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国王所受的苦难时间并不长。就在他梦醒后,远处传来“砰”的一声,接着又是“砰”的一声,两个孩子忽然凭空出现在国王面前。一秒钟以前,国王前边的树林还是空无一人的。国王很清楚,他们也不是从绑牢他的那棵树背后跑出来的,因为从树背后出来的话,他会听见脚步声。他们简直是从只有天知道的地方突然冒出来的。国王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们穿着跟他梦中所见人物一样奇怪而邋遢(lāta)的衣服。再看第二眼,国王发现他们便是餐桌周围七人中最年轻的男孩和女孩。
“天哪!”男孩说道,“简直叫人气也透不过来了!我以为……”
“赶紧给他松绑,”女孩急切地说道,“我们以后再谈。”然后她转向蒂莲,补充道:“很抱歉,我们来得晚了。不过我们是尽我们最快的速度出发的。”
就在她说话的工夫,男孩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迅速把绑牢国王的绳索割断,事实上也割得太快了。因为饱受一夜寒冷的国王浑身僵硬、麻木,最后一根绳索割断时他根本站不住,直接倒在地上,双手和双膝支撑着麻木的身体。蒂莲把双腿揉搓了好一阵子,才使双腿恢复了知觉,重新颤抖着站起身来。
“嗨!”女孩微笑着说道,“那天夜里,我们七个人在吃晚饭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你吧,是不是?差不多一个星期以前。”
“漂亮的姑娘,一个星期以前吗?”蒂莲礼貌地询问道,“我从那个梦中醒过来到现在,还不过十分钟哩!”
“关于时间问题,往往是一笔搞不清的糊涂账。”男孩无奈地说道,并且调皮地耸了耸肩。
“我现在记起来了!”蒂莲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叫道,“在古老的故事里,也有记载的。你们那奇怪世界里的时间,跟我们的时间是很不相同的。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儿,因为我的敌人就在附近。你们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当然啦!”女孩立刻点着头说,“我们就是赶来救你的啊。”
蒂莲迈开步子,带领他们迅速走下山去。他朝南而行,离那马厩远远的。他十分清楚要往哪儿走,先走石头路,以防留下什么足迹;然后涉水而过,以防留下什么气味。他们花了大约一个钟头的时间跋山涉水。就在跋山涉水的过程中,他们没有一个人吭声说话。即使如此,蒂莲还是时不时地偷瞄他的同伴一两眼。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并肩而行的神奇感觉,弄得他有点儿晕头晕脑。但也使一切古老的故事显得更加真实……如今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现在,”他们沿着前面的小山谷和白桦树迤逦(yǐlǐ)而下,当走到这小山谷的谷口时,蒂莲说道,“现在离那些可恶的恶棍有好长一段距离了,我们不妨走得更从容自在点儿。”太阳已经升起,露珠在枝头闪烁着钻石般的耀眼光芒,鸟儿在翠绿的山谷中踩着轻快的节拍飞旋鸣啭(zhuàn)。
“来点儿吃的怎么样?——陛下,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们已经吃过早饭了。”男孩说道。蒂莲很想知道他所说的“吃点东西”是指什么,当男孩把他带来的一个鼓鼓囊囊的手提包打开,从中拉出一扎油腻而又软绵绵的东西时,他明白了。蒂莲饿得要命,尽管直到此刻看到食物他才想起自己饥肠辘辘。食物共有两份熟鸡蛋三明治,两份干酪三明治,两份果酱三明治。若不是饿得厉害,他是不大会吃那果酱三明治的,因为在纳尼亚,没有人吃这种果酱。现在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吃得下一整头牛了。当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六份三明治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谷底。在那儿发现了一个长满苔藓的山崖,崖上有清澈甘甜的泉水汩(gǔ)汩地冒出来。三个人都停下来喝水,并且把水畅快地淋在他们灼热的脸上,终于舒服多了。
“好了,”女孩一边把潮湿的头发从前额上拨回去,一边好奇地说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了: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被绑在树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姐,我十分愿意告诉你们,”蒂莲看了看左右说,“但我们必须继续赶路!”所以,他们一面赶路,他就一面讲给他们听:他是什么人以及他所遭遇到的种种事情。
“现在,我要到一个堡垒去,”他讲到末了,一脸坚毅地说道,“我祖先统治的时代,曾经筑了三个堡垒保卫灯柱野林,防范当年住在那儿的亡命之徒。由于阿斯兰的保佑,我的钥匙没有被抢走。在我要去的那个堡垒里,我们可以找到武器和盔甲,也许还会找到一些食物,虽然除了又干又硬的饼干之外,估计没别的什么可以吃。我们还可以安全地休息一阵,制订计划。现在,你们两位该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以及你们所有的经历了。”
“我是尤斯塔斯·斯克罗布,这一位是吉尔·波尔,”男孩说道,“从前我们到这儿来过一次。按照你们的时间算的话,最起码是好几个世纪以前的事了。但是按照我们的时间来说,那就是一年多以前,有个叫瑞廉王子的,被人家关在地底下,帕德尔格拉姆又把他的脚伸进——”
“哈!”蒂莲激动地大声说道,“那么你们就是把国王瑞廉从长期的魔法困扰中拯救出来的尤斯塔斯和吉尔了?”
