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莫语凝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宁雨声说些什么，按捺不住问道。
宁雨声站在浅水中四处看了看，似乎确定了他们的方向。他对莫语凝的问话并不在意，漫不经心道：“解释什么？”
“你和凌茹嫣是什么关系？”莫语凝没料到他还不老实交代，气极道。
宁雨声直起腰，提笔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闪身走进去。
莫语凝连忙跟上。
“她原本应当是我的弟妹。”宁雨声望着眼前的木屋淡淡道。
莫语凝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这是一栋相当古老的木屋了，或许它真正的年纪没有那么大，但在这湿润的沼泽地里能保持不朽已经很难得了。
沈慕然倒没有被眼前的景象惊到，追过去问：“那现在是怎么回事？她是修罗谷的人？”
宁雨声伸出手在木门上摩挲了几下，木门上攀附着修罗谷特有的黑色青苔，指尖抚上去又湿又滑，远远望去木门倒像一扇黑色的盔甲，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青苔没有腐蚀它。
“喂！你说话啊！”沈慕然急了，伸手去抓宁雨声。
布衣青年从沉思中惊醒，轻轻一避便躲开他，“你说什么？”
“你……”沈慕然气得咬牙。
“他问你你是不是修罗谷的人。”莫语凝道。
宁雨声推开门，“是。”
“什么？”
莫语凝倒没有沈慕然那么惊讶，微微蹙眉道：“那宁雨希……”
“雨希当然也是。”宁雨声已经走进了屋内又转过身道：“这里就是我们的故居。”
莫语凝眼神微闪，沈慕然想要说些什么，不等他开口，嫣珠已经挤了过来，伸着脖子说：“这里就是你们以前住的地方？那苏蓉要我们找的就是这里？那么既然你来了还要我们来干什么？”
宁雨声笑笑，“苏蓉起先并不知道我会来。”
“那你们俩就是玩我们了？”沈慕然满腹的怒气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宁雨声道：“这倒也不是，你们不来，我怕是也到不了这里。”
“怎么？他们还会因为一间屋子派神仙阻拦你不成？”沈慕然余怒未消，挖苦道。
宁雨声并不生气，依然带着和煦的微笑，就像他在幽冥地域里的一样。“一间屋子自然不会，但是屋子里的东西就不一定了。”
他微微侧过身，让外面的人可以看见里面的景色。
莫语凝抬眼看了看，呼吸突然一紧。
在屋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片浅黄色的古帛，就那么简简单单的放在上面，好像它是一块普通的碎布一样。
奈何古帛。
莫语凝情不自禁的向前一步，袖口却被人拉住，她回过头，嫣珠拽着她袖子摇了摇头。
“怎么了？”她有些焦急，迫不及待的想去把奈何古帛抓到手里。
水族少女急得跺脚，沈慕然走过来，在她后颈一劈。
莫语凝脑袋一麻，再回头时桌上已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她问。
宁雨声走过去，在桌上轻轻一拂，灰尘落地，但桌上本没有灰尘。
莫语凝等人也走进去，屏气凝神准备听他解释，可宁雨声却盯着桌子出了神，半晌也没有一句话。
“你说话啊。”莫语凝等不及了，“别一直磨蹭。”
宁雨声醒悟过来，“抱歉。”
他在桌子上轻敲了几下，奈何古帛再次出现。莫语凝想伸手去抓，又有些犹豫的停在空中，望了望其他人。他们表情各异，嫣珠是不解，子青蹙眉，沈慕然一副看了怪物的模样，她再看向宁雨声，布衣青年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她停住手，桌子上的古帛再次消失，莫语凝真的有了些火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幻术。”宁雨声道，“透露出你最想要东西的幻术。”
莫语凝蹙眉，“那为什么……”
很明显，只有她一个人中了幻术，其他人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宁雨声微微抬手，有肉眼所不能见的光点从桌子上浮起，落入他的掌心。他合上手，光芒聚集成流动的符纹，他摇了摇头将其放走。莫语凝的眼神跟着光点移动，依旧是只有她能看见，不对，也不能这么说，沈慕然的小金也看见了，只是懒得动。
