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七月初,我和妻子杨铭从洛杉矶飞到明尼苏达州的圣保罗机场。姐夫和他的一个同学各开一辆车来迎接,理由是“怕你们行李太多”。其实,小两口每人只带两只行李箱。在蒙特利尔公园市所置办的简陋家具,扔的扔,送人的送人。
坐上姐夫的车,在高速公路疾驰,满目新鲜。这个州,北接加拿大的曼尼托巴省和安大略省,东临苏必利尔湖,隔密西西比河与威斯康星州相望,南接艾奥瓦州,西邻南、北达科他州。它有别名:万湖之地,面积在十英亩以上的湖泊共15420个。都是几万年前冰川消退时,埋在地下的碎冰融化,导致土层下陷积水而形成的。怪不得远远近近,波光晃眼,那是投射在湖面上的阳光。
我们来到明尼苏达大学区,先在姐姐和姐夫所租的公寓暂住。姐夫是上海师范大学生物系的公派生,1984年来美,正在明大攻读生物博士学位。姐姐和外甥女,1985年十二月起,以陪读身份留下来。
安顿好行李,姐夫驾车载我们在校“见识见识”。路上,我和杨铭只有惊叹:太大了!我们在国内,去过北大、清华、复旦、华东师大,但这些名校合起来,也大不过一个明尼苏达大学。它创建于1851年,比明尼苏达建州还早,是美国最负盛名的综合性的高等学府之一,经过一百五十多年的发展,明大拥有五所分校、三百七十个专业、六万多名在校生及众多国内外知名教授、学者。
姐夫以识途老马的语气介绍:每年,明尼苏达大学的教育预算高达16亿美元,在美国所有公立大学中位居第三。明大的化工系、机械工程系、经济系、应用经济系、心理系、教育系、应用数学、人力资源管理、信息管理系统、森林、药学及医疗系统管理等多门学科,在全美年年名列前茅。
时过近三十年,现在(2016年)从网上可查到:明尼苏达大学的校友,包括二十六位诺贝尔获奖者(其中四位获诺贝尔经济学奖),一位前美国首席法官,两位美国前副总统,以及多位排名“美国财富500强”的企业巨子。许多世界顶尖的技术和发明在明大诞生,如飞行记录器(黑匣子)、可收取式汽车安全带、心脏起搏器、心肺呼吸器等。明大进行过人类历史上首例成功的开心手术,拥有世界上最大的肾脏移植机构。明大的科学家培育并推广了80个新的农作物品种。明大有权授予161种学士学位,218种硕士学位,114种博士学位和5种专业学位。从权威的《美国新闻和世界报道》上“美国最佳大学排名”到美国研究委员会和各种教育排名表上,明大始终是排头的。
我问姐夫,双城分校有多少人?姐夫说,本科生两万九千多,研究生一万六千多,来自全美五十个州和全球一百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这里就是小小联合国,国际学生三千多,国际访问学者和客座教授一千三百多。其中,最多的是中国学生和学者。哈哈,你们可不愁过春节没人包饺子!”姐夫一说,逗得全车人笑起来。
明州的气候,以“极端”诸称,夏天极热,冬天极冷,与四季并不分明的南加州根本不能比。刚来的几天,一出门就热浪逼人,我和杨铭毫不在乎,沉浸在兴奋中。白天去注册,参观,参加新生欢迎会,系里的聚会,拜访老同学和新认识的老乡。到了半夜,两口子在床上还在兴高采烈地谈心,筹划着未来。
新生见面会上,学长和老师自豪地介绍了这所学校:双城分校(University of Minnesota, Twin Cities,简称U of M),成立于1851年,位于美国明尼苏达州双城区(即明尼阿波利斯市及圣保罗市),是明尼苏达大学系统的“旗舰”,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最负盛名。按学生人数计,它是美国第六大的学校。明尼苏达大学也是公立常春藤之一,同时也是美国大学协会以及美国中西部体育赛事联盟十大盟校(Big Ten)的成员。通常人们所称的“明尼苏达大学”指的就是“明尼苏达大学双城分校”,而不是包含五所分校(包括双城分校)的明尼苏达大学系统。它由二十所院校组成,共有三百七十多个专业,专业包括法律、商业、医学、普通文科、农学、科学和工程等等。因此,双城分校傲居全美十所“最佳公立研究型大学”之列。双城校区所设的很多学科,包括化工系、机械工程系、心理系、经济学系、信息管理系统、药学、森林、大众保健、教育系,在全美一直排列在前十名以内。
我办理注册时了解到,早在1914年,第一位中国留学生就已开始在明大就读。我还访问了校内于1979年设立的“中国中心”,又知道明大是中国内地以外,中国学生最多的大学,单由中国政府公派前来就读的博士研究生,就有550名。明大与中国的清华大学、华中理工学院和复旦大学结成姐妹学校,互派留学生,致力于发展与中国的交流和合作。
我对妻子说,学校,我们选对了。我们来美国,不是因为它的中餐馆欠缺削马铃薯连手指也割破的笨杂工,而是自己要深造,要圆梦。如果说,在加州的日子只是“试水”,那么,在双城,理想之舟必须启航!
