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年的年底,约翰·桑顿的双脚冻伤了。他的伙伴们把他照顾得很妥帖,留下他在营地养伤,他们则逆流而上,计划运一批木料到道森去。在他解救巴克的时候还仍有些跛脚,但是随着气候转暖,他的这点伤也慢慢好转了。
巴克在这里,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里趴在河边,望着河水,慵懒地聆听着鸟儿的歌唱和来自大自然的各种天籁之声,全身的气力也在慢慢恢复。
如果有谁曾经长途跋涉过5000千米,那么他肯定能体会到,这之后得到的充足休息是多么令人惬意。必须承认的是,巴克的肌肉日渐丰腴,肌腱也在恢复,伤口逐渐愈合,而它在休息过程中也变得越来越懒散了。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他们几乎整日都无所事事——约翰·桑顿、巴克、史琪特和尼格——他们都在等待着运木料去道森的伙伴们回来接他们。史琪特是一只爱尔兰种的小型猎犬,它是最先跑过来和巴克打招呼的,在巴克虚弱得快要死了的那段日子里,根本没办法拒绝它的好意。史琪特具备某些犬类所具有的医护天性,它好像一只母猫舔舐小猫一样,将巴克的伤口舔得干干净净。每天早晨,巴克一吃完早饭,它便准时来完成自己的任务。尼格也很友好,尽管不是很明显。它是只体形硕大的黑狗,是狼狗与猎鹿犬的混血,拥有一双一直笑眯眯的眼睛,很是温顺。
让巴克感到意外的是,这两条狗并没有对它心生妒忌。它们好像也具备约翰·桑顿那样的品格——善良、宽容。在巴克身体恢复好之后,它们两个就带着巴克玩各种有趣的游戏,就连约翰也忍不住参与了进来。就这样,巴克在嬉笑玩乐中度过了它的疗伤期,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是爱,是真爱!巴克心里第一次萌生出这种感觉。
在阳光普照的米勒法官的大房子里,它其实并没体会过这样的情感。它和法官的儿子们四处打猎,那时它只是被当作他们的玩伴;它和法官的孙子们在一起时,也只不过是扮演着一个保镖的角色;而和法官相处则是一种庄重而高尚的友谊关系。
但爱是另一种强烈的情感,爱是一种崇拜之情、狂热之情,这种感情只有约翰·桑顿才能给它。
这个人是它的救命恩人,这是其一;而且,他还是个理想的主人,这是其二。其他人是由于工作或责任的缘故去照顾狗,而约翰·桑顿却是发自内心地喜爱巴克,情不自禁地照顾它,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而巴克对他的感情更为深刻,就连他的一句简短的招呼,或是一句鼓励的话语,巴克都记得清清楚楚。
约翰还经常和狗围在一起聊天,这不仅让狗感到开心,约翰自己也觉得很开心。约翰有个习惯性的动作——粗暴地搂住巴克的脑袋,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上面用力地晃动,同时说出很多似乎很难听的话骂巴克——这些在巴克看来都是由于溺爱而发出的深情的呼唤。
巴克觉得,约翰那强有力的搂抱和语言上对它的咒骂是最让它兴奋和快活的事。每一次晃脑袋,巴克都会产生一种极致的喜悦,好像心都要蹦出来似的。
约翰一松开手,它便站起来望着他,嘴角露出笑容,眼里充满着快乐,一动不动,嗓子在隐隐约约地颤动着。这个时候,约翰就会很尊重地感慨道:“老天!你就只差能讲话了!”