“专门针对仙神。”他叹息道。“殿下，只有你能看见。”
莫语凝如坐针毡。
子青神色微动。
“而且只有现在的你才行。”他盯着莫语凝缓缓道，“这就是你来的目的。”
“我要做什么？”莫语凝坐立不安，问道。
宁雨声抬起手，那些光点环绕着莫语凝飞翔盘旋，小金从沈慕然的口袋里钻出脑袋目不转睛的盯着它们，沈慕然按按他的脑袋，低声问：“怎么回事？”
小金很不情愿的哼了两声，小老虎的体型比一开始要大了些，原先一只手掌就可以握住，如今要双手合拢了。但叫声依旧奶声奶气的，吸引了仍不太清楚状况的嫣珠的注意。
沈慕然点点头，手刚移开小金的脑袋上又覆上一只纤白的素手，小金几乎弹跳起来，可他的力气还是那么小，嫣珠抓着他头上的毛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瞪着眼睛试图吓跑后方的水族少女。嫣珠尝到了甜头继续抚摸，兴奋的身边几乎冒起了粉红泡泡，沈慕然因为陷入沉思倒没有发现他的契约伙伴惨遭蹂躏。
小金说，这是上界的幻术，名唤锁渊。栽种于人体之中，靠眼泪生长，一旦成熟，无色无味，连仙神也难以发现，而它在仙神的体内会发生奇妙的变化，它吸取神力，把一个好好的神仙变成凡人都不如的废物。
“它是植物吗？”沈慕然问。
不，它是一种虫子。
“凡人吃了会如何？”
被它吞噬，孕育出新的锁渊。
“你不是说要眼泪浇灌？”
凡人总是多愁善感。
沈慕然不语，他望着环绕着莫语凝的光点，小金刚刚借了他力量，他现在也能看见这个东西。
原先他以为自己和小金是一样的，到头来还是有差别啊。
小老虎脱离不了嫣珠的魔爪，他感受到沈慕然内心的想法，暗暗骂了句蠢货。
莫语凝抬起手想要抓住光点，布衣青年却制止了她。
“殿下且慢。”他道，符纹缠住莫语凝的手。
莫语凝收回手，符纹自动消散，“你不必这么客气。”
“莫姑娘。”他笑道，“请别碰那些东西。”
“为什么？”莫语凝不解，“你把这东西放过来……”
她止住话，但布衣青年已听懂她的意思，摇摇头道：“他们是自己过去的。”
“这是锁渊。”沈慕然扬声道。
宁雨声和莫语凝都看向他，嫣珠也松了松手指，小金趁机跳到沈慕然手上，玄衣青年无意识的把他托在掌心。
“锁渊？”莫语凝蹙眉，好像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宁雨声看了看她。
果然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他在心里想到。
“他们混在天琴茶里的就是这个东西？”
莫语凝再也坐不住了，那些光点依旧环绕着她，她想要去攻击它们，它们灵活的避开。
宁雨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沈慕然将头埋在掌心，小金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半天。莫语凝注意到这个举动，“你知道什么？”
沈慕然抬起头，“他说是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在天琴出事前就贬下凡间了。”莫语凝望了望小金道。
子青蹙眉。
小老虎毛炸成一团，一双冷金色的眼睛恶狠狠的瞪向莫语凝，可惜以他的体型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莫语凝冷哼一声，右侧无声无息的窜起近乎透明的火焰，还未燃烧旺盛又无声无息的熄灭。
宁雨声目光微闪，他点了灵目，注视向那些跃跃欲试的光点。
小老虎本能的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后又恼羞成怒的朝莫语凝龇牙，莫语凝问沈慕然：“他说什么？”
沈慕然有些无奈。“他说有机会一定杀了你。”
莫语凝耸耸肩，“我猜真话比这恶毒一点，谢谢你的体贴。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之前的问题。”
沈慕然挠了挠小金的脑袋，低声问了他几句话，小老虎似乎余怒未消，对沈慕然自然也不客气，玄衣青年的面色涌上潮红，瞬息又变得苍白。“小金说，”他迟疑了片刻，“他一直有宿主。”
