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幽界联通着传说中的死亡之界,也就是人们所常说的冥间。但很少有人知道,它是通往冥界的唯一入口。
莫语凝头戴斗笠遮掩住她本来的面貌,冥界之神本由她与掌管渡河的水神所担任,但在上一次诸神之战中,水神陨落,她堕入轮回,故此位空缺至今。
但冥界毕竟比黄泉幽界重要的多,书空派忘川暂管死亡,后又嫌她过于优柔寡断,又让前任判官代职。
此人与她熟悉,又投降书空,一旦被他发现自己将陷入绝境。
莫语凝深吸了口气,将斗笠向下拽了拽。她周身环绕着彼岸花的气息,哪怕最经验丰富的阴差也难以将她与阴魂区分。
沈慕然就惨了,他身为金灵体,又有白虎血脉。至阳之气过于浓烈,在八百里外也能辨别出他是活人。莫语凝为了掩盖他的身份只好先用彼岸花瓣给他从头到脚洗了个澡,发现还是没用,又榨了一桶彼岸花汁给他服下,沈慕然被折磨的痛苦不堪,然而依然没用。
“我听说这玩意儿有毒。”沈慕然浑身湿淋淋的,倒在地上只有进气无出气。
“毒死你就能跟我进去了。”莫语凝悲愤道。
沈慕然翻了个白眼,“要不我留在这儿?”
“不行。”莫语凝立刻道,“我还不知道要去多久,你出了啥事我只能给你收尸。”
沈慕然痛苦道:“那到底怎么办?我现在感觉满嘴都是血腥味。”
“放屁它是苦的。”莫语凝也不敢再继续闹幺蛾子,盯着沈慕然看了半天终于有了个折中的办法。
“那这样吧。”她说,“你伪装成阳魂吧。”
莫语凝心里并不平静,沈慕然跟在她身后苦着脸,手腕套着一条铁索,末端握在莫语凝手心。
本来只想伪装成阴魂,现在却要充当阴差,沈慕然啊沈慕然,你真不让人省心。
我根本不想来好吧,好心帮你却这样对我。
好吧好吧,是我错了。
他们俩就这样一路抱怨着,路途中偶尔能遇到其他急匆匆的阴差,身后往往跟着一个或多个阴魂,有的并不能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哭爹喊娘的求阴差放自己回阳间。然而只是徒劳。
多年后再见到这幅画面,莫语凝已经不能像曾经一样淡然。她扭过头假装在看其他方向,但刺耳的哭饶声仍萦绕在耳畔。
“我有点害怕。”沈慕然低声道。
莫语凝沉默片刻,“我也是。”
阴差并没有发觉这个奇怪同行的不同之处,但有人注意到了沈慕然。
的确,一个古怪的阴差已是常态,但阳魂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
“哎。”有个空手的阴差叫住了她。莫语凝浑身僵硬,别过头不敢看他。
“这个阳魂是怎么回事?”他说话时似有冷风,轻飘飘刮过莫语凝。她感觉浑身寒毛竖起。
“我……”莫语凝强作镇定,依然不敢与阴差对视。
“她说阎王叫我。”沈慕然倒是先开口了,语气随意的令街上人侧目。
阴差笼罩在黑袍下的脸似乎变了神色,“阎王?”
莫语凝紧绷到极点,随时准备暴起攻击。
沈慕然意识到自己出了纰漏,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怎么?你们不叫阎王吗?喂,你们这儿喊什么?”
“判官大人。”莫语凝声音沙哑,这倒增加了她话语中的可信度。
“哦哦。”沈慕然讶然道:“判官不是阎王的下属吗?”
莫语凝突然找回了勇气,用力一拽铁链呵斥道:“少废话,快走快走。”
语毕,她匆匆离开。刚才问话的判官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看来,这次的阳魂很有意思啊。
他忽而笑了,笑声阴森惊起几只乌鸦,它们是凡间与冥界的使者。
莫语凝拽着沈慕然一路快跑到了没人处才敢停下,她松了松铁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道:“你为什么要乱说话?”
沈慕然语塞,莫语凝的神色紧张,仿佛随时要哭出来。他嗫嚅道:“我怕你答不上来……”
“这儿是我的地盘,我怎么会答不上来!”莫语凝气急败坏,但心底也知道沈慕然的担忧并非多余。
她余怒未消,“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戏太多了?”
