些气馁,他困得不行,哪里有心思逗她玩。思忖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喂给她吃比较好,吃饱了容易犯困,他也好省心。
他下了床,拿起奶瓶,打开奶粉罐子,胡乱的用小勺往瓶里舀了几下,走到客厅,一按饮水机的按钮,居然出不来水,再朝桶里看,空的。心里碾过懊恼,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才想到随便找哪个邻居救个急再说。
开了门,差点被门口的什么软软的东西绊倒,定睛一看,居然是蜷缩成一团的曼芝。
“你,你怎么没走?”邵云有气无力的问,他已经没有能量朝她吼了。
曼芝赶紧起身,睡眼惺忪,她也是一夜没睡好,夜里听到萌萌闹,着实揪心,又不敢敲门,怕真的惹恼了邵云,他是阎王脾气,什么都做得出来。此刻见邵云手里拿着奶瓶,立刻会意,一把抢过去,“没水了是吗?我去找刘姨要。”
许是睡眠不足,邵云明显有些迟钝,他眼睁睁的看着曼芝去敲刘姨的门,竟然没有反对,出神片刻,返身回到屋里。
不多时,曼芝端着热腾腾的奶瓶进来,直接去床上抱起萌萌喂奶。
邵云无奈的叹了口气,去卫生间洗漱,然后换了衣服,走到门口,又回身看了曼芝和孩子一眼,萌萌在她的怀里安心的啜着奶,那样子竟有几分温馨。
也罢,他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照顾萌萌,而自己又必须出去谋生。况且,他不得不承认,至少曼芝带孩子是令他放心的,他的心里下意识的妥协了一步。
曼芝其实也有些紧张,生怕邵云再次表现过激赶自己走,所以她谨言慎行,察言观色,见他默许自己的行为,且已经准备出去,顿时欢喜起来。
“如果你敢偷偷的把她抱走,看我会怎么样!”临走前,邵云到底忍不住,还是警告了她一句,“你可以试试看!”
曼芝倒没想过,她不至于这么糊涂,给自己惹这种麻烦。
曼芝终于顺利的当上了萌萌的“保姆”,她对这个胜利的成果感到相当的满足,尽管父亲和哥哥知道后都竭力反对。
“曼芝,你还是去找份工作好好做着,你得有自己的生活!”海峰不止一次的苦劝她。
苏金宝也是担忧异常,他怕曼芝受了太大的刺激,把脑子给弄坏了,一直以来,曼芝都是个精明孩子,怎么会这样自毁前程。
曼芝郑重的对家人说:“别担心,我没有疯掉,这么做,只是求个心安,我不能让曼绮在天上都担心着萌萌。”
曼芝偷偷的找过律师,想询问关于此类情况孩子抚养权的问题,结果很让她失望,她明白,自己无论怎样都是争不过邵云的,他毕竟是萌萌的亲生父亲,除非他自己肯让。可是曼芝也深知邵云是绝对不可能那样做的,那么暂时,她的保姆工作还得做下去,做到何时是个头,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唯一让她安慰的是随着萌萌的成长,她对自己越来越依赖了,而邵云似乎也开始逐渐习惯起有她存在的这个小窝。
通常只要邵云一到家,曼芝就得立刻离开,他不想跟她有太多相处的时间,在心里本能的排斥着曼芝。
某天下午,萌萌发烧,曼芝实在不放心,恳请留下来陪一晚,邵云犹豫再三,终于点了头。
邵云把大房间留给她们,自己抱了条薄毯睡到了隔壁。
曼芝给萌萌灌了很多水,又用了些退烧药,隔一个小时就给她量次体温,孩子朦胧睡去,曼芝却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思绪太多,她担心着萌萌,何况隔壁还躺着个和自己格格不入的男人,明知邵云不可能对她怎么样,她没来由的竟感到一丝紧张。
邵云却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他从做服装生意开始,已经捣腾了好几批买卖,古玩,家电,甚至化妆品,总之什么赚钱卖什么。
他从没觉得这么累过,每天都在忙,再也没有花天酒地,没有夜夜笙歌,偶尔跟朋友搓个麻将,吃个饭也是匆匆忙忙的,心里永远惦记着赚钱二字。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变得这么庸俗,可这种庸俗也没什么不好,过久了,那些令他痛苦的思想可以被挤到一边,他堂而皇之的把这一切都当成必然。用最粗俗的话去抨击挫折,然后迅速忘记。这样,他基本成了个和别人一样快乐的人。
唯一困扰他的是梦境,不受他的思想,不受他的心控制,硬生生的当着他的面挤进来,然后凌迟他。
半夜里,曼芝听到断断续续的呻吟,象有人被枕头蒙住了呼吸那样发出痛楚的呓声。她惊悚的爬起来,打开床边的一盏台灯,藉着微弱的灯光,提了把汗,蹑手蹑脚的寻着声音而去。
那响声是从邵云的房间里发出来的,他大概做了什么噩梦。
曼芝不知所措的在他跟前站立了一会儿,迟疑的伸手去推他,要把他摇醒,从恐怖的深渊里解脱出来。
邵云忽然大叫一声,“对不起!”他一跃而起,扶着被子坐了起来,身上已然汗水涔涔。
醒了,才发现不过是一场梦,可是梦里的感觉那样真实,撕扯着满目沧夷的心,痛不可当。
曼芝递给他一条干净的毛巾,低声道:“擦擦汗吧。”
邵云没有看她,也不伸手去接,只喃喃的说:“是曼绮,她又来了……她在怪我没救她!是我不好……我没保护好她,我答应她的,却没有做到!”
曼芝的心抽搐起来,她看清了邵云脸上的痛楚,鼻子一阵发酸,眼泪悄然滑落。
听到抽泣声,邵云缓缓的转过头来,在看见曼芝的一霎那,他的眼神陌生而凌厉,令曼芝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走开!”他咬牙切齿的对她说。
曼芝掩面飞也似的逃回了房间。
那天夜里,她哭湿了整个枕头。不得不再次相信,邵云对曼绮是真心的,如果不是自己,姐姐至少可以享十多年的福,而不是象现在这样长眠于地下。
可是,她觉醒得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