巴克也有自己表达爱的方式,那几乎是一种伤害:它常常用嘴衔住约翰的手猛然一咬,咬出的印记很久都不会消失。但是,约翰却明白这其中的含义,他知道这是巴克对自己爱的表达,就像他亲切地咒骂巴克一样。
不过,对约翰的崇拜是巴克的爱中最主要的成分。只要约翰抚摩它,和它说话,它就会兴高采烈。但它并不索要这种爱抚,这点和史琪特不一样。史琪特总是将鼻子探到约翰的手下拱个不停,要求对方抚摩。巴克和尼格也不同,尼格总爱走到约翰身旁,将自己的大脑袋放到约翰的膝盖上。
巴克喜欢的是远远地崇拜着约翰。它总躺在约翰的脚边,用热情而急切的眼神望着他的脸,洞察着他,跟随他变化着的表情、动作或形体而改变着自己的神态。偶尔它也会躺在约翰身后较远的地方,望着他的轮廓和变化着的身体动作。
巴克的注视常常会使得约翰·桑顿转过头来回望它——他们两个之间经常有这种无言的默契。约翰默默地注视着巴克,眼睛里饱含爱意,正如巴克闪烁的眼睛饱含对约翰的敬意一样。
巴克在被救之后,久久不愿让约翰从它的视线里消失。从他离开帐篷,到他回到帐篷,它都紧紧地跟随其后。
从南方来到北方之后,巴克的前几任主人都是不久便从它的生命中消失了。这让它十分胆战心惊,害怕约翰也不能长久地陪着它。它害怕约翰也会像贝洛特、弗朗索瓦和苏格兰混血儿一样,从它的生活中消失。即便在晚上做梦时,这种恐惧感也经常骚扰它。每当这时,它便站起来,穿过寒冷、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来到主人的帐篷门口,站在那儿听着主人的呼吸声。
尽管它对约翰·桑顿心怀无限的爱,这爱从侧面反映了文明世界使它产生的温情,但北方地区在它心里所唤起的原始本能依旧存在并且活跃着。它具有忠诚与献身精神,但天生的狡诈和野性也在它身上存在着。
巴克更像是从原始的疆域直接被带到约翰·桑顿的身边的,一点也不像是南方来的狗,因为南方的狗身上到处都是文明的印记。
由于巴克发自内心地爱着约翰,所以它从不偷吃主人的东西。但是偷吃别人的或别的帐篷里的东西它却毫不客气。它很狡猾,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到东西。
巴克的身上和脸上有很多其他狗咬的伤疤,但它打架照样勇猛且巧妙。史琪特和尼格都很温驯,不会打架——而且它们是约翰·桑顿的狗。但是,只要是陌生的狗,无论它们是什么品种,无论它们曾经多么勇猛,都会很快被巴克征服,并认可巴克的最高地位。
巴克是现实的、残忍的,它对由棒子和利牙铸成的原始铁律再明白不过了。巴克从不轻言放弃,一旦打起架来就绝不退让。它从施皮茨那里吸取了一次教训,还从拉雪橇的其他狗那里得到了无数次的教训。巴克心里很清楚折中是行不通的,它必须取得统治权,不然就会沦为奴隶,而处处表现出仁慈是一种软弱。
在原始生活里,这种仁慈和软弱是不存在的。这种仁慈会被其他的狗曲解成畏缩和害怕,而这种曲解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死亡。杀死对方,或者被对方杀死;吃掉对手,或者被对手吃掉。这就是亘古不变的原始铁律。巴克所信仰的便是在时间最深处酝酿的这种命令。
巴克的本性比它所度过的所有时光和呼吸过的所有空气都要古老。它心里连接着原始和现在,那亘古的本能正以强有力的节奏在它体内跳动着,同时它也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现在,巴克蹲坐在约翰·桑顿的火堆边。它是一只有着宽大胸脯的狗,还有着白色的利牙,身上长着长长的毛,但它身后却显现出各种形态的影子,有野狼影子、半狼影子,它们行动迅速,眼神是那么急切而敏锐。巴克吃肉时,那些影子也好像在嚼着什么;巴克喝水时,影子也似乎感到口渴;巴克闻出风向时,影子也似乎能感觉出来。
它们告诉巴克野兽在森林里发出的叫声,它们支配着巴克的情绪,了解它的所作所为。巴克躺下时,它们跟它一起躺下,一起进入梦乡。巴克梦见自己超越了自我回归到了本我。
巴克背后的影子们在蛮横地召唤着它,使得人类和文明离它越来越远。从茂密森林的深处传来了一声召唤,巴克经常能听见这种夹带着刺激且充满诱惑的喊叫声,它也常常感到自己好像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不自觉地离开火堆和人多的地方,向着森林走去。喊叫声驱使着它前进,一直不断地前进,前进到未知的地方,巴克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而前进。它也从不思考自己要去向何方,为什么去。它只知道那呼喊声蛮横霸道,从密林深处传来。但是每当它踏入那人迹罕至的森林时,它对约翰·桑顿炽热的爱就又使它走回到火堆边。