他没有再说下去。子青坐到他身边安抚。嫣珠睁着眼虽然似懂非懂可也感到了沈慕然的低落。
莫语凝神色微变，有些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她瞪了小老虎一眼，宁雨声看出她不想继续问下去，于是接过问话的职责。“能详细说说吗？”
“我指的是千秋殿下的往事。”他似乎怕沈慕然误会，补充道。
沈慕然垂着头，小金躺在他掌心，对他低落的情绪置若罔闻。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顿了顿，道。“我问问小……他吧。”
“干脆也别这样慢慢问了。”莫语凝突然站起来，那一圈光点也兴奋的雀跃。“我直接问他好了。”
烟云弥漫，莫语凝轻车熟路的在案前盘膝而坐。“请。”
嫣珠和子青有些茫然，水族少女怔了三秒后猛地跳起来，撒欢似的奔向左侧的案几，乖巧的坐在莫语凝的身边期待的望向子青。后者犹豫片刻坐在她旁边。
沈慕然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在莫语凝的对面坐下，小金跳到嫣珠的对面。
布衣青年神色动了动，微笑着坐到小老虎的旁边。
“你还要这样吗？”莫语凝在这里似乎找到了昔日千秋的感觉，微笑着问坐在案几上的小毛团。
小金细哼了一声，向后的软垫上一跳。白烟四起，俊美的男子盘膝坐下。沈慕然望了望他，似乎欲言又止。可白虎连一个眼神也不屑于给他。
莫语凝微笑，火焰升起，朱雀高傲的坐下。
她一出场，白虎的目光就全凝结在她身上。他的手掌紧握，青筋凸起。
“有了她问我做什么？”终于，他松开手，冷笑道。
“的确不用了。”莫语凝道，“不过还是多个视角较好。”
“朱雀。”她唤道。
“何事？”朱雀冷着脸。
“你能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朱雀点头，“天琴乃天道宫宫主，你为客卿。”
“这我知道。”
“昔日天界本无人大权独揽，除了天琴的天道宫，便是游沉阳一脉的妖族，四神兽统治的四方，和一些如今陨落的众神了。红染独来独往，不过也可自数一脉。”
宁雨声微微笑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其余人听的都很认真。
朱雀继续往下说，“白虎很早就被贬下凡间。”她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男子，唇角微微翘起。“天道宫人数众多，实力高强。又有黄泉碧落二剑，故隐隐为众仙之首。不过天琴性情温和，倒也没有什么纷争。游沉阳有野心是有野心，可妖族琐事复杂，他也没有心思去争龙首。”
“本来一切安好，可天琴收了个徒弟。”她的声音低沉下来，笑容也消失。
莫语凝不自然的动了动。
“他名叫书空，也是从云中界飞升的。”朱雀看了看宁雨声，布衣青年诧异的挑眉，“那倒是不容易。”
从凡间界飞升至天界，几千年来也仅此一回。
“他是个天才，很快就当了首席弟子。”朱雀道。“天琴很宠爱他，常说等她不想干了退隐天界，就把位子传给他。”
白虎冷笑一声，“那可真是有的等了。”
“他的确等不及了。”朱雀冷着脸道，“接下来的，你都知道了。”
“细节呢？”莫语凝追问，手心上浮现出那些光点，“锁渊呢？”
一见光点，朱雀脸色立变，但修养在此很快冷静下来。“这是怎么来的？不错，天琴正是被锁渊封住了法力才被书空得逞。”
“下药的人是忘川？”莫语凝扶住太阳穴呻吟了一声，仿佛看见了极痛苦的画面。“啊……天琴。”
“不错。”朱雀粉面浮上怒气，“锁渊正是用她的眼泪浇灌的。”
“那这些……”莫语凝扶着额，烟气有些支撑不住。“我快维持不住了，再见了。”
绚丽的红色花海一闪而过，他们又回到那间古屋。
宁雨声闭上眼感受这奇妙的变化，对莫语凝笑道：“锁渊的事莫姑娘不必担心，在下会处理。”
他一挥袖取出一支玉瓶，默念了句咒法将锁渊收入其内。
“原来这么简单啊。”莫语凝揉了揉太阳穴抱怨道：“那你一开始这么不做？”
布衣青年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这是已经使用过的，要是新生的锁渊我怕是对付不了。”
莫语凝的手停在太阳穴上，缓缓望向他。“你说使用过的，是什么意思？”
宁雨声微微欠身，“正是殿下所想。”
莫语凝脸色惨白。
“好了，多说无益。”沈慕然突然站起来，把小金一把捞起，“我要接我师娘去了。”
