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董只负责给庄莎安排旅行,他自己不去,除了避嫌,还担心两人在一起燃烧起来他自动熄火的尴尬。何况,猫偷腥是种刺激,猫顿顿吃鱼就少了乐趣。张董心细,每次从庄莎出发到回来接机,都细致入微,安排得妥妥帖帖,让庄莎挑不出任何毛病。在单位,张董也偏袒着庄莎,不给她安排劳心费力的工作不说,遇到有什么出成绩的事儿,他力挺庄莎,把功劳都要说成是她的努力。每当这时,庄莎从不推辞,连谦逊的话都不肯说,甚至自我拔高得比张董还过之而无不及。明明她在单位就像鸟儿一样自由,想来就来,想飞就飞,经常连张董都找不着她飞翔的影子,她分内的工作,经常推个一干二净,都是张董找人替补,她还要指责别人没把工作做好。到了年终述职时,她又有本事把自己说成是工作狂,整天加班加点,为单位为工作殚精竭虑,甚至还总是自掏腰包去联络工作对象,从不索求回报——这还算是说得比较温和,假若是为了单位的利益需要攻关,她时刻都准备着献身……总之,完全颠覆了大家熟悉的那个形象,这哪里是人啊,简直就是神,或者是女娲造人时不小心造出来的异数。大家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嘀咕:庄莎为啥就能这样?人家就是这样,谁能把她怎么样!稍有微词,张董出面调解,何必与一个婚姻不幸的女人过不去呢,她本质是好的,工作也努力,大家都有目共睹嘛,然后拉上大家出去喝酒唱歌,后来歌不唱了,改成洗脚,大家的福利行情也看涨。这确实都是沾了庄莎的光,谁还会那么不识趣,拿着庄莎无意中替大家挣来的福利,还死缠烂打地盯着一个婚姻不幸的单身女人?
让庄莎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张董是这么想的,也是他能给予的。但庄莎是个有着更高需求的女人,物质的享受太低层次了,她还要身体的满足感。这个是张董的软肋,是他唯一给予不了的,他为此深感羞愧。前年春天,上面要推出一批感动社会的典型人物,分给单位系统一个指标,典型人物最后确定在苏州,要求派人去整理材料。要知道,感动社会的典型人物颁奖会秋天时将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届时,材料准备者也可以参加颁奖晚会。这可是个难得的美差,自然落在了庄莎头上。春天的苏州对走遍中国的庄莎来说构不成诱惑,她是想进人民大会堂,在全国人民面前露脸。她抱着这个想法去了苏州,果然不负厚望,将材料按时带回。材料当然不是她写的,她没这个兴趣,更不具备写材料的能力,连整理的耐心都没有,吃喝玩乐才是她的人生信条,若无这些,她的人生将黯淡无光。除了带回材料,庄莎还一并把帮她写材料的人也带了回来。是个刚毕业不久的研究生,小伙子叫朱洋,一米八的个头,国字脸配浓眉大眼,一笑就脸红的“小鲜肉”。庄莎让朱洋直接住进了她家,然后一脸坦然地来单位告诉张董:她与朱洋一见钟情,择日完婚。
惊愕得张董还没把嘴合拢,庄莎又丢下一句:帮我把未婚夫调过来。转身走了,回家与她的未婚夫厮守去了。
未婚夫!这三个字像三根钢刺扎进张董的肉里,不,是心里,他疼痛难忍,却不能喊疼。他凭什么喊疼?是他自己没有能力,不是人家不给你。怪谁去?为显示对下属的体贴关心,张董忍受着万箭穿心的刺痛,整宿失眠的煎熬,以领导的名义隆重地请朱洋喝了顿酒。酒后,张董心情复杂地挺着两只黑眼圈去找他以前的主子,不久,将那个朱洋的调令开了出来。
朱洋最终没调进京,原因是他家里强烈反对这门婚事,也不愿让他调到京城,担心他到了京城与庄莎一直纠缠不休,要了这个前程毁了另一个前程。朱洋拧不过父母,对这段年龄悬殊的爱情,他或许更为被动吧,与庄莎一起同居了不足一月,有些无奈地带了些茫然走了。张董担心庄莎受不了这个打击,自己又不便去安慰她,这个时候他能说什么呢。私下里他要大家多劝导庄莎,别因此有什么想不开。谁知庄莎心理素质极好,朱洋走后的第二天,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来上班了,正赶上单位组织学习,她依然坐在张董对面,不时“扑哧”一声,大家听到的是一个已经在新生活里自在舒适的声音,其码从表面上向昏昏欲睡的大家证明,她一切安然,她依然有着占领张董这个制高点的优势。