“知道知道。”沈慕然点头哈腰,“我诚挚的道歉。”
莫语凝哼了一声跺跺脚,“谁听你的。”
她嚼了一片彼岸花瓣维持自己身上的气息,因为苦涩以冷泉送入口中。冰凉的液体使人冷静。
莫语凝叹了口气,“你不要再多事了。”
她用斗笠遮住面庞,祈祷刚才的阴差不要认出自己。
但沈慕然是藏不住的。
莫语凝在心中叹息。
彼岸花的花瓣在空中飘荡,可能是在欢迎她的到来。今日的花瓣较往常更多,莫语凝向前踏了一步,踩在稀疏的红毯上。
过了火照之路,就是奈何桥了。
“你不能走桥。”莫语凝说。
“啊?”沈慕然愣住了,“为什么。”
“奈何桥可辨忠奸善恶,你没有通行令。”莫语凝眨眨眼,“我也没有,但它认识我。”
沈慕然懵了,“那我该怎么办?”
“你游过去。”莫语凝说。
“???”沈慕然盯着她的双眼,怀疑这是一个拙劣的玩笑。
“我是认真的。”莫语凝说,“或者你在这儿等着,但没有阴差引领的阳魂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她微微垂下眼,“你有至阳之气,不会被恶魂吞噬的。”
“我还是有不好的预感……”沈慕然心里发毛,“肯定很痛苦。”
“你忍一忍。”莫语凝说,“或者你不必游过去,在里面泡着……”
“够了够了!”沈慕然打断她的话,“我游还不行吗?”
莫语凝走在奈何桥上,斗笠遮住她的面容,阴森森的鬼气也是绝好的掩护。哪怕镜子就在眼前,莫语凝也不一定能看清自己的容貌。
她走的心惊胆战,沈慕然在她的脚下,莫语凝并不知道他能否挺过这一关。
奈何桥共有三层,顶层供上贤通过,常年闲置。中层为庸人,熙熙攘攘。莫语凝就走在这一层。底层罪大恶极,难以通行全桥,在中途就会被恶鬼抓入忘川河,受那永世之苦。
奈何桥旁是望乡台,阴魂可在此见亲人最后一眼,此时他们的肉身已经入殓。真情假意,终于见出分晓。
阴魂在此洒下无数眼泪,或悲苦,或不舍,或愤懑,欺骗与牵肠皆由忘川河见证。河水浑浊,终年波涛汹涌,恶鬼在其间痛不欲生。
忘川就是在此凝结成型,她由眼泪浇灌,在恶鬼的环绕下成长。最终踏上了它们渴求一生的岸边,但她的灵魂仍在河水里挣扎。
莫语凝还记得自己捡到忘川的那一天,不对,不是捡。她是提前知道忘川即将成型,特地与天琴来到这里。
她们相依在河边,眼看着那个孩子缓缓凝结,她睁开眼,两行清泪融入河水中。
她们给了她名字与家园,教她法术与修炼之道,但无法救她出永世苦难。
书空做到了,以更长久的痛苦为代价。
莫语凝闭上眼,匆匆掠过桥身。尽头是一名老妇,黑黝黝的面孔布满了岁月的瘢痕,她挽着一只提桶,手中是一盏破碗。里面是取之不尽的汤水,无色无味,以痛苦熬制。
排队的阴魂仿佛被施了咒法,只能僵硬的取过汤水服下,之后便浑浑噩噩宛如初生的婴儿,他们失去了尘世间的所有记忆。
莫语凝走到她面前,恍惚间老妇似乎抬头看了她一眼。但没等反应过来她又已有条不紊的颁发汤水。
莫语凝寒毛直竖,孟婆认识她,希望自己没有被识破。
她过了奈何桥,躲到角落里等候沈慕然上岸。
玄衣青年的内心充满抗拒,即便在亲眼看见忘川河之前,它也是地狱与死亡的代言。而真正看到后,这种排斥与恐惧就更加强烈。
它很宽,几乎是一条江河,水流急湍,不时有漩涡隐藏其中。这些都不是重点,沈慕然并不害怕江水湍急,漩涡与水草也难以束缚他。若在往常他轻轻一踏便可通过,但现在可不能用这种法子。
他在离奈何桥很远的地方下水,这儿人迹罕至,即便挣扎再猛也不会被发现。沈慕然深吸了一口气,冥界冷冰冰的空气仿佛也让他无比眷念。
沈慕然跳下水。
水流立刻漫过了头顶,浑浊急切的拍打着他的五脏六腑。沈慕然咬住牙,莫语凝之前提醒他千万不要呛入河水。
但它们还是沿着紧闭的缝隙潜入他的喉咙,冰凉苦涩,还带着咸意,就像海水。
它们是眼泪。
沈慕然含着它,双眼瞪大不敢将它咽下。他感到非常痛苦,像被忘川的灰绫缠绕,甚至比那还要浓烈百倍。他撑起最后一丝意识划动着四肢。
左脚被透明的手掌抓住,沈慕然低下头,看见一张惨败浮肿的脸。
他几乎要惊叫出声,但还是强行克制住了恐惧继续向前游。坚持住,马上就要到对岸了。
他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