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辛白林(莎士比亚经典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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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冬天的故事(6)

卡密罗 陛下,我也听说有这样一个人,据说他有一个绝世的女儿,她的名声传播得那么广,谁也想不到她的来源只是这样一间草屋。

波力克希尼斯 我也得到这样的报告,可是我怕那便是引诱我儿子到那边去的原因。你陪我去看一下。我们化了装,向那牧人探问探问,他的简单的头脑是不难叫他说出我的儿子到那儿去的缘故来的。请你就陪着我进行这一件事,把西西里的念头搁一边吧。

卡密罗 敬遵陛下的旨意。

波力克希尼斯 我的最好的卡密罗!我们该去假扮起来。(下)

第二场 同前。牧人村舍附近的大路

【奥托里古斯上。

奥托里古斯 (唱)

当水仙花初放它的娇黄,

嗨!山谷那面有一位多娇。

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光,

严冬的热血在涨着狂潮。

漂白的布单在墙头晒晾,

嗨!鸟儿们唱得多么动听!

引起我难熬的贼心痒痒,

有了一壶酒喝胜坐龙廷。

听那百灵鸟的清歌婉丽,

嗨!还有画眉喜鹊的叫噪,

一齐唱出了夏天的欢喜,

当我在稻草上左搂右抱。

我曾经侍候过弗罗利泽王子,穿过顶好的丝绒。可是现在已经遭了革逐。

我要为这悲伤吗,好人儿?

惨白的月亮照耀着夜幕。

当我从这儿偷摸到那儿,

我并没有走错我的道路。

要是补锅子的能够过活,

背起他那张猪皮的革囊,

我当然也可以交代明白,

顶着枷锁供认这一勾当。

被单是我的专门生意,在鹞子搭窠的时候,人家少不了要捡些零星布屑。我的父亲把我取名为奥托里古斯,他也像我一样水星照命,也是一个专门趁人家不留心时偷些零碎东西的小偷。呼幺喝六,眼花宿柳,到头来换得这一身五花大氅,做小偷是我唯一的生计。大路上呢,怕被官捉去拷打吊死不是玩的。后日茫茫,也只有以一睡了之。一桩好买卖上门了!

【小丑上。

小丑 让我看看:每十一只羊出二十八磅羊毛。每二十八磅羊毛可卖一镑几先令。剪过的羊有一千五百只,一共有多少羊毛呢?

奥托里古斯 (旁白)要是网儿摆得稳,这只鸡一定会给我捉住。

小丑 没有筹码,我可算不出来。让我看,我要给我们庆祝剪羊毛的欢宴买些什么东西呢?三磅糖,五磅小葡萄干,米——我这位妹子要米做什么呢,可是爸爸已经叫她主持这次欢宴,这是她的主意。她把事情办得很好,她已经给剪羊毛的和唱三部歌的人们扎好了二十四扎花束。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但多半是唱中音和低音的,可是其中有一个是清教徒,和着角笛他便唱圣诗。我要不要买些番红花粉来把梨饼着上颜色?荳蔻壳?枣子?不要,那不曾开在我的账上。荳蔻仁七枚,生姜一两块,可是那我可以向人白要的。乌梅四磅,再有同样多的葡萄干。

奥托里古斯 我好苦命呀!(在地上匍匐)

小丑 哎呀!——

奥托里古斯 唉,救救我!救救我!替我脱下这身破衣服!然后让我死吧!

小丑 唉,苦人儿!你应当再多穿一些破衣服,怎么反而连这也要脱去了呢?

奥托里古斯 唉,先生!这身衣服比我身上受过的鞭打还叫我难过。我重重地挨了足有几百万下呢。

小丑 唉,苦人儿!挨了几百万下可不是闹着玩的呢。

奥托里古斯 先生,我碰见了强盗,被他们打坏了。我的钱、我的衣服,都给他们抢去了,却把这种可厌的东西给我披在身上。

小丑 什么,是一个骑马的,还是步行的?