也只有约翰·桑顿才能吸引它,除此之外,好像其他所有人类对它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来自远方的游客偶尔也会赞许它、抚摩它,但它的心里都未曾起过任何涟漪,碰到对它过分热情的人它还会起身走掉。
约翰的同伴汉斯和皮特乘着约翰盼望已久的木筏到来时,巴克不愿意理会他们,后来知道了他们是约翰的好友,态度才稍稍有所转变,但也只是被动消极的。他们给予它的,它都不拒绝,可接下来它的表现给人感觉倒像是它在施舍一样。他们和约翰一样是仁慈宽厚的人,思想非常单纯,想问题清楚明白。
还未等到他们将木筏弄到道森锯木厂边的大漩涡时,他们就已经熟悉了巴克和它的生活习惯,于是也不再要求它像史琪特和尼格那样对他们亲密。
巴克对约翰的感情与日俱增。在夏天旅行的时候,它让约翰把包裹放在它的背上,只要是约翰的命令,再怎么艰难的活它都愿意为之赴汤蹈火。
一天,他们利用卖掉木筏所得来的钱,和别人签了有关已经发现的金矿的文件。然后,他们离开了道森,朝着“塔那那河”的源头驶去。
有一天,三个人和几条狗坐在一处陡峭的悬崖上,悬崖有90米高,悬崖下面是裸露的岩床。约翰·桑顿坐在悬崖边上,巴克卧在他的身旁。约翰突发奇想,有了一个荒诞怪异的主意,他让汉斯和皮特留意接下来自己打算要做的实验。“巴克,跳!”他用手指着峡谷的另一边,发出命令。紧接着,巴克便径直往下跳,约翰赶紧将巴克拽住,于是,狗与人在悬崖边扭在了一起,汉斯和皮特赶忙将他们两个拉到安全的地方。
“太胡来了!”惊恐过后,皮特说道。
约翰摇了摇头说:“不,太精彩了!可是,也太可怕了。你明白吗?这有时也让我心惊。”
“以后,我可不敢在巴克在的时候和你过不去了。”皮特得出结论般说道。
“没错!”汉斯表示赞同,“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一年快到年底时,皮特所担心的事在瑟克尔城发生了。“黑家伙”伯顿向来是一个脾气很臭、心狠手辣的人,他在酒吧里挑衅滋事,跟一个新来的伙计过不去。约翰和善地去劝解,而此时巴克像平时一样卧在一个角落里,脑袋习惯性地搭在前爪上,看着主人的一举一动。
这时候,伯顿猛地挥起一拳向走过来试图劝架的约翰打了过去,约翰被打得转了个圈儿,还好他一手抓住了酒吧的栏杆才没有倒在地上。
这时,围观的人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咆哮声,似狗叫而又非狗叫。紧接着就看到巴克的身体飞向空中——它早已离开了地面向伯顿的喉咙扑去。那人救了自己一命,出于本能他用手臂挡了一下喉咙,却还是被巴克扑倒在地。巴克站在他身上,放开了咬住的手臂,又向他的喉咙咬去。这一次,伯顿只挡住了部分喉咙,接着喉咙就被巴克撕破了。人们赶紧扑向巴克,将它赶走。
在外科医生检查那人的情况时,巴克还在那儿不停地转着圈怒吼着,想冲进去。在场的人召开了一个“淘金者会议”,决议是:这条狗的行为是由于对方挑衅所致,所以无须追究它的责任。但巴克因此成名了,从那天开始,它的名字便在阿拉斯加营地流传开了。
在那年秋天,巴克又一次救了约翰的命。一次,三个人要驾一条又长又窄的船,驶过“四十英里”河上的一处险滩。汉斯和皮特走在岸边,把一根细绳绕在一棵树上拉住船,约翰留在船上用杆在水中撑着,帮忙向下放,并朝岸上发出指令。巴克在岸上,紧跟着船跑,它既着急又苦恼,双眼一刻都不曾离开约翰。
在一处特别险要的地方,有一片礁石露出水面。汉斯松开了绳索,等约翰撑船进入急流后又抓住绳子,跑向岸边,打算等船绕过了礁石再把船系住。船绕过了礁石却被一道快如磨坊水槽般的湍急水流冲走了,这时候汉斯想拉住绳让船停下,但由于用力太猛,那船一下子弹了起来,向河岸方向一跳,船翻了。约翰被甩了出去,又被水流冲到了最凶险的激流地带。那是一道最凶猛湍急的激流,在那里,即使会游泳的人也很难生还。
巴克立刻跳入水中,游了大概300米,在一个凶猛的漩涡处追上了约翰。在它感觉到约翰抓住了自己的尾巴后,便靠着自己那一身惊人的力气向岸边游去。但它朝岸边游的速度和湍急的河流的速度相比要慢得多。激流下面传来了水流的巨大咆哮声,在那里激流变得更加疯狂,突出水面的那些岩石就像一把把巨型梳子一样,将激流梳成无数条小股急流,激荡起无数水花。
激流在跌下最后一个陡坡时,所产生的吸力特别强大,约翰此时清楚自己已经没办法抵达河岸了,他已被一块礁石重重地刮了一下,又在另一处礁石上碰撞了一下,接着又猛地撞到了第三块礁石上。他用双手抱紧那块礁石滑溜溜的顶端,放开了巴克,在飞速旋转着的漩涡里高声喊道:“快走,巴克!快走!”