莫语凝下意识的叫住他，“等等！”
“怎么？”沈慕然不耐烦的转身，“你的事耽误的时间够久了，我要干我的事了。反正苏蓉的活儿已经干完了，大不了各分西东呗。”
莫语凝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有三个字。“再等等。”
“我一刻钟也不想等了！”沈慕然推门而出。
凌茹嫣笑眯眯的看着他。
沈慕然仿佛见了鬼连退几步，“你，你你你……”
“雨声哥哥，又见面啦。”凌茹嫣背着手笑着和宁雨声打招呼。
布衣青年明显也未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从椅子上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老家啊。”凌茹嫣旁若无人的走进来，背着手东看西看，“啊呀，这个杯子还在啊。”
她拿起已被青苔包裹的看不出形状的杯子，灵火窜起又迅速熄灭，恰恰好好烧出了杯上模糊的花纹，凌茹嫣笑起来，“这还是我逛庙会时买的，用我的簪子换的呢。”
她摸了摸发间的金簪，笑容愈发甜蜜。“后来雨希就送了我这个。”
好诡异。嫣珠打了个寒颤，妖族对于气氛比人族敏感，她察觉出了凌茹嫣不对劲。
宁雨声比她更明白这个，蹙眉道：“你怎么了？”
“看看以前的东西不行吗？”凌茹嫣端着杯子转向他，“这东西可是我送的呢。”
宁雨声沉默片刻，“你可以拿走。”
凌茹嫣的神色立刻变了，她双手举起杯子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宁雨声没料到她会有如此举动一惊。嫣珠吓得躲到子青身后，少年也握住她的手安抚她不要害怕。
“我也有点害怕了。”莫语凝走到沈慕然身边，她突然挑了挑眉，袖口里钻出个拇指高的小人。
“你怎么出来了？”看见天琴她吃了一惊，连忙塞回袖子里，“别让他们看见。”
“这是什么？”沈慕然问。
“天琴。”莫语凝道，“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人。”
“你的好朋友？”他问。
“最好的朋友。”
沈慕然不语。静静看着眼前的闹剧。
“你这是做什么？”宁雨声有些招架不住，凌茹嫣离开他们太久，他甚至没有想过她会回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凌茹嫣的性格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也不得而知。
“你不是说还给我了吗？”凌茹嫣的笑意没有丝毫衰退，依旧笑盈盈的看着他，仿佛地上的那摊碎片不存在一样，“都破成这样了，摔碎了不是更好？”
她蹲下身捡起其中一片碎片，“你看，摔碎了后反而变干净了。”
碎片的外壳仍然覆盖着黑色的青泥，碎裂处却白皙圆润。
宁雨声眉头锁的更紧，他望着凌茹嫣，像看着一个怪物。
雨希没来真是太好了。
他心想。
见到他这样的表情，凌茹嫣的脸色突然变得凶狠起来，“态度！态度！你这是什么态度！”
莫语凝后退一步，沈慕然迟疑片刻和她一起后退到门口。
“走吗？”他低问道，小老虎在掌心翻了个身，“小金不愿意待下去了。”
“看完。”莫语凝道，“你要学会反抗他，他不愿意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小老虎跳起来对莫语凝凶狠的叫了一通，莫语凝示威的朝他示以火焰。
“都是这样的眼神。”凌茹嫣也后退了一步，夸张的抬起手像极了戏剧中的人物。“像看一个怪物，一个畸形的瘤子。”
她笑了一声，“或者是一个脏兮兮的泔水桶。”
宁雨声蹙眉，“你……”
她猛地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你不该来的，我希望来的是雨希。”
“我希望雨希不要来。”宁雨声道。目光依然紧锁着她。
“不，他要来。”凌茹嫣反驳道，“他必须来，他早该来了。”她的语调越来越高，孩子般天真的容颜染上嫉恨与怨愤。“他为什么一直不敢来？他得来看看自己的懦弱造成的一切。”
“什么意思？”宁雨声的眉心感觉永远平整不起来了。
凌茹嫣神经质的笑了一声，紧接着又爆发一连串的大笑，她快步走到窗前，将覆盖着青苔的木窗用力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