面对全新的生活,两口子最为关注的是钱。抵达五天后,杨铭经朋友推荐,去明大附近一家名叫“Village Wok”的中餐馆见工。她本来想当有小费可拿的侍应生。老板说,馆子是他一家开的,侍应生由家人包了。杨铭在厨房当洗菜,切菜,洗碗的杂工,算是有了着落。
我的燃眉之急,是拿到奖学金。我们在南加州打工,虽然攒了一点钱,而杨铭目前的收入,只够对付房租和最低水平的日常开销。
我给系办公室打了电话,请求和负责研究生奖学金事务的系领导见面。在约定的时间,我走进应用经济系的办公室,和一位副系主任谈了约三十分钟。对方是五十开外的白人男子,学者模样,非常亲切,看我忧心忡忡的神情,宽厚地微笑,安慰说:“你别担心,我们这个系,可是大名鼎鼎的,学术地位在全美,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第三,来这个系就读,找钱的门路多着呢!”
他告诉我,双城地区金融业、制造业、医疗、食品加工和运输等行业发达,美国500强企业中,有19家总部设在明州:3M公司、U.SBank(美国排名第五的商业银行)、Target(美国第二大、唯一能跟沃尔玛抗衡的超市)、Best Buy(百思买,全球最大的消费电子产品零售商)、Cargill(嘉吉,全球最大的食品交易商,麾下的对冲基金及金融机构非常强劲)、通用磨坊食品公司、Northwest美国西北航空公司(全球最大航空公司之一,现并入Delta)、梅约诊所(Mayo Clinic是世界著名的医疗机构,USNews上排名全美第二的医院,仅次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美敦力医疗产品公司、MOA(Mallof A merica是全美国最大的购物中心,世界上第一个Mall就出现在明尼苏达)。
副主任掐着指头数了一遍,对我解释:和我们系合作的大企业——美国西北航空公司、3M公司、Honeywell,Target,都乐意把研究课题交给我们。随之而来的,当然是充裕的科研资金。“不瞒你,哪怕是给全体研究生发全额奖学金,我们也对付得来。”他蛮有把握地说,“当然,我们不能不加选择地发放,要以成绩来规定资助等级,以创造竞争的环境,不然,学生失去危机感,刺激不出投入研究的激情。”
接着,他介绍了大概情况:双城分校的应用经济学(Applied Eco-nomics)研究生项目,开设MS(理学硕士)和Ph.d(博士)两个等级的学位课程。
对照他的介绍,我的情况有点特殊,虽然申请的是博士生,但没在中国获得硕士学位,我的录取资格成了“硕博生”(MS towards Ph.d),幸亏在中国学过的研究生课程,一部分可以转为积分。过一个学年,也就是三个学期后,导师会按我的学习成绩,向系里建议,是作为硕士生还是博士生继续就读。研究生在校内获资助的工作,要么是助教(Teaching Assistant简称TA),要么是助理研究员(Research Assis-tant,简称RA),但在我们系只能当后者。教授拿到项目以后,请获得资助的助理研究员去图书馆或资料室搜集资料,分析数据,写出报告,偶尔也会派去外面调查和整理档案。我们系获资助的助理研究员分为两级——25%的半额奖(每周工作10小时,学费按当地学生标准减免一半)和50%的全额奖(每周工作20小时,学费全免)。
我问,申请奖学金需要哪些条件?他说,首先,奖学金只提供给全日制研究生。全日制研究生每学期至少要选12个积分的课程,一般来讲是四门课。
我急着又问:“那我如何能够以最快速度获得奖学金呢?”