“是的!正是我们两个,”吉尔点头说道,“那么,现在他是国王瑞廉了,是不是?啊!他当然会做国王的。我忘记了——”
“不,”蒂莲说,“我是他的第七代后裔了。他已经死了两百多年了。”
吉尔无奈地翻着白眼,做了个鬼脸。“呃!”她说,“回到纳尼亚来,就是这种事情叫人不好受。”尤斯塔斯没有理会她,而是继续说下去。“陛下,现在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他说,“事情是这样的:教授和波莉姨妈把我们纳尼亚的朋友都请来了——”
“我不知道这些名字,尤斯塔斯。”蒂莲打断他。
“他们是最早进入纳尼亚的两个人,那时所有的野兽还在学习讲人话。”
“天哪!”蒂莲大声嚷道,“原来是这两个人啊!迪格雷勋爵和波莉夫人!纳尼亚初创时的人物!仍旧活在你们的世界里吗?真是神奇,真是光荣!快点讲给我听,讲给我听吧!我崇拜极了,好奇极了!”
“你要知道,她并非真是我们的姨妈,”尤斯塔斯解释道,“她是普拉女士,不过我们都管她叫姨妈罢了。这两位把我们大家都请去聚会:一半是为了寻开心,让我们大家痛痛快快地聊一聊关于纳尼亚王国的事情(因为,像这样的事,我们跟其他的人是没法儿闲聊的);一半是因为教授有种预感,可能会发生什么事用得着我们哩。然后是你突然来了,像个鬼魂一样出现在我们的餐桌前,或者是个只有天知道的什么玩意儿,几乎把我们的魂都吓飞了,而且你还一句话也不说就消失了。这之后,我们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个问题是怎样到这儿来。我们是不能随随便便就来到这儿的。你走后,我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教授拍板说,唯一的办法就是靠魔戒的魔力了。好久好久以前,久到我们这一代还未出生,他们只不过是小青年的时候,教授和波莉姨妈到这儿来过,凭的就是那魔戒的魔力。但是魔戒深埋在伦敦(那是我们的大城市,陛下)一个住宅的花园里了,住宅已经卖掉了。所以,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把魔戒搞到手。你永远也猜不到我们最后是怎么弄到手的。彼得和爱德蒙——彼得就是至尊王彼得,那个跟你说话的人——赶到伦敦,在人们还没有起床的清晨,从后边进入花园。他们打扮得像工人似的——如果有什么人瞧见他们,这样便可以看上去像是来疏通管道的,这样人们就不会把他们误认为是盗贼,虽然那个时候就是在干小偷的勾当。我真希望能跟他们一起去:那必定是件光荣而又有趣的事情!他们必定是顺利地完成任务了,因为第二天彼得打来一个电报——那是一种通讯方法,陛下,我以后给你解释——说他把魔戒弄到手了。”
“第二天,我和波尔都得回学校去——因为只有我们俩还在上学念书,我们俩进的又是同一所学校。所以彼得和爱德蒙就要在去学校途中的一个地点跟我们碰头,把魔戒交给我们。你瞧,来纳尼亚一趟,还非得我们两人不可,因为年纪大的人没法儿再来了。所以我们就坐上了火车——在我们这个世界里,人们都坐这种交通工具旅行,好多节客车连在一起的——教授、波莉姨妈、露茜和我们一起走。我们要待在一起,能待多久就待多久。我们都坐在火车里,刚到达一个车站,那儿有其他的人们在欢迎我们。我从车窗里探出来望望是否看得见来欢迎的人们,就在这时突然产生了巨大的震动,周围爆发了震耳欲聋的可怕声音。呀!我们竟在纳尼亚了,来到纳尼亚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陛下被绑在树上哩。”