一切看似又回归到旧轨道上,其实不然,通过朱洋的事,庄莎还是有了点变化,大家看不出来,张董心里明镜似的。庄莎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波涛汹涌。她不习惯没男人的生活了。但在没有男人滋养的时候,她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来滋养自己。只要来单位,什么事也不做,全在张董的办公室待着。张董对庄莎的好总还知道掩饰一下,有点躲躲闪闪的意味,庄莎可不管不顾,明目张胆得让张董又担惊又幸福。领导的办公条件优越,办公室宽敞明亮,像个篮球场,庄莎在这里基本上不坐,怕坐多了身材走样,她手插在裤袋里,兜着两个屁股蛋子在张董面前晃来晃去。不管怎么样,张董还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有欲望的男人,他目光难免不被吸引,心潮澎湃又心有余而力不足,经常上火嘴角长泡。靠着目光靠着手脚上的小便宜虽解决不了大问题,但张董对此还是有了欲罢不能的心理依赖,他给不了庄莎想要的,只能用其他的方式来增强她对他的依赖。就像抽烟的人一样,使点劲烟也是可以戒掉的,但在没戒掉之前,就是渴望。庄莎适应能力极强,用报销、旅行筑起的堡垒使她对于物质的要求越来越多,手越伸越长,怎么说呢,几乎没有满足的时候。时间一长,张董不悦了,他不悦的原因是庄莎从他这里获得物质利益之后,而过分地忽略了他的情感需求。有时气话都到了嘴边,张董还是咽了回去,谁让自己不硬气,在人家面前只能处于疲软状态呢。
好在当张董脸色有了变化时,庄莎还是能敏感地捕捉到,她拿出小棉袄的熨帖劲来,帮张董捋捋本来就不多的头发,抹一抹脸上沾染的微尘,再给他扯扯略皱的衣服。这些小动作就像是一把燃烧的火,任张董心里结多厚的冰,也都瞬间融化,从不例外。若庄莎再变化一下腔调,撒个小娇,拿兜紧的臀部猫一样蹭蹭他,张董只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了。张董认可这样的感情表达,有谁像庄莎那样除了敞开的身体,还会向他敞开心扉?在这个充满了欺骗的世界,庄莎对他没有欺骗吧,唯有赤诚,他难道不该为这份赤诚义无反顾?
时隔不久,庄莎又谈了个男朋友,是广西百色的。张董义不容辞地把“百色”调进了北京。可是,两人相处一月有余,因南北生活差异,无法相处又分了手。庄莎痛心疾首地对张董说,这种南方人真少见,一个大老爷们,像个娘们似的整天洗啊洗的,大冬天也不怕冷非要开着窗子睡觉,说空气不流通容易窒息……说这些话时庄莎的身子还在发抖,像冻了一个多月还没缓过劲来。但她一点都看不出有多悲伤,贴着张董的身子不一会儿就在他的怀里打起了香甜的呼噜。
张董还没从庄莎的“百色”男朋友缓过劲来,庄莎又领来了一个山东梁山的好汉。此人一点都不像山东人,个头不高,年龄也不小了,打眼一看粗糙不堪。庄莎的口味变得也太快了吧。面对张董质疑的目光,庄莎“扑哧”了一声,说,他长得是突然,可他质底考究,能顶两个男人用。一听这话,张董的目光顿时萎缩了,连同他的心也似乎小了许多。
庄莎看出了张董的不舒服,又“扑哧”一声,又说道,这次不用操之过急,先试用,不行就退货。张董的心这才缓缓回到常态。
试用没几天,庄莎就让张董赶紧给“梁山好汉”办调动手续,说试用效果不能说好用,那是相当的好用。不必等试用期结束再定,就这个,再不换了!庄莎说得斩钉截铁。张董咽了咽口水,把到嘴边的话一并吞了回去。他不满意这个还在试用期的“好汉”,一点都看不出“好汉”的特质来。可是,不是他用,满不满意他说了不顶用,要说反对的话,显然是不妥的。人家好不容易找个满意的用着,你再说三道四,什么意思?张董也只能叹口气。还好,“梁山好汉”在一个系统,以张董的能量,调动起来不太费周章,很快把调令办好,劝庄莎尽快把结婚证扯了。
庄莎却哭了,拱进张董的怀里,抽抽答答道,什么意思呀,这么快就烦我了,想把我推到坟墓里去?你是不想再多看我一眼了。张董心里一暖,都这个时候了,她想到的居然是他!他赶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想你终于找到了幸福,你要认准了就……