奥托里古斯 是个步行的,好先生,步行的。

小丑 对了,照他留给你的这身衣服看来,他一定是个脚夫之类。假如这件是骑马人穿的衣服,那么它一定有不少的经历了。把你的手伸给我,让我搀着你。来,把你的手给我。(扶奥托里古斯起)

奥托里古斯 啊!好先生,轻一点儿。哟!

小丑 唉,苦人儿!

奥托里古斯 啊!好先生,轻点儿,好先生!先生,我怕我的肩胛骨都断了呢。

小丑 怎么!你站不住吗?

奥托里古斯 轻点儿,好先生。(窃取小丑钱袋)好先生,轻点儿。您做了一件好事啦。

小丑 你缺钱用吗?我可以给你几个钱。

奥托里古斯 不,好先生,不,谢谢您,先生。离这儿不到一英里路我有一个亲戚,我就到他那儿去。我可以向他借钱或是别的我所需要的东西。别给我钱,我请求您,那会使我不高兴。

小丑 抢了你的是怎样一个人呀?

奥托里古斯 据我所知道的,先生,他是一个到处跟人打弹子戏的家伙。我知道他从前曾经侍候过王子。后来我确实知道他是被鞭打赶出宫廷的,好先生,虽然我不晓得为了他的哪一点好处。

小丑 你应当说坏处,好人是不会被鞭打赶出宫廷的。他们奖励着人们的好处,好让他留在那边,可是好不容易才能留得住呢。

奥托里古斯 我应当说坏处,先生。我很熟悉这家伙。他后来曾经做过牵猢狲的,后来又当过官差,后来去做一个演浪子回头的木偶戏的人,在离开我的田地一英里路之内的地方跟一个补锅子的老婆结了亲。各种下流的行业做了一桩换一桩,终于做了一个流氓。有人叫他做奥托里古斯。

小丑 他妈的!他是个贼。在教堂落成礼的时候,在市集里,在耍熊的场上,常常有他的踪迹。

奥托里古斯 不错,先生,那正是他,先生,那就是给我披上这身衣服的流氓。

小丑 波希米亚没有比他再鼠胆的流氓,你只要摆出一些架势来,向他脸上啐过去,他就逃掉了。

奥托里古斯 不瞒您说,先生,我不会和人打架。在那方面我是全然没用的,我相信他也知道。

小丑 你现在怎样?

奥托里古斯 好先生,好得多啦!我可以站起来走了。我应该向您告别,慢慢地走到我的亲戚那儿去。

小丑 要不要我带着你走?

奥托里古斯 不,和气面孔的先生,不,好先生。

小丑 那么再会吧!我必须去买些香料来预备庆贺剪羊毛的喜宴。

奥托里古斯 愿您好运气,好先生!(小丑下)你的钱袋可不够你买香料呢。等你们举行剪羊毛的喜宴,我也要来参加一下。假如我不能在这场把戏上再出把戏,叫那些剪羊毛的人自己变成了羊,那么把我在花名簿上除名,算作一个规矩人吧。

上前走,上前走,脚踏着人行道,

高高兴兴地手扶着界木。

心里高兴走整天也不会累倒,

愁人走一英里也像下地狱。(下)

第三场 同前。牧人村舍前的草地

【弗罗利泽及潘狄塔上。

弗罗利泽 你这种异常的装束使你的每一部分都有了生命,不像是一个牧女,而像是出现在四月之初的花神了。你们这场剪羊毛的喜宴正像群神集会,而你就是其中的仙后。

潘狄塔 殿下,要是我责备您不该打扮得这么古怪,那就是失礼了——唉!恕我,我已经说了出来。您把您尊贵的自身,全国瞻瞩的表记,用田舍郎的装束晦没起来。我这低贱的女子,却装扮成女神的样子。幸而我们这宴会在上每一道菜的时候都不缺少一些疯狂的胡闹,宾客们已视为惯例,不以为意,否则我见您这样打扮,仿佛看见了我镜中的自己,就难免脸红了。

弗罗利泽 我感谢我那好鹰飞过了你父亲的地面上!