“那这么说你们没使用魔戒吗?”蒂莲问道。
“没有,”尤斯塔斯摇摇头说,“甚至连见也没见过魔戒。阿斯兰用他自己的办法替我们安排了一切,用不着什么魔戒了。”
“但至尊王彼得拿着魔戒。”蒂莲强调说。
“是的,”吉尔说,“但我们认为他没法儿使用魔戒。另外两位国王——爱德蒙和露茜——上次在这儿时,阿斯兰说过,他们永远不会再到纳尼亚来了。对于至尊王彼得,阿斯兰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时间更早罢了。不过你请放心,如果得到允许,至尊王彼得会像箭一般赶来的。”
“天哪!”尤斯塔斯再也忍受不住了,抱怨说道,“这火辣辣的太阳,越来越热了,我感觉都快被烤熟了,我可不想被烤成焦炭。咱们快到了吧,陛下?”
“瞧!”蒂莲指着前边大声说道。在不远处,雄伟的堡垒从郁郁葱葱的大树顶上冒出头来。他们继续走了几分钟,便进入了一片开阔的草地。一条小溪流过草地,在小溪的那一边,雄踞着一个雄伟高大的方形堡垒,上面有疏疏朗朗的几扇狭长窗子,墙上有扇似乎很沉重的大门面对着他们。
蒂莲警惕地看看这边,瞧瞧那边,探明周围确实没有敌人。然后,他快步走到堡垒跟前,从猎装里边摸出一串钥匙来,钥匙系在一条挂在他脖子上闪闪发光的细长银链条上。他摸出来的那一串钥匙,其中两把钥匙是用黄金铸成的,装饰华丽,闪着金色的光芒,一眼就看得出来不是普通的钥匙。它们都是用来开启王宫里庄严而机密的房间的,或是用来打开那些放着王室珍宝的芳香木柜和木盒的。但是他现在插到堡垒大门门锁里去的钥匙,却是又大又平凡,铸造也很粗糙,丝毫不起眼。大门的锁好像不太灵活了,蒂莲有一会儿还担心他没法儿打开门呢。费了一会儿工夫,蒂莲急得大汗淋漓,最后他终于把锁转动了,锁发出一阵子不大高兴的吱吱嘎嘎的声音,大门被打开了。
“朋友们,欢迎你们的光临!”蒂莲敞开手臂说道,“恐怕这是纳尼亚国王现在能够接待他贵宾最好的宫殿了。”蒂莲很高兴,因为眼前的两位陌生人很有教养。他们俩都说不用客气,因为他们深信宫殿里一定挺不错的。毕竟是国王的宫殿嘛,而且还是鲜为人知的,肯定金碧辉煌、气势恢宏,没准还有堆满整个宫殿的金光闪闪的财宝呢。
事实上,它远非“挺不错的”。堡垒里没有窗户,相当黑暗,而且有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堡垒里只有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往上直达石头屋顶,房间一角有一只木头楼梯往上通向一个活门,从这活门出去,可以走上雉堞墙[1]。有几张简陋的床铺可以睡觉,有许多小柜子和包裹,还有一个壁炉,看上去仿佛已经多年没有人在炉子里生过火了。
“我们最好还是先出去搞点木柴来,好不好?”吉尔建议道。
“好吧!”尤斯塔斯有点失望了。