他回答:“第一个学期(三个月),要选四门课,每一科的成绩都必须是A(满分,GPA为4),全部满分(Straight A)。如果达到,第二个学期的全额奖学金就有着落。来校不到一年的学生,只考虑发全额奖,没有半额奖。达不到呢?就看第二学期,要和第一个学期加起来,一共八门课,至少要获得6个A,2个B,也就是平均分(GPA)3.75。如能达到这个标准,第三学期你就可以获得全额奖。还是达不到,怎么办?就看全年,一共十二门课,你在第二学年里获全额奖的最低平均分数(GPA)是3.5,就是要拿6个A,6个B,获半额奖的平均分数线,是3.33即4个A,8个B。”
我进一步了解到,全额奖学金不但是一笔钱,而且是一种含义广泛的“特权”。第一,可以获得明大低级教职员工资的50%(1987年的标准是每月875美元);第二,和校内教职员一样,学费全免;第三,直系亲属(配偶和子女)在明大上学,学费只相当于本地学生的50%,而本地学生的学费,只是外国学生的50%,也就是说,太太杨铭如在明大念书,每个学期只要交400块钱学费,仅仅是外国学生所交(近1600元)的四分之一。这样的待遇太吸引我了!
不管怎么样,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得自掏腰包,我去登记处交了1598元。下一个难题,是未来三个月能不能全力冲刺,拿到满分?可是,导师为我规定的第一学期四门课中,就有两只拦路虎:统计学和微观经济学。它们都是以论证数学为底子的,而我在上海财大上的课,只是工科生学的“计算微积分”,缺乏论证数学的基础训练。美国教授给学生的题目,都是计算以后的“结果”,要求你来一番逆推,陈述形成“结果”的过程。我略略摸底,和我一样的博士生当中,不管是美国本地的还是外国来的,大多数有数学系硕士学位。和几位北大和复旦毕业的公派生交谈,了解到他们也都是数学系出身,在中国学过“实分析”和“函数分析”。而我,以前碰都没碰过,底子太薄,因此,我上微观经济和统计课的同时,还要去数学系补课。
我很快意识到,第一学期这两门课得A的可能性不大,只好退而求其次,为第二学期的资助另想办法。我又找到管资助的副主任,问有没有别的门路。他耸耸肩,说我们系里没有。但第二天,他让系里的秘书通知我去他的办公室。
这一次,他笑着对我说:“你的托福成绩很好,GRE考得也不错,何不去参加‘马丁·路德·金部’助教的资格考试呢?那是为教入门英语而设的位置。我看过了,你各方面都符合资格,考取了,就领50%的助教全额奖,下学期就任。看,他们要求的GPA最低分数才3.0,比我们系低得多。”说着,把招聘材料递给我。又说:“我替你担心的,是离考试不到一个月,题目的范围蛮广的,你同时还要保持本系四门课平均B以上的成绩,不然,那个英语考试通过了,这边的GPA达不到要求,还是拿不到资助。”我向这位无比热心的系领导表示感谢。
明大的“马丁·路德·金”部,相当于校属的一个学院。它的职能较为特殊,是专为第三世界学生补习而设的。我前去了解,在教室、走廊里碰见的,都是黑皮肤、黄皮肤、棕皮肤的外国学生,他们原来在非洲、拉丁美洲本国的大学或中学当教师,留学是为了拿学位。共同的缺陷是英语水平较低,无法修正式学分。所以校方规定,这一类学生一律先来这里补习英语,待托福、GRE、GMAT的考试分数达到本校最低录取线,才能正式就读学位。
