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老歪”!
但我的本名不是“王老歪”。我的诨号很多,在家里,我妈笑我是“歪东西”,我奶夸我有“歪心眼儿”,乡亲们骂我是“歪种”,小女孩管我喊“歪哥”,小伙伴们则戏称我是“老歪”。万变不离其宗,反正离不开一个“歪”字。
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关于我装鬼吓贼的故事。原来,我们村里的老正——鬼知道他怎么成了“老正”!——手脚不干净。有一年,是红薯下蛋的季节,老正眼红我家红薯肥,经常趁晚上溜进地里去做贼,一偷就是一篮子。被逮住了,一句话不吭,下次接着偷,真可谓屡教不改!估计这是他家大人教好的,告状也没用。我家大人又气又恨,却一点儿招数也没有。我爹发狠说:“谁能治住那小东西,我赏他五毛钱!”话音未落,我就挺身而出了:“爹,小菜一碟,交给我办吧!”
晚上,我准备一只大气球,要一块白布,躲在老正屋后等着。天公作美,没有云彩,也没有星星,连一丝秋风也没有,只有朦朦胧胧的光亮,人近在咫尺也不易被对方发现,正是偷东西的天儿。估计老正决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果然,他摇摇晃晃地出来了,东张西张一番,就朝红薯地跑去。我随行其后,悄悄溜进地沟里藏起来。等他挖得差不多了,我就躺在沟里吹气球,越吹越大,上面披着白布。在麻麻的夜色下,白布闪着冷光,一会儿变大一会儿缩小,就像坟地里的野鬼。
老正一扭头,发现了,肯定脑子里“嗡”了一声,因为他“妈呀”一声怪叫,撒开脚丫子就跑开了,连篮子也顾不得要。我心中大喜,立即放瘪气球,将白布披在头上,变着嗓子吼了一声,紧追其后。老正只恨自己没生四条退,不要命地奔跑,连喊叫声都抖成一团儿。追到村头,我见好就收,掉头回去,白白地捡回一篮子鲜薯。
后来,听说老正跑回家后,做了一夜噩梦,一连发了七天烧。从此不仅戒了偷,还戒了红薯,一提红薯就条件反射,一见红薯就歇斯底里。为此,我们两家结下深仇,老正他爹带着他兄弟姐妹扑向我家,把我结结实实地堵在屋里,屋前屋后都有人把守,只等一声令下,就撞开大门,把我捆起来痛揍一顿。眼看一场灾难在所难免,我急中生智,唤来我忠实的走狗,把衣服脱下来,披在狗的身上,还给狗戴上帽子,然后打开后窗一条缝,把狗夹在窗户上。把守的一见,以为我要逃跑,立即吆喝了一声,众人便一齐朝后窗奔去。借这机会,我从前门逃了出来,屁滚尿流地向我妈报信去了。等我妈赶了回来,仇人已经踏平了我家的坛坛罐罐,狗也成了替死鬼,——正准备得胜班师。我妈见状,“嘎儿”一声就昏了过去,三天不省人事。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的本名正式被人攥改了,和诨号合二为一,成了“王老歪”,我的名字和我的故事一起传扬四方。
王老歪就王老歪吧,我认了。不过,从村子到学校,我还算是个小人物,有人缘,因为我是“王老歪”,受人崇拜。那时,正在念书的我,是受孩子们追捧的明星,走到哪里都有人前呼后拥着。可是,从学校到村子,我就什么也不是,甚至没法“混”下去了,因为我还是“王老歪”,鬼点子多。没有人请我去帮工,担心我偷奸耍滑,一天只干半天的活;也没有人给我介绍对象,说我阴狠毒辣,脸上笑嘻嘻的,心里有鬼。没人请我帮工不要紧,自己给自己干就是了;没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就不行,为计划生育立了“功”不说,还受人讥笑。被逼无奈,在二十三岁那年,为了娶上媳妇儿,我决定进城打工。
我文化有限,自然做不了“白领”,只有搞体力打工,而农民工最常见的职业就是搞建筑,打工自然也就是给搞建筑的小工头打工。小工头又给大工头打工。大工头又给小老板打工。小老板又给大老板打工。大老板才给建筑公司打工。因此,从上到下,就有大老板、二老板、三老板、四老板、五老板……的称谓。似我者,自然是最底层的苦力夫。于是,稻子一插完,我就进城了。是一个人进城的。进城时,我妈千叮咛万嘱咐:“儿呀,你的名声不好,在家里连媳妇儿都说不上;好在有钱就有媳妇儿,只要你发了财,名声不好也有女人嫁。眼下咱家缺的就是钱!所以,你出去后,要改一改你的歪门邪道,听老板的话,好好干活,不发大财,也要发个小财。”我说:“妈,娶不娶媳妇儿不要紧,大不了死了没人管;但我一定好好干活,不偷懒,挣钱回来给你养老送终。”我妈点点头,这才同我挥泪告别。
进了城,我不敢耽搁,一下火车就打听哪里有搞建筑的。还真问着了一个地点儿,道也不远,便扛着行李包,提着换洗衣服,狗颠屁股似地去了。从此我摇身一变,就成了“农民工”,简称“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