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顿 你不怕吗?
吉德律斯 我只怕那些我所尊敬的聪明人。对于傻瓜们我只有一笑置之,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怕。
克洛顿 过来领死。等我亲手杀死了你以后,我还要追上刚才逃走的那两个家伙,把你们的首级悬挂在国门之上。投降吧,粗野的山贼!(且斗且下)
【培拉律斯及阿维拉古斯重上。
培拉律斯 不见有什么人。
阿维拉古斯 一个人也没有。您准是认错人啦。
培拉律斯 那我可不敢说。可是我已经好久没看见他了,岁月还没有模糊了他当年脸上的轮廓,那断续的音调,那冲口而出的言语,都正像是他。我相信这人一定就是克洛顿。
阿维拉古斯 我们是在这地方离开他们的。我希望哥哥给他一顿好好的教训。您说他是非常凶恶的。
培拉律斯 我说,他还没有像一个人,什么恐惧他都一点儿不知道,因为一个浑浑噩噩的家伙,往往胆大妄为,毫无忌惮。可是瞧,你的哥哥。
【吉德律斯提克洛顿首级重上。
吉德律斯 这克洛顿是个傻瓜,一只空空的钱袋。即使赫剌克勒斯也砸不出他的脑子来,因为他根本是没有脑子的。可是我要是不干这样的事,我的头也要给这傻瓜拿下来,正像我现在提着他的头一样了。
培拉律斯 你干了什么事啦?
吉德律斯 我明白我自己所干的事:我不过砍下了一个克洛顿的头颅。据他自己所说,他是王后的儿子。他骂我反贼、山林里的匪徒,发誓要凭着他单人独臂的力量,把我们一网捕获,还要从我们的脖子上——感谢天神——搬下我们的头颅,把它们悬挂在国门上示众。
培拉律斯 我们全完了。
吉德律斯 哎哟,好爸爸,我们除了他所发誓要取去的我们的生命以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法律并不保护我们。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向人示弱,让一个妄自尊大的家伙威吓我们,因为我们害怕法律,他就居然做起我们的法官和刽子手来?你们在路上看见有什么人来吗?
培拉律斯 我们一个人也没看见。可是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一定是带着随从来的。他的脾气固然是轻浮善变,往往从一件坏事摇身一转,就转到一件更大的坏事。可是除非全然发了疯,他绝对不会一个人到这儿来。虽然宫廷里也许听到这样的消息,说是有我们这样的人在这儿穴居行猎,都是一些法外的匪徒,也许渐渐有扩展势力的危险。他听见了这样的话,正像他平日的为人一样,就自告奋勇,发誓要把我们捉住,然而他未必就会独自前来,他自己固然没有这样的胆量,他们也不会这样答应他。所以我们要是害怕他的身体上有一条比他的头更危险的尾巴,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阿维拉古斯 让一切依照着天神的旨意吧!可是我的哥哥干得不错。
培拉律斯 今天我没有心思打猎。斐苔尔那孩子的病,使我仿佛觉得道路格外漫长似的。
吉德律斯 他挥舞他的剑,对准我的咽喉刺了过来,我一伸手就把它夺下,用他自己的剑割下了他的头颅。我要把它丢在我们山崖后面的溪涧里,让溪水把它冲到海里,告诉鱼儿他是王后的儿子克洛顿。别的我什么都不管。(下)
培拉律斯 我怕他们会来报复。波里多,你要是不干这件事多好!虽然你的勇敢与你是十分相称的。
阿维拉古斯 但愿我干下这样的事,让他们向我一个人报复!波里多,我用兄弟的至情爱着你,可是我很妒忌你夺去了我这样一个机会。我希望复仇的人马会来找到我们,让我们尽我们所有的力气,跟他们较量一下。
培拉律斯 好,事情已经这样干下了。我们今天不用再打猎,也不必去追寻无益的危险。你先回到山洞里去,和斐苔尔两人把食物烹煮起来。我在这儿等候鲁莽的波里多回来,就同他来吃饭。
阿维拉古斯 可怜的有病的斐苔尔!我巴不得立刻就去看他。为了增加他的血色,我愿意放尽千百个像克洛顿这样家伙的血,还要称赞自己的心肠慈善哩。(下)
培拉律斯 神圣的造化女神啊!你在这两个王子的身上多么神奇地表现了你自己!他们像微风一般温柔,在紫罗兰花下轻轻拂过,不敢惊动那芬芳的花瓣。可是他们高贵的血液受到激怒以后,就会像最粗暴的狂风一般凶猛,他们的威力可以拔起岭上的松柏,使它向山谷弯腰。奇怪的是一种无形的本能居然会在他们身上构成不学而得的尊严,不教而具的正直,他们的文雅不是效仿他人,他们的勇敢茁长在他们自己的心中,就像不曾耕耘,却得到了丰盛的收获一般!可是我总想不透克洛顿到这儿来对于我们究竟预兆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一死将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吉德律斯重上。
吉德律斯 我的弟弟呢?我已经把克洛顿的骷髅丢下水里,叫他向他的母亲传话去了。他的身体暂时留下,作为抵押,等他回来向我们复命。(内奏哀乐)
培拉律斯 我的心爱的乐器!听!波里多,它在响着呢。可是凯德华尔现在为什么要把它弹奏起来?听!