这个部招聘的助教,每星期要去辅导学生四次,被录用者可获全额奖学金。我填了报名表,随即为应聘作准备。英语语法、词汇、阅读、写作、课堂模拟演示、专题演讲,这些是主科,我在国内和加州准备考GRE时,已下过不少功夫,算得驾轻就熟。但是,加上本系四门功课和数学补习,我每天要学习十小时,一个月下来,累得要死。
英语考试后两周,我接到通知,被“马丁·路德·金”部录用。从第二学期开始领取全额奖,学费全免。第一个月的奖学金是875美元。拿到支票,我用计算器乘上汇率3.6,得3150元人民币,再用3150除以450(邓小平的月工资),得出整数7。我激动地给在上海的妈妈打电话说:“我们小时候,家里头疼的是钱不够花,到了月底就不能买大件头,要等到5号发工资才能考虑。现在呢,头疼的是钱太多,花不完,浪费了。知道不?我的月收入是7个‘邓小平’!”
不过,这钱不容易赚,每个星期四次从我居住的圣保罗市坐三十分钟校车,穿过架到密西西比河上的华盛顿桥,去“马丁·路德·金部”所在的明尼阿波利斯校区上课。第一学期所教的课,是围绕托福要考的内容,提高学生的语法水平、词汇量以及听读能力,教他们做实验题。托福考试,有A,B,C,D四个选择题,正确答案只有一个。我要向学生讲解为什么C(假定)是正确答案,为什么A,B,D都是错的,错在哪。课后,热心的学生们涌在讲台前,以带浓重本国口音的简单英语问这问那,我要耐心地听,讲解。第二学期,我转教GRE课程,每周只需去两次。每次上课多一小时。每周省下两小时坐车的时间。
教完两个学期英语,在本系学习的第三个学期也结束了,我的学科成绩平均分(GPA)达3.62,有了从系里领取全额奖学金的资格,便辞掉了助教一职。
第二学年开始,我以每星期为教授作“助研”20个小时为代价,从系里拿全额奖学金。我所参与的课题是:将废汽水罐送入循环再造系统的举措,对本地经济与环境的影响。我要在教授的指导下,搜集资料,外出调查,统计,分析数据,写出总结。
本来以为领本系资助,一个星期20小时的工作量,只是教授的粗略估算,上班时间有弹性,不像“马丁·路德·金”部,时间表是死的,哪怕我第二天有两门课的大考,今天还得去上课。可是,我很快就后悔了。在那边教托福班不用备课,提前二十分钟到达,花十到十五分钟看题目,上课时可自由发挥。即使第二学期教的是GRE班,也不备课,遇到解释不了的题目,与系里的白人同学讨论几分钟,就能获得答案。如今一边上课,维持四门学科平均3.5以上的GPA成绩,否则全额奖学金会被取消;一边当挑战性巨大的助研,等于增加了两门课。特别是,为了完成每两周必须上交的总结报告,整个周末得赔上。
我又一次投身于拼搏,这滋味在上海上大学以及攻读GRE课程时已尝了多次,但这一次,更加密集和持久。我放弃了所有活动,从热爱的体育运动到最起码的社交。校图书馆,系资料室,教室,家,教授办公室,就是我每天必经的“点”,点连起来,就是青春的生命线。
像我这样的拼命三郎,学校里触目皆是,系电脑室里的门不上锁,电脑从来不关,因有太多的熬夜学生,尤其是大考前夕。明大实行的是季度学期制,三个月内有期中和期末两次考试,四门课三个月内考八次。我开车送母亲和妻子去超市买菜,从来不下车,在车上不是做作业,就是看书,为教授布置的课题搜索资料。
