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斯塔夫 给我倒一碗酒来,放一块面包在里面。(巴道夫下)想不到我活到今天,却给人装在篓子里抬出去,像一车屠夫切下来的肉骨肉屑一样倒在泰晤士河里!好,要是我再上人家这样一次当,我一定把我的脑髓敲出来,涂上黄油丢给狗吃。这两个混账东西把我扔在河里,简直就像淹死一只瞎眼老母狗的一窠小狗一样,不当一回事。你们瞧我这样胖大的身体,就可以知道我沉下水里去,是比别人格外快的,即使河底深得像地狱一样,我也会一下子就沉下去,要不是水浅多沙,我早就淹死啦。我最怕的就是淹死,因为一个人淹死了尸体会发胀,像我这样的人要是发起胀来,那还成什么样子!不是要变成一堆死人山了吗?
【巴道夫携酒重上。
巴道夫 爵爷,桂嫂要见您说话。
福斯塔夫 来,我一肚子都是泰晤士河里的水,冷得好像欲火上升的时候吞下了雪块一样,让我倒下些酒去把它温一温吧。叫她进来。
巴道夫 进来,妇人。
【快嘴桂嫂上。
桂嫂 爵爷,您好?早安,爵爷!
福斯塔夫 把这些酒杯拿去了,再给我好好地煮一壶酒来。
巴道夫 要不要放鸡蛋?
福斯塔夫 什么也别放,我不要小母鸡下的蛋放在我的酒里。(巴道夫下)怎么?
桂嫂 呃,爵爷,福德娘子叫我来看看您。
福斯塔夫 别向我提起什么“福德”大娘啦!我“浮”在水面上“浮”够了;要不是她,我怎么会给人丢在河里,灌满了一肚子的水。
桂嫂 哎哟!那怎么怪得了她?那两个仆人把她气死了,谁想得到他们竟误会了她的意思。
福斯塔夫 我也是气死了,会去应一个傻女人的约。
桂嫂 爵爷,她为了这件事,心里说不出地难过呢。看见了她那种伤心的样子,谁都会心软的。她的丈夫今天一早就去打鸟去了,她请您在八点到九点之间,再到她家里去一次。我必须赶快把她的话向您交代清楚。您放心好了,这一回她一定会好好地补报您的。
福斯塔夫 好,你回去对她说,我一定来。叫她想一想哪一个男人不是朝三暮四,像我这样的男人,可是不容易找到的。
桂嫂 我一定这样对她说。
福斯塔夫 去说给她听吧。你说是在九点到十点之间吗?
桂嫂 八点到九点之间,爵爷。
福斯塔夫 好,你去吧,我一定来就是了。
桂嫂 再会了,爵爷。(下)
福斯塔夫 白罗克到这时候还不来,倒有些奇怪。他寄信来叫我等在这儿不要出去的。我很喜欢他的钱。啊!他来啦。
【福德上。
福德 您好,爵爷!
福斯塔夫 啊,白罗克大爷,您是来探问我到福德老婆那儿去的经过吗?
福德 我正是要来问您这件事。
福斯塔夫 白罗克大爷,我不愿对您撒谎,昨天我是按照她约定的时间到她家里去的。
福德 那么您进行得顺利不顺利呢?
福斯塔夫 别提啦,白罗克大爷。
福德 怎么?难道她又变卦了吗?
福斯塔夫 那倒不是,白罗克大爷,都是她的丈夫,那只贼头贼脑的死乌龟,一天到晚见神见鬼地疑心他的妻子;我跟她抱也抱过了,嘴也亲过了,誓也发过了,一本喜剧刚刚念好引子,他就疯疯癫癫地带了一大批狐群狗党,气势汹汹地说是要到家里来捉奸。
福德 啊!那时候您正在屋子里吗?
福斯塔夫 那时候我正在屋子里。
福德 他没有把您搜到吗?