吉德律斯 他在家里吗?
培拉律斯 他在家里。
吉德律斯 他是什么意思?自从我的最亲爱的母亲死了以后,它还不曾发过一声响。一切严肃的事物,是应该适用于严肃的情境之下的。怎么一回事?无事而狂欢,和为了打碎玩物而痛哭,这是猴子的喜乐和小儿的悲哀。凯德华尔疯了吗?
【阿维拉古斯抱伊摩琴重上,伊摩琴状如已死。
培拉律斯 瞧!他来了,他手里抱着的,正是我们刚才责怪他无事兴哀的原因。
阿维拉古斯 我们千般怜惜万般珍爱的鸟儿已经死了。早知会看见这种惨事,我宁愿从二八的韶年跳到花甲的颓龄,从一个嬉笑跳跃的顽童变成一个扶杖蹒跚的老翁。
吉德律斯 啊,最芬芳、最娇美的百合花!我的弟弟替你簪在襟上的这一朵,远不及你自己长得那么一半秀丽。
培拉律斯 悲哀啊!谁能测度你的底层呢?谁知道哪一处海港是最适合于你的滞重的船只碇泊的所在?你这有福的人儿!乔武知道你会长成一个怎样的男子。可是你现在死了,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充满着忧郁的人间绝世的少年。你怎样发现他的?
阿维拉古斯 我发现他全身僵硬,就像你们现在所看见的一样。他的脸上荡漾着微笑,仿佛他没有受到死神的箭镞,只是有一个苍蝇在他的熟睡时爬上他的唇边,痒得他笑了起来一般。他的右颊偎贴在一个坐垫上面。
吉德律斯 在什么地方?
阿维拉古斯 就在地上,他的两臂这样交叉在胸前。我还以为他睡了,把我的钉鞋脱了下来,恐怕我的粗笨的脚步声会吵醒了他。
吉德律斯 啊,他不过是睡着了。要是他真的死了,他将要把他的坟墓作为他的眠床。仙女们将要在他的墓前徘徊,蛆虫不会侵犯他的身体。
阿维拉古斯 当夏天尚未消逝、我还没有远去的时候,斐苔尔,我要用最美丽的鲜花装饰你的凄凉的坟墓:你不会缺少像你面庞一样惨白的樱草花,也不会缺少像你血管一样蔚蓝的风信子,不,你也不会缺少野蔷薇的花瓣——不是对它侮蔑,它的香气还不及你的呼吸芬芳呢。红胸的知更鸟将会衔着这些花朵送到你的墓前,羞死那些承继了巨大的遗产、忘记为他们的先人树立墓碑的不孝的子孙。是的,当百花雕谢的时候,我还要用茸茸的苍苔,掩覆你的寒冷的尸体。
吉德律斯 好了好了,不要一味讲这种女孩子气的话,耽误我们的正事了。让我们停止了嗟叹,赶快把他安葬,这也是我们应尽的一种义务。到墓地上去!
阿维拉古斯 说,我们应该把他葬在什么地方?
吉德律斯 就在我们母亲的一旁吧。
阿维拉古斯 很好。波里多,虽然我们的喉咙现在已经变了声,让我们用歌唱送他入土,就像当年我们的母亲下葬的时候一样吧。我们可以用同样的曲调和字句,只要把尤莉菲尔的名字换了斐苔尔就得啦。
吉德律斯 凯德华尔,我不能唱歌,让我一边流泪,一边和着你朗诵我们的挽歌,因为不合调的悲歌,是比说谎的教士和僧侣更可憎的。
阿维拉古斯 那么就让我们朗诵吧。
培拉律斯 看来重大的悲哀是会解除轻微的不幸的,因为你们把克洛顿全然忘记了。孩子们,他曾经是一个王后的儿子,虽然他来向我们挑衅,记着他已经付下他的代价,虽然贵贱一体,同归朽腐,可是为了礼貌的关系,我们应该对他的身份和地位表示相当的敬意。我们的敌人总算是一个王子,虽然你因为他是我们的敌人而把他杀死了,可是让我们按照一个王子的身份把他埋葬了吧。
吉德律斯 那么就请您去把他的尸体搬来。贵人也好,贱人也好,死了以后,剩下的反正都是一副同样的臭皮囊。
阿维拉古斯 要是您愿意去的话,我们就趁着这时候朗诵我们的歌儿。哥哥,你先来。(培拉律斯下)
吉德律斯 不,凯德华尔,我们必须把他的头安在东方。这是我父亲的意思,他有他的理由。
阿维拉古斯 不错。
吉德律斯 那么来,把他放下去。
阿维拉古斯 好,开始吧。
歌
吉德律斯 不用再怕骄阳晒蒸,
不用再怕寒风凛冽。
世间工作你已完成,
领了工资回家安息。
才子娇娃同归泉壤,
正像扫烟囱人一样。
阿维拉古斯 不用再怕贵人嗔怒,
你已超脱暴君威力。
无须再为衣食忧虑,
芦苇橡树了无区别。
健儿身手,学士心灵,
帝王蝼蚁同化埃尘。
吉德律斯 不用再怕闪电光亮,
阿维拉古斯 不用再怕雷霆暴作。
吉德律斯 何须畏惧谗人诽谤,
阿维拉古斯 你已阅尽世间忧乐。
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 无限尘寰痴男怨女,
人天一别,埋愁黄土。
吉德律斯 没有巫师把你惊动!