拿到全额奖学金,加上杨铭在餐馆打工的收入,我觉得“很有钱”了,就托同学去旧车行里看车子。很快买下一辆二手车——丰田牌卡罗拉,车价1800元,加上6%的消费税,出门价是1908元。我写信告诉妈妈说,我花了相当于7000多人民币(当时汇率是3.73)的“巨资”,买了一部车,虽然不是全新,但国内万元户也开不了这么好的。我在上海上班的年代,丰田可是“豪车”,公司里接送外宾才派出。局里第一把手平日只能坐国产的“上海”牌。这辆车我越看越爱,经常洗得干干净净,每个月打一次蜡。还为它照了相,寄给国内的朋友,谦虚地在照片底部写上:我新买的座驾。
买下车子不久,冬天到了。一个晚间,我在家接到一位上海老乡的电话,她说她在校内某个地方,问我能不能去接她。我答应了,不但为了帮忙,也因为手痒,不放过开车的机会。归途上,大雪纷飞,能见度很低。经过一个十字路口,轰一声,被侧面开来的大型美制八缸大车撞上,小小卡罗拉活像被踩扁的火柴盒。我和乘客被困车内出不来。那时没有手机,也不知谁报的警。警车很快开到,紧跟警车的是救护车。富有经验的警方料定,这样的车祸必然造成人员重伤。警察撬开被撞扁的车门,把我们从废铁堆里救出。幸运的是,我和乘客都没有大碍,乘客的头顶起了个大包,我因脸肿把眼镜架撑大了很多。我一出车子就对着肇事司机大叫:“我的天啊!你把我的小轿车撞成这样,这是我花了一千九百多元买来的啊!不信?车里有发票。”说着就要打开撞坏的车门。警察拦住我,要我们立即坐上救护车去医院检查。我对警察说:“身体不用担心,我有从中国带来的‘神药’——虎骨跌打油和虎骨伤筋膏,一搽一贴就会好。重要的是我这辆小轿车,新买的,他撞烂了,我要他赔!1908元,是美元,不是人民币!有发票为证。”我反复强调轿车和美元。那年代的中国,“轿车”,我在学校学到的英文词叫Sedan car,是有地位的人坐的“高档车”。明尼苏达的警察,看我像看稀有动物,过了一会,对旁边的警察低声说,看来这个家伙撞伤的是脑子,不是身体。他严厉地对我说:“什么轿车,美元,人民币,不就是一辆破丰田吗?值得大惊小怪?你应该为你们俩还活着感到庆幸!为什么不去医院呢?因为没保险?”我说,车子和医疗两种保险我都有。警察说:“那为什么不去?过后身体出现症状就说不清楚了。”我问,我们去医院,这部轿车怎么办?“我已叫了拖车公司把车拖走。”警察答道。“拖到哪?”我忙问。“直接拖到废车场吧!”警察说。我忙说:“不!先把车子拖回我家,我要让朋友看看能不能修。”警察讥笑我说:“修?花一万块钱,看能不能修好!”看到将要被拖走的宝贝全变了形,趴在路上,我忘记了伤痛,大叫:“我的妈啊,车子没了!”连中国“万元户”也开不起的豪华轿车完蛋了!警察按住我的肩膀,要我冷静。我吼叫:“一千九百多美元没了,要他赔!”警察惊讶地盯着,无论如何理解不了我这“要车不要命”的逻辑。不管警察怎么警告,我们就是不上救护车。最后,警察作了登记,写了事故报告,加写一张《声明》,内容是我们拒绝去医院,让我俩签名存档。我们照办了。警察临走前对他的同事说,“我当警察这么多年,这样的白痴还是第一次见。”
把我的车撞得稀巴烂的,是一位本地居民,白人,开的是体积奇大的林肯牌。我指责他冲红灯。他不承认,说是我撞了他。好在,说归说,都没有动怒。最后,双方交换保险资料,道别。