潘狄塔 上帝保佑,您这感谢不是全没有理由的吧!在我看来,我们阶级的不同只能引起畏惧。您的尊贵是不惯于畏惧的。就是在现在,我一想起您的父亲也许也像您一样偶然走过这里,就会吓得发抖。天啊!他要是看见他的高贵的大作装订得这么恶劣,将会觉得怎样呢?他会说些什么话?我穿着这种借来的华饰,又怎样抵御得住他的庄严的神气呢?

弗罗利泽 除了行乐之外,再不要担心什么。天神也曾经为了爱情,降低了他们的天神的身份,而化作禽兽的样子。朱庇特变成公牛作牛鸣。青色的海神涅普图恩变成牡羊学羊叫。穿着火袍的金色的阿波罗,也曾像我现在这样乔装做一个穷寒的田舍郎。他们化形所追求的对象并不比你更美,他们的目的也并不比我更纯洁,因为我是发乎情而止乎礼的。

潘狄塔 唉!但是,殿下,您一定会遭到王上的反对,那时您的意志就不能不屈服了。结果不是您改变了您的主意,就是我必得放弃这种比翼双飞的生活。

弗罗利泽 最亲爱的潘狄塔,请你不要想着这种事情来扫宴乐的兴致。要是我不能成为你的,我的美人,那么我就不是我的父亲的。因为假如我不是你的,那么我也不能是我自己的,什么都是无所归属的了。即使命运反对我,我的心也是坚决的。高兴些,好人,用你眼前所见的事物把这种思想驱去了吧。你的客人们来了,抬起你的脸来,就像我们两人约定举行婚礼的那一天一样。

潘狄塔 命运的女神啊,请你慈悲一些!

弗罗利泽 瞧,你的客人们来了。活活泼泼地去招待他们,让我们大家开怀欢畅吧。

【牧人偕波力克希尼斯及卡密罗各乔装上;小丑、毛大姐、陶姑儿及余人等随上。

牧人 哎哟,女儿!我那老婆在世的时候,在这样一天她又要料理伙食,又要招呼酒席,又要烹调菜蔬。一面当主妇,一面做佣人。每一个来客都要她欢迎,都要她亲自侍候。又要唱歌,又要跳舞。一会儿在桌子的上首,一会儿在中央。一会儿在这人的肩头斟酒,一会儿又在那人的肩旁,辛苦得满脸火一样红,自己坐下来歇息喝酒也必须举杯向每个人奉敬。你躲在一旁,好像你是被招待的贵客,而不是这场宴会的女主人。请你过来欢迎这两位不相识的朋友,因为这样我们才可以相熟起来,大家做好朋友。来,别害羞,拿出你的女主人的样子来吧。说呀,欢迎我们来参加你的剪羊毛的庆宴,你的好羊群将会繁盛起来。

潘狄塔 (向波力克希尼斯)先生,欢迎!是家父的意思要我担任今天女主人的职务。(向卡密罗)欢迎,先生!把那些花给我,陶姑儿。可尊敬的先生们,这两束迷迭香和芸香是给你们的,它们的颜色和香气在冬天不会消散。愿上天赐福给你们两位,永不会被人忘记!我们欢迎你们来。

波力克希尼斯 美丽的牧女,你把冬天的花来配合我们的年龄,倒是很适当的。

潘狄塔 先生,绚烂的季节已经过去,在这夏日的余辉尚未消逝、令人战栗的冬天还没有到来之际,当令的最美的花卉,只有康乃馨和有人称为自然界的私生儿的斑石竹。我们这村野的园中不曾种植它们,我也不想去采一两枝来。

波力克希尼斯 好姑娘,为什么你瞧不起它们呢?