福斯塔夫 您听我说下去。总算我命中有救,来了一位培琪大娘,报告我们福德就要来了的消息。福德家的女人吓得毫无主意,只好听了她的计策,把我装进一个盛脏衣服的篓子里去。
福德 盛脏衣服的篓子!
福斯塔夫 正是一个盛脏衣服的篓子!把我跟那些脏衬衫、臭袜子、油腻的手巾,一股脑儿塞在一起;白罗克大爷,您想想这股气味叫人可受得了?
福德 您在那篓子里待了多久?
福斯塔夫 别急,白罗克大爷,您听我说下去,就可以知道我为了您的缘故去勾引这个妇人,吃了多少苦。她们把我这样装进了篓子以后,就叫两个混蛋仆人把我当作一篓脏衣服,抬到洗衣服的那里去;他们刚把我抬上肩走到门口,就碰见他们的主人,那个醋天醋地的家伙,问他们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我怕这个疯子真的要搜起篓子来,吓得浑身乱抖,可是命运注定他要做一个王八,他居然没有搜。好,于是他就到屋子里去搜查,我也就冒充着脏衣服出去啦。可是白罗克大爷,您听着,还有下文呢。我一共差不多死了三次:第一次,因为碰在这个吃醋的、带着一批喽啰的王八羔子手里,把我吓得死去活来;第二次,我让他们把我塞在篓里,像一柄插在鞘子里的宝剑一样,头朝地,脚朝天,再用那些油腻得恶心的衣服把我闷起来,您想,像我这样胃口的人,本来就是像牛油一样遇到了热气会融化的,不闷死总算是儌天之幸;到末了,脂油跟汗水把我煎得半熟以后,这两个混蛋仆人就把我像一个滚热的出笼包子似的,向泰晤士河里丢了下去。白罗克大爷,您想,我简直像一块给铁匠打得通红的马蹄铁,放到水里,连河水都滋拉滋拉地叫起来呢!
福德 爵爷,您为我受了这许多苦,我真是抱歉万分。这样看来,我的希望是永远达不到的了,您未必会再去一试吧?
福斯塔夫 白罗克大爷,别说他们把我扔在泰晤士河里,就是把我扔到火山洞里,我也不会就此把她放手的。她的男人今天早上打鸟去了,我已经又得到了她的信,约我八点到九点之间再去。
福德 现在八点钟已经过了,爵爷。
福斯塔夫 真的吗?那么我要去赴约了。您有空的时候再来吧,我一定会让您知道我进行得怎样。总而言之,她一定会到您手里的。再见,白罗克大爷,您一定可以得到她;白罗克大爷,您一定可以叫福德做一个大王八。(下)
福德 哼!嘿!这是一场梦境吗?我在做梦吗?我在睡觉吗?福德,醒来!醒来!你的最好的外衣上有了一个窟窿了,福德大爷!这就是娶了妻子的好处!这就是脏衣服篓子的用处!好,我要让他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我要现在就去把这奸夫捉住,他在我的家里,这回一定不让他逃走,他一定逃不了。也许魔鬼会帮助他躲起来,这回我一定要把无论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都一起搜到,连放小钱的钱袋、连胡椒瓶子都要倒出来看看,看他能躲到哪里去。王八虽然已经做定了,可是我不能就此甘心呀,我要叫他们看看,王八也不是好欺侮的。(下)
第四幕
第一场 街道
【培琪大娘、快嘴桂嫂及威廉上。
培琪大娘 你想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在福德家了?
桂嫂 这时候他一定已经去了,或者就要去了。可是他因为被人扔在河里,很生气哩。福德大娘请您快点过去。
培琪大娘 等我把这孩子送上学,我就去。瞧,他的先生来了,今天大概又是放假。
【爱文斯上。
培琪大娘 啊,休师傅!今天不上课吗?
爱文斯 不上课,斯兰德少爷放孩子们一天假。
桂嫂 真是个好人!