“且慢,伙伴们。”蒂莲说道。他可不想手无寸铁的,就束手就擒。他开始在柜子里搜索,暗自庆幸自己总是小心谨慎,而且规定每年必须检查这些守卫堡垒一次,确保一切必需的东西都有所储备。这里果然储备着不少东西:有弓弦,用油绸遮盖得好好的;有剑与矛,都涂上了油以防生锈;有盔甲,包裹严密,依旧锃亮生辉,甚至还有些难得的好东西。
“瞧瞧!”蒂莲一边说,一边抽出一件式样新奇的锁子甲来,在孩子们的眼前挥动着。
“这件锁子甲样式奇特,看上去挺有趣的啊,陛下。”尤斯塔斯说道。
“是呀,小伙子,”蒂莲兴奋地说道,“纳尼亚小矮人铸造不出这种样式新奇的锁子甲,这是卡罗门人的锁子甲,稀奇古怪的模样儿。我收藏了几套备用,因为保不准什么时候我和我的朋友也许会需要在提斯洛克的国土上行走而不被察觉。再瞧瞧这石头瓶子,这里面盛着一种神奇的液体,把它擦在我们的手上和脸上,就可以使我们的皮肤变成棕色,跟卡罗门人一模一样。这样我们就可以伪装起来了。”
“啊,乌拉!”吉尔兴奋地跳了起来,说,“乔装打扮!我喜欢乔装打扮。”
蒂莲教他们在手掌里倒一点儿液体,从脸上、颈子上一直擦到肩膀上,然后把液体擦在手臂上,一直擦到肘部。他自己也这样擦着。“这液体在我们皮肤上硬化以后,”他说,“我们就不怕在水里洗涤了,它不会褪色。只有用油与灰一同洗涤,才能使我们重新变成白皮肤的纳尼亚人。可爱的吉尔,现在我们去试试这锁子甲是否合你的身材。它可能有点长,还好,并不像我担心的那样长得那么过分。显然,它原来肯定属于塔坎的侍从。”
穿上锁子甲后,他们又戴上卡罗门头盔,那是个小小圆圆的东西,紧扣在脑袋上,顶上有个尖铁。接着,蒂莲从柜子里拿出长长一卷白布,缠在头盔的外面,直至缠成头巾方才罢休,但把那小小的尖铁露了出来。他和尤斯塔斯拿了卡罗门弯刀和圆圆的小盾牌。可没有供吉尔用的、重量较轻的剑,于是蒂莲给了她一把长长的、笔直的、狩猎用的锋利小刀,紧急关头,可以拿它当作剑使用。
“小姑娘,你可有点儿拉弓射箭的技术?”蒂莲礼貌地问道。
“不值得一提,”吉尔红着脸说道,“斯克罗布的技术不坏。”
“别信她的话,陛下,”尤斯塔斯急忙反驳说,“自从上次从纳尼亚回去以后,我们一直在练习拉弓射箭,她的技术跟我差不多。但我们两个谁都不太高明。”
于是蒂莲给了吉尔一张弓和一个装满箭的箭筒。装备妥当后,第二件事情就是生一炉火,因为置身这个常年不见阳光、不生明火的、阴暗潮湿的堡垒之中,并不像在温暖的室内,倒是更像在山洞内,叫人冷得发抖。等他们把木柴搬进来时身上发热了——正午太阳当头——炉火“轰隆轰隆”从烟囱里往上蹿,这个地方看上去挺愉快舒适。可是,正餐却是单调乏味的,因为以现在的条件,他们做得最好,也不过是把他们在一个柜子里找到的硬饼干敲碎,倒在沸水里,加上盐,煮成一种糊状的东西。除了水,也没有什么可喝的。“我要是能带来一盒茶叶就好了。”吉尔喝着无味的水说。“一罐可可粉也不错。”尤斯塔斯想起家里的好东西了。“在这几个堡垒里,每一个堡垒里都有一小桶好酒,按说这可不会错的呀。”蒂莲有些尴尬地说道,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竟然只能用水来招待他的贵宾。
注释:
[1]雉堞(zhì dié)墙:古代城墙上掩护守城的人用的矮墙,也泛指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