潘狄塔 因为我听人家说,在它们的斑斓的鲜艳中,人工曾经巧夺了天工。

波力克希尼斯 即使是这样的话,那种改进天工的工具,正也是天工所造成的。因此,你所说的加于天工之上的人工,也就是天工的产物。你瞧,好姑娘,我们常把一枝善种的嫩枝接在野树上,使低劣的植物也拥有美艳的花朵。这是一种改良天然的艺术,或者可说是改变天然,但那种艺术的本身正是出于天然。

潘狄塔 您说得对。

波力克希尼斯 那么在你的园里多种些石竹花,不要叫它们私生子了吧。

潘狄塔 我不愿用我的小锹在地上种下一枝,正如要是我满脸涂脂抹粉,我不愿这位少年称赞它很好,只因为那副假象才想娶我为妻。这是给你们的花儿,浓烈的薄荷、香草。陪着太阳就寝、流着泪跟他一起起身的万寿菊:这些是仲夏的花卉,我想它们应当给予中年人。给您吧,欢迎您来。

卡密罗 假如我也是你的一只羊,我可以无须吃草,用凝视来使我活命。

潘狄塔 唉,别说了吧!您会消瘦到一阵正月的风就可以把您吹来吹去的。(向弗罗利泽)现在,我的最美的朋友,我希望我有几枝春天的花朵,可以适合你的年纪——还有你,还有你,在你们处女的嫩枝上花儿尚含苞未放。普洛塞庇那啊!现在所需要的正是你在惊惶中从狄斯的车上堕下的花朵!在燕子尚未归来之前,就已经大胆开放,丰姿招展地迎着三月之和风的水仙花。比朱诺的眼睑,或是西塞利娅[15]的气息更为甜美的暗色的紫罗兰。像一般薄命的女郎一样,还不曾看见光明的福玻斯在中天大放荣辉,便以未嫁之身奄然长逝的樱草花。勇武的,皇冠一样的莲香花。以及各种的百合花,包括着泽兰。唉!我没有这些花朵来给你们扎成花圈。再把它们洒遍你,我的好友的全身!

弗罗利泽 什么!像一个尸体那样吗?

潘狄塔 不,像是给爱情所偃卧游戏的水滩,不是像一具尸体。或者是抱在我臂中的活体,而不是去埋葬的。来,把你们的花儿拿了。我简直像他们在圣灵降临节扮演的牧歌戏里一样放肆了,一定是我这身衣服改变了我的性情。

弗罗利泽 无论你做什么事,总比已经做过的更为美妙。当你说话的时候,亲爱的,我希望你永远说下去。当你唱歌的时候,我希望你做买卖的时候也这样唱着,布施的时候也这样唱着,祈祷的时候也这样唱着,管理家政的时候也这样唱着。当你跳舞的时候,我希望你是海中的一朵浪花,永远那么波动着,再不做别的事。你的每一个动作,在无论哪一点上都是那么特殊的美妙。每看到一件眼前的事,都会令人以为不会有更胜于此的了。在每项事情上你都是个女王。

潘狄塔 啊,道里克尔斯!你把我恭维得太过分了。倘不是因为你的年轻和你的真诚,表示出你的确是一个纯洁的牧人的话,我的道里克尔斯,我是很有理由疑心你别有用意的。

弗罗利泽 我没有可以引起你疑心的用意,你也没有疑心我的理由。可是来吧,请你允许我陪你跳舞。把你的手给我,我的潘狄塔,就像一对斑鸠一样,永不分开。

潘狄塔 我誓愿如此。

波力克希尼斯 这是牧场上最美的小家碧玉。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种姿态,都有一种比她自身更为高贵的品质,这地方似乎屈辱了她。

卡密罗 他对她说了句什么话儿,羞得她脸红起来了。真的,她可说是田舍的女王。

小丑 来,奏起音乐来。

陶姑儿 叫毛大姐做你的情人吧!好,别忘记嘴里含个大蒜儿,接起吻来味道好一些。

毛大姐 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