巴克没能稳住自己,被激流冲到了下游。它拼命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游不回来了。它听到约翰第二次向它下达离开的命令,便将身体探出水面,高高地昂起头,好像是想看他最后一眼,然后便服从命令向岸边游去。它游得敏捷有力,在激流再次将它卷入水中前被汉斯和皮特拉到了岸边。
他们很清楚,一个人在抓住滑溜溜的岩石时所忍受激流冲击的时间只能按分钟来计算,因此他们急忙跑向位于约翰正上方的一处地点,将拉船用的绳索小心翼翼地绑在巴克的脖子和肩膀上,避免勒住巴克的脖子,同时也不影响巴克游泳,然后将它放下水。
巴克勇敢地游向约翰,但是它不应该笔直地游向湍急的水流。等到它发现这个错误时已经太迟了。当时,约翰和它处于同一水平线,只需要再划拨十几下水就能够着他,但它无奈地被冲走了。
汉斯把巴克当船,急忙拉住绳索。绳索受到激流冲击后抽紧了,把巴克扯到了水下,在被拉出水面之前巴克一直是浸泡在水里的,早就被淹得够呛。汉斯和皮特扑上去,用拳头捶打它,挤压出它腹中的水使它能够呼吸。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但是又倒了下去。
这时,约翰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他们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清楚他此时的处境十分危急。主人的声音就像电击般使得巴克打了个激灵,它翻身跃起,赶在两人之前跑到了先前下水的地方。
绳索再一次拴紧后,巴克又被放了下去。它拼命向前游,这一回巴克学聪明了,没有直冲向激流。它已经错了一次,绝不能再错一次了。汉斯放开了绳索,让绳索保持松弛;皮特将绳索理顺,避免绳索纠缠到一块。巴克坚持不懈地游过去,直到游到约翰的正上方,接着它转身以超快的速度向他冲去。约翰看着巴克受到激流的冲击像榔头一样迎面而来,便急忙伸出手抱紧巴克毛茸茸的脖子。
这时候,汉斯已经把绳索绕在了树上,巴克和约翰被拉进了水里。人和狗都被水呛到了,拼命地挣扎着,在水中一上一下地沉浮着,翻滚着,被拖着向前游,一次又一次撞在礁石和岩石上,最终被拉上了河岸。
约翰抵达了岸边,汉斯和皮特赶忙将他放到一块木头上,使劲地、不停地挤压他,约翰渐渐清醒了过来。他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找巴克。尼格正扑在巴克身上嘶叫着,巴克的身体看起来几乎没了生命迹象,软塌塌地躺在地上。
史琪特在舔舐它的脸和闭着的眼睛。约翰自己浑身是伤,却忍着疼痛,迫不及待地全面检查了巴克的身体。他发现,巴克断了三根肋骨。
“还好,”他说道,“我们就在这儿扎营吧。先让巴克养好伤再说。”于是,他们就在那儿宿营了,一直等到巴克的肋骨愈合得能走路的时候。
那年的冬天,巴克在道森干了另外一件事,不是那么的传奇,但却让它的名字比阿拉斯加图腾柱还高了几格。这事让约翰他们三人感到很是欣慰,因为他们正急需这件事带给他们的资金,到向往已久的东部未开发地区去旅行——那里是淘金者未曾到达过的地方。
事情起因于埃尔多拉多聚会上的一次闲谈。大家在那次聚会上互相吹嘘、夸耀着自己的狗。巴克因为它的传奇事迹成了众矢之的,约翰被迫捍卫巴克的声誉。半小时过后,有人说他的狗可以拉得动一辆载重450斤的雪橇。第二个人夸赞道,他的狗可以拉得动550斤;第三个人说他的狗能拉得动600斤。
“啊呸!”约翰·桑顿说道,“巴克能拉得动500公斤。”
“拉着500公斤的东西能走100米吗?”被称为淘金幸运者的马修森说,就是他刚刚吹牛说自己的狗能拉动600斤的东西。
“拉着500公斤的东西能走100米。”约翰·桑顿冷冰冰地说道。
“很好,”马修森有意放慢了他的语速,好让大家听清楚,“我出1000美元来赌,我赌它办不到。看,钱就在这里。”边说边把一口袋的金沙扔在了柜台上,那口袋看上去有博洛尼亚香肠那么粗。