培琪大娘 休师傅,我的丈夫说,我这孩子一点儿也念不进书,请你出几个拉丁文文法题目考考他吧。
爱文斯 走过来,威廉,把头抬起来,来吧。
培琪大娘 来,走过去,把头抬起来,回答老师的问题,别害怕。
爱文斯 威廉,名词有几个“数”?
威廉 两个。
桂嫂 说真的,恐怕还得加上一个“数”,因为老听人家说:“算数!”
爱文斯 你闭嘴!“美”是怎么说的,威廉?
威廉 “标致”。
桂嫂 婊子!比“婊子”更美的东西还有的是呢。
爱文斯 你真是个头脑简单的女人,闭上你的嘴吧。“lapis”怎么解释,威廉?
威廉 石子。
爱文斯 “石子”又怎么解释,威廉?
威廉 岩石。
爱文斯 不,是“Lapis”,请你把这个记住。
威廉 Lapis。
爱文斯 真是个好孩子。威廉,“冠词”是从什么地方借来的?
威廉 “冠词”是从“代名词”借来的,有这样几个变格——“单数”“主格”是:hic, haec, hoc。
爱文斯 “主格”:hig, hag, hog;请你听好——“所有格”:hujus。好吧,“对格”怎么说?
威廉 “对格”:hinc。
爱文斯 请你记住了,孩子。“对格”:hung, hang, hog。
桂嫂 “hang hog”就是拉丁文里的“火腿”,我跟你说,错不了。
爱文斯 少来唠叨,你这女人。“称呼格”是怎么变的,威廉?
威廉 “称呼格”,噢——
爱文斯 记住,威廉。“称呼格”曰“无”。
桂嫂 “胡”萝卜的根才好吃呢。
爱文斯 你这女人,少开口。
培琪大娘 少说话!
爱文斯 最后的“复数属格”该怎么说,威廉?
威廉 复数属格!
爱文斯 对。
威廉 属格——horum, harum, horum。
桂嫂 珍妮的人格!她是个婊子,孩子,别提她的名字。
爱文斯 你这女人,太不知羞耻了!
桂嫂 你教孩子念这样一些字眼儿才太邪门儿了——教孩子念“嫖呀”“喝呀”,他们没有人教,一眨巴眼也就学会吃喝嫖赌了——什么“嫖呀”“喝呀”,亏你说得出口!
爱文斯 女人,你可是个疯婆娘?你一点儿不懂得你的“格”,你的“数”,你的“性”吗?天下哪儿去找像你这样的蠢女人。
培琪大娘 请你少说话吧。
爱文斯 威廉,说给我听,代名词的几种变格。
威廉 哎哟,我忘了。
爱文斯 那是qui,quae,quod;要是你把你的qui's忘了,quae's和quod's都忘了,那就小心你的屁股吧。现在去玩儿吧,去吧。
培琪大娘 我怕他不肯用功读书,他倒还算好。
爱文斯 他记性好,一下子就记住了。再见,培琪大娘。
培琪大娘 再见,休师傅。(休师傅下)孩子,你先回家去。来,我们已经耽搁得太久了。(同下)
第二场 福德家中一室
【福斯塔夫及福德大娘上。
福斯塔夫 娘子,你的懊恼已经使我忘记了我身受的种种痛苦。你既然这样一片真心对待我,我也绝不会有丝毫亏负你;我不仅要跟你恩爱一番,还一定会加意奉承,格外讨好,管保教你心满意足就是了。可是你相信你的丈夫这回一定不会再来了吗?
福德大娘 好爵爷,他打鸟去了,一定不会早回来的。
培琪大娘 (在内)喂!福德嫂子!喂!
福德大娘 爵爷,您进去一下。(福斯塔夫下)
【培琪大娘上。
培琪大娘 啊,心肝!你屋子里还有什么人吗?
福德大娘 没有,就是自己家里几个人。
培琪大娘 真的吗?
福德大娘 真的。(向培琪大娘旁白)大声一点说。
培琪大娘 真的没有什么人,那我就放心啦。
福德大娘 为什么?