阿维拉古斯 没有符咒扰你魂魄!
吉德律斯 野鬼游魂远离坟冢!
阿维拉古斯 狐兔不来侵你骸骨!
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 瞑目安眠,归于寂灭。
墓草长新,永留追忆!
【培拉律斯曳克洛顿尸体重上。
吉德律斯 我们已经结束我们的葬礼。来,把他放下去。
培拉律斯 这儿略有几朵花,可是在午夜的时候,将有更多的花儿开放。沾濡着晚间凉露的草花,是最适宜于撒在坟墓上的。在它们的泪颜之间,你们就像两朵凋零的花卉,暗示着它们同样的命运。来,我们走吧,让我们向他们长跪辞别。大地产生了他们,现在他们已经重新投入大地的怀抱。他们的快乐和痛苦都已成为过去了。(培拉律斯、吉德律斯、阿维拉古斯同下)
伊摩琴 (醒)是的,先生,到密尔福德港是怎么走的?谢谢您啦。打那边的林子里过去吗?请问还有多少路?哎哟!还有六英里吗?我已经走了整整一夜了。真的,我要躺下来睡一会儿。(见克洛顿尸体)可是且慢!我可不要跟人家睡在一起!天上的男女神明啊!这些花就像是人世的欢乐,这个流血的汉子是忧愁烦恼的象征。我希望我在做梦,因为我仿佛自己是一个看守山洞的人,替一些诚实的人们烹煮食物。可是不会有这样的事,这不过是脑袋里虚构出来的无中生有的幻象,我们的眼睛有时也像我们的判断一般靠不住。真的,我还在害怕得发抖。要是上天还剩留着仅仅像麻雀眼睛一般大小的一点点儿的慈悲,敬畏的神明啊,求你们赐给我一部分吧!这梦仍然在这儿,虽然在我醒来的时候,它还围绕在我的周遭,盘踞在我的心头,并不是想象,却是有实感的。一个没有头的男子!波塞摩斯的衣服!我知道他的两腿的肥瘦,这是他的手,他的麦鸠利一般敏捷的脚,他的玛斯一般威武的股肉,赫剌克勒斯一般雄壮的筋骨,可是他的乔武一般神圣的脸呢?天上也有谋杀案了吗?怎么!他的头已被砍去了!毕萨尼奥,愿疯狂的赫卡柏向希腊人所发的一切诅咒,再加上我自己的诅咒,完全投射在你身上!是你和那个目无法纪的恶魔克洛顿同谋设计,在这儿伤害了我丈夫的生命。从此以后,让读书和写字都被认为是不可恕的罪恶吧!万恶的毕萨尼奥已经用他假造的书信,从这一艘全世界最雄伟的船舶上击倒它的主要的桅樯了!啊,波塞摩斯!唉!你的头呢?它到哪儿去了?哎哟!它到哪儿去了?毕萨尼奥可以从你的心口把你刺死,让你保留着这颗头的。你怎么会下这样的毒手呢,毕萨尼奥?那是他和克洛顿,他们的恶意和贪心,造成了这样的惨剧。啊!这是很有可能的,很有可能的!他给我的药,他说是可以振奋我的精神的,我不是一服下去就失去了知觉吗?那完全证实了我的推测:这是毕萨尼奥和克洛顿两人干下的事。啊!让我用你的血涂在我惨白的颊上,使它添加一些颜色,万一有什么人看见我们,我们可以显得格外可怕。啊!我的夫!我的夫!(扑于尸体之上)
【路歇斯、一将领、其他军官及一预言者上。
将领 驻扎在法兰西的军队已经遵照您的命令,渡海前来,到了密尔福德港,听候您的指挥。他们一切都已准备好了。
路歇斯 可是罗马有援兵到来没有?
将领 元老院已经发动了意大利全国的绅士,他们都是很勇敢的人,一定可以建立赫赫的功勋。他们的首领是勇敢的阿埃基摩,西也那的兄弟。
路歇斯 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到来?
将领 只要有顺风,他们随时可以到来。
路歇斯 这样敏捷的行动,增加了我们必胜的希望。传令各将领,把我们目前所有的队伍集合起来。现在,先生,告诉我你近来有没有什么关于这一次战事前途的梦兆?
预言者 我曾经斋戒祈祷,求神明垂告吉凶,昨晚果然蒙他们赐给我一个梦兆:我看见乔武的鸟儿,那只罗马的神鹰,从潮湿的南方飞向西方,消失在阳光之中。要是我的罪恶没有使我的推测成为错误,那么这分明预示着罗马大军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