此时,酒吧里鸦雀无声。这明显是要约翰·桑顿证明他说过的大话(如果他说的是大话的话)。约翰感到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他该死的嘴巴这次惹祸了。他其实并不清楚巴克能否拉得动500公斤的东西,那可是半吨的重量啊!这巨大的概念吓坏了约翰。
他对巴克的力气一直充满信心,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思量这个问题。此时,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无声地等待着。再说,他目前还拿不出1000美元,汉斯和皮特也拿不出来。
“我现在就有个雪橇在外面,上面载有20袋面粉,每袋的重量是50斤,”马修森不客气地说,“这样就不用担心没有东西可以拉了。”
约翰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一脸茫然地望向一张张面庞,就像个失去思考能力的人在找寻着什么,想恢复意识。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老朋友吉姆·奥布瑞恩脸上。那张脸好像在鼓励他去做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你可以借给我1000美元吗?”约翰问道,声音小得像蚊子发出的声音。
“没问题。”奥布瑞恩在马修森的金沙口袋边,又扔下了一个圆鼓鼓的袋子,“尽管我不太相信那条狗有那个本事,约翰。”
埃尔多拉多的人们全部簇拥着来到街头看这场赌赛。酒吧里空空如也,做生意的和打猎的也来瞧这场赌赛,还下了赌注。几百号人穿着毛衣戴着厚实的手套找地方坐下来看这次热闹。马修森的雪橇上堆放着500公斤的面粉,且已经在寒冷的室外放了两个多小时了,雪橇底部的滑板已经和坚实的土地冻在了一起。人们按二比一的赔率下赌注,认为巴克拉不动雪橇。
对于“拉动”这一标准有人提出了异议。奥布瑞恩觉得约翰有权先将雪橇底部敲松,再由巴克来“拉动”它,但马修森不依不饶地称赌注包含了连带橇底的冻雪一起“拉动”。眼见这回下赌注的人们都支持马修森的说法,这样一来巴克输的赔率上升到了三比一。
几乎没有人愿意赌巴克赢,因为谁也不信巴克能拉动那么重的东西。约翰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下的赌注,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现在看到了眼前的事实:雪橇前面正趴着休息的是一支正规的雪橇犬队,一共有十条狗。这么一看,他更加觉得巴克不可能拉得动了。马修森此时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
“三比一,”马修森宣称,“我出1000美元再和你赌一局。约翰,你看如何?”
约翰的脸色阴晴不定,但他的战斗意志被激发了,一种笑看风云、无惧成败的战斗意识,他不允许自己说办不到,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喊来了汉斯和皮特,他俩加在一起的金沙袋不多,再加上约翰自己的,三个人只能筹齐200美元。他们不走运,这个数目已经是他们的全部家产。可他们毫不犹豫地将这些钱放到了马修森的600美元旁边。
马修森将他的十条狗解下来,接着将挽具套在巴克身上。巴克已经受到了约翰那激愤情感的感染,所以觉得必须以某种方式为约翰做些什么。巴克那俊美的外表引得众人啧啧称赞。它全身上下十分精壮,没有一丝赘肉,强壮的身躯散发出的都是阳刚之气。那毛茸茸的皮毛像丝绸般熠熠发光,从颈部到双肩的毛虽然看上去很平静,但已经整装待发般地半竖起来,好像随时可以竖起来。
巴克仿佛有着过剩的精力,这使得它的每一根毛发都闪闪发亮。它那宽大的胸脯、壮实的前腿和身体有着最佳的比例,肌肉形成结实的肌腱,透过皮肤清晰可见。人们摸着巴克的肌肉都说像铁一般硬实,于是赔率一下子降至了二比一。
“天哪,先生!哦,先生!”不久前发迹的一位金矿大亨张着嘴结结巴巴地说,“我先暂且不论胜败就先出800美元,先生,我看它往那儿一站就给你800美元。卖不卖?”