培琪大娘 为什么,我的奶奶,你那汉子的老毛病又发作啦。他正在那儿拉着我的丈夫,痛骂那些有妻子的男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咒骂着天下所有的女人,还把拳头捏紧了敲着自己的额角,嚷道:“快把绿帽子戴上吧,快把绿帽子戴上吧!”无论什么疯子狂人,比起他这种疯狂的样子来,都会变成顶文雅顶安静的人了。那个胖骑士不在这儿,真是运气!
福德大娘 怎么,他又说起他吗?
培琪大娘 不说起他还说起谁?他发誓说上次他来搜他的时候,他是给装在篓子里抬出去的;他一口咬定说他现在就在这儿,一定要叫我的丈夫和同去的那班人停止打鸟,陪着他再来试验一次他疑心得对不对。我真高兴那骑士不在这儿,这回他该明白他自己的傻气了。
福德大娘 培琪嫂子,他现在离这儿还有多远?
培琪大娘 只有一点点路,就在街的那头,一会儿就来了。
福德大娘 完了!那骑士正在这儿呢。
培琪大娘 那么你的脸要丢尽,他的命也保不住啦。你真是个宝货!快打发他走吧!快打发他走吧!丢脸还是小事,弄出人命案子来可不是玩的。
福德大娘 叫他到哪儿去呢?我怎样把他送出去呢?还是把他装在篓子里吗?
【福斯塔夫重上。
福斯塔夫 不,我再也不躲在篓子里了。还是让我趁他没有来,赶快出去吧。
培琪大娘 唉!福德的三个弟兄手里拿着枪,把守着门口,什么人都不让出去,否则您倒可以溜出去的。可是您干吗又到这儿来呢?
福斯塔夫 那么我怎么办呢?还是让我钻到烟囱里去吧。
福德大娘 他们平常打鸟回来,鸟枪里剩下的子弹都是往烟囱里放的。
培琪大娘 还是灶洞里倒可以躲一躲。
福斯塔夫 在什么地方?
福德大娘 他一定会找到那个地方的。他已经把所有的柜啦、橱啦、板箱啦、废箱啦、铁箱啦、井啦、地窖啦,以及诸如此类的地方,一起记在笔记簿上,只要照着单子一处处搜寻,总会把您搜到的。
福斯塔夫 那么我还是出去。
培琪大娘 爵爷,您要是就照您的本来面目跑出去的话,那您休想活命。除非化装一下——
福德大娘 我们把他怎样化装起来呢?
培琪大娘 唉!我不知道。哪里找得到一身像他那样身材的女人衣服?否则叫他戴上一顶帽子,披上一条围巾,头上罩一块布,也可以混了出去。
福斯塔夫 好心肝,乖心肝,替我想想法子。只要安全无事,什么丢脸的事我都愿意干。
福德大娘 我家女用人的姑母,就是那个住在勃伦府的胖婆子,倒有一件罩衫在这儿楼上。
培琪大娘 对了,那正好给他穿,她的身材是跟他一样的,而且她的那顶粗呢帽和围巾也在这儿。爵爷,您快奔上去吧。
福德大娘 去,去,好爵爷,让我跟培琪嫂子再给您找一方包头的布儿。
培琪大娘 快点,快点!我们马上就来给您打扮,您先把那罩衫穿上再说。(福斯塔夫下)
福德大娘 我希望我那汉子能够瞧见他扮成这个样子。他一见这个勃伦府的老婆子就眼中冒火,他说她是个妖妇,不许她走进我们家里,说是一看见她就要打她。
培琪大娘 但愿上天有眼,让他尝一尝你丈夫的棍棒的滋味!但愿那棍棒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有魔鬼附在你丈夫的手里!
福德大娘 可是我那汉子真的就要来了吗?
培琪大娘 真的,他直奔而来,他还在说起那篓子呢,也不知道他哪里得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