还说不是!庄莎嘟起嘴说,什么叫认准了?这世上我只认准了你,可你——说句心疼的话,每次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心里想的却是跟你在一起,你知道那种酸涩的感觉吗?可我——又不能当拆毁他人家庭的妖精……
可是,庄莎并没有与“梁山好汉”谈婚论嫁,调动手续办好后,就把这个男人扫地出门了。还能说什么?到了这个份上,张董只能眼睁睁地一直看着庄莎再次把“梁山好汉”蹬掉,却说不出半句埋怨的话来。直到后来,庄莎遇到了老贾。
老贾是北京的,不用办调动,这次没张董什么事了,他第一次轻松地看着庄莎与老贾过招。老贾是国企的高管,年薪上百万,有车有房,还是经济适用房。庄莎是在一次聚会上与老贾相识的,没几天就同居——按最新说法应该是通奸,当时老贾还没离婚呢。庄莎一脚踏进老贾的婚姻里,很张扬地搅了几回局,终使老贾从并不平静的婚姻里彻底脱逃。庄莎看中了老贾半秃的头顶一样闪着熠熠光芒的身家,她要将自己的人生挂靠在这个男人身上。她把避孕套全部刺破,终于成功怀孕。老贾经历女人怀孕这种事多了,他不可能每次都为这一时的欢快拿一辈子来买单,像以往一样给点钱打发掉庄莎。老贾这回轻敌了,庄莎可不是初出江湖的雏菊,她赏山阅水,看的风景多了,还能看不透老贾这一出?她早都打听好了,上级巡视组即将进驻老贾所在的单位。眼下,女人举报的命中率百分之百,老贾只能忍气吞声地匆匆与庄莎扯了结婚证,努力过着不让自己带任何情绪的生活。
从怀孕到生子,老贾与庄莎形同路人,从一座城池到另一座城池,老贾根本没有来得及欣赏城外的风光,心里还处在上当受骗这个初级阶段,过不去坎,对意外得来的这个女儿自然也爱不起来,他甚至对女儿的细细端详中看不出他的遗传痕迹,也使得他对这个家越发缺了情绪和用心。对此,庄莎冷冷一笑,她太无所谓老贾对这个家看重与否,她要的并不是老贾这个男人,只要他每月按时将抚养孩子和其他名目的费用打到她的卡里,爱不爱的,那太矫情,哪有钱实用!庄莎借口上班要把女儿送进私立托儿所,她已经打听好了,这样的托儿所刚满月的婴儿都收,每月一万块的托儿费,家里还花四千块钱雇了个保姆,这些都是老贾买单。不过,具体到需要自己花费的日子,庄莎才不会那么奢侈呢,上班没人催她,她就在家带孩子,实际上也不用她操太多心,这不还有保姆吗!在保姆的费用上,她给老贾同样打了埋伏,她其实只给保姆开三千块工钱。这么算算,她的日子过得实在没啥可说的。
上班之后,庄莎正式将孩子送进托儿所。这下,庄莎面临的是孩子每天早晚的接送,她不会开车,也不喜欢学,怎么办呢?庄莎懒得发这个愁,她有的是办法,以上班为名,要张董的专车接送。张董对庄莎的要求向来是没有抵抗力的,何况这个要求实在算不得高,没法拒绝,也不能拒绝,用个车算什么事!这样一来,张董上下班就不方便了,家离单位比较远,坐公交丢不起人,配有专车,天天搭别人的车脸上也过不去。他为此烦恼不堪,庄莎看透了张董的心事,“扑哧”一声,道,这有何难?每天咱俩一起走不就得了,咱们仨还能在一起多待会儿呢。
这让张董心里热乎乎的,庄莎为他考虑得太周全了。两家居住的也不算远,每天早晨车来接上他,再去接庄莎母女,先到托儿所,再拐回单位。有时碰上早高峰,到单位过了上班时间,大家看到他俩一起走进办公楼,都觉得挺正常,也很感人。下属孩子小需要照顾,领导用他的专车每天还亲自陪着接送,多和谐啊。
偏张董的老婆没这种境界,闻讯气势汹汹的到单位来堵,有一天撞了个正着,没想到她还没发火,张董拉开车门,一只脚踏在地上,一只脚还在车内,先火了,骂道,你脑子进水了,还是嫌官太太当的太稳当了,想换换位置?
他老婆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她的脸像映照到了彩虹,由黑变红,再由红变黄,还没变回到正常,就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了。
为此,张董还与庄莎庆祝了一番,当然也拉上了大家一起狂欢,显得热闹、团结。只是,有些人不知道庆祝的真正内容是什么,在狂欢的间隙,偶尔能听到熟悉的“扑哧”一声,才觉得不知道比知道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