约翰摇了摇头,走到巴克的身旁。
“你必须离它远一点,”马修森抗议般说道,“公平比赛,让它自己来。”
周围的人群开始安静下来,只听到有人喊二比一的赔率,却无人愿意冒险去赌。大家都承认巴克是一条了不起的狗,可在他们眼中分量更重的是那500公斤的面粉,因此谁都不肯出钱把赌注下在巴克身上。
约翰在巴克身边跪下,双手环抱住它的脑袋,自己的脸颊贴着巴克的脸颊。他没有像平常那样摇晃它的脑袋,或者是亲昵地咒骂它,只是在它耳边悄悄说道:“因为你爱我,巴克。因为你爱我。”巴克抑制住自己的兴奋,低声呜呜地叫着。
人们好奇地望着他们。情形开始变得神秘起来,就像玩魔术一样。约翰站起来,巴克用嘴咬住他戴了手套的手,随后依依不舍地松开了。这便是它的回答,虽然不是用语言来表达的,却也是爱的一种表达。约翰后退了几步。
“可以了,巴克。”他说。
巴克拽紧了皮带和缰绳,然后又放松了一点。这是它拉雪橇的经验。
“起!”约翰响亮地喊道,喊声在一片肃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尖锐。
巴克向右使了使劲,把皮带拉直了,接着它用自己那70公斤的身体猛地扑了过去。荷载半吨重物的雪橇颤了颤,雪橇底部的滑板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
“嗬!”约翰再次发出命令。
巴可重复了刚才的动作,但这次是向左边使足了劲,雪橇底部的咔嚓声变成了冰块的碎裂声,雪橇开始滑动了,艰难地向旁边挪了几厘米。雪橇从冰里被拔出来了。人们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巴克的表演,精力高度集中,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投入。
“就是现在,前进!”
约翰的命令就像发令枪一样响亮。巴克猛地向前用力,皮带被拉得又紧又直,雪橇又是猛然一颤。它使出了浑身力气做着巨大的努力,丝绸般光滑的皮毛下肌肉紧绷着,鼓成疙瘩状,宽厚的胸脯贴近地面,头朝前下方伸直,四只脚发疯般地使劲,前爪在坚硬的雪地上划出无数条平行的凹槽。雪橇摇晃了一下,不停地颤抖着,开始前进了半步左右。
此时,巴克的一只脚打了个滑,有人大声叫了起来,接着雪橇便晃晃悠悠吃力地前进了,之后就没停下来,半米……一米……两米……雪橇开始滑动了,巴克立即将这种轻微的惯性加以利用,雪橇便稳稳地前进了。
人们屏住了呼吸,接着又深吸了一口气,都没意识到他们刚才都屏息凝神。约翰跟在后面跑着,用一些简短有力的话鼓励着巴克。距离是之前就定好的,在巴克来到那堆标志着100米终点的柴堆前时,周围的加油声变得越来越响亮,等到它最终越过那堆100米标志的柴堆停下时,加油声瞬间变成了欢呼声。
每个人都像发了狂一般,就连马修森也一样。帽子和手套被抛向空中,人们不管对方是谁都相互握着手,接着便叽叽喳喳地议论个不停。
约翰在巴克身边跪下,脑袋紧贴它的脑袋,他又抱着巴克的脑袋摇晃了。赶过来庆贺的人们听见他在咒骂巴克,并且骂个不停,骂得亲切,骂得深情。
“天哪!先生!老天啊,先生!”那位金矿大亨唾沫星子乱飞地说,“我出1000美元!出1000美元买它!先生!不!1200美元,先生!”
约翰站了起来,他的眼睛湿润了,满面泪痕。“先生,”他对那个人说,“不,先生!那是不可能的,先生。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答复。”
巴克用牙咬了咬约翰的手,约翰抱着它不停地摇晃着,彼此都仿佛被一种共同的激动所驱使。看热闹的人群散开了,以示尊重,也再没有不识趣的人来打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