怎么办理赔手续?同学告诉我,学校有义务律师可以帮忙。我跑去律师办公室。律师了解案情以后指出,我这种“单向”保险,只能在对方向我索赔时,保险公司才启动为我辩护的反诉程序。律师问我损失了什么,金额多少?我说,车子总值1908元,有购车单为凭。“身体和精神方面呢?”律师问。我断然道:“没有损伤,我只要拿回车子的价值。”律师连连摇头,批评我出事后不去医院检查的不智。并说,他们所提供的义务援助,不包括上庭。但是,他可以为我写一封信,要求对方赔偿。如果对方不服,提出反诉,要求我赔偿的话,保险公司的律师就有义务出庭为我辩护。不出律师所料,三周后,我收到了法警送来要我签收的诉状,对方的保险公司要我赔他50万元“人体受伤和精神损失费”,把我给吓傻了!我拿着诉状去见学校的律师。律师不仅不表示惊讶,反而带着笑容对我说:“现在好了,你不用愁没律师为你出庭了。我的策略就是激怒对方,让他来告你。只有这样,保险公司的律师才会为你作免费辩护。”可我还是急切地问律师:“为什么要我赔50万呢?他和他车上的乘客根本没受伤,大车是他自己开走的,而我的车是被拖走的。”律师带着讥笑的口气说:“这就是美国,如果他也像你一样索赔这么可怜的数目,你的保险公司理都不理你。他没有受伤,但肯定去看了医生,自称过去脊柱骨受伤,这一次挨撞导致旧疾复发,需要大笔医药费。本来你可以要对方赔100万。”
法庭上,保险公司所雇请的律师被我的冥顽不灵气个半死。按明尼苏达州的州法规定,车祸的双方如果没有独立的第三方证人证明,双方司机各自赔偿对方损失的50%。在对方律师咄咄逼人的攻势下,我方拿不出证据,处处陷于被动。最后,我方保险公司让步,赔偿对方5万元。结案以后,律师恨恨地骂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我呢,即使拿回1908元的50%,也才是954元,随后要自行找律师再控告对方,又得花钱,我只能放弃。后来同车受伤的同学,她丈夫硬给了我1500元的支票,算来,损失大的还是我的乘客。
来明大的第一个学期,迫于生活压力,什么活我都干。在校内当交通指挥员,职责简单——站在停车场,指挥找停车位的车子,这个停车场满了,就转移阵地,站在另外一个场的入口,给来车引路。刚开学时,还没有进入寒冬,工作条件还可以。
明尼苏达的冬天,一般从十月底延续到第二年五月,十月底下第一场雪,次年五月下最后一场,然后,没几天就突然变热。冬天白天平均温度为摄氏零下二十多度,晚上零下三十多度是家常便饭。上班得在停车场露天处站立。停车场管理处排班,每班两个人,开一辆车,轮流走出车外,执勤二十分钟。在飞雪弥漫的地方或走动或站立,全身上下没一处不裹得严严实实,头部只剩两只眼睛露出。车是不熄火的,暖气开足,好让接近冻僵的伙伴进内恢复元气。
明州的雪景,天下闻名。每年入冬,姐妹城市哈尔滨都运来美不胜收的冰雕作品,参加本城举办的冰雕节。早在第一场大雪降落之前,家家户户就在院子和屋顶、屋檐,架设各种器具,要么支架,要么铁丝网,要么无奇不有的容器。飘下的大雪粘附在预设的器具上,结冰以后形成人们所期待的形状。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天人合一”——大雪与人的巧思一起完成的冰雕。在别具匠心的灯光照射下,呈现出如梦如幻的绝美景致,叫人叹为观止!可是,我们在停车场,只能远远看一眼。
我这份差事,每小时6块,一个星期干三天,上课日一天,周末两天,一共十五个小时,赚上90元。后来因为要考“马丁·路德·金”部的助教职位,功课太忙,才辞掉了。
自从上一次下雪天,宝贝轿车被撞后,一段时间没车子开。1988年9月,我符合资格领取本系的全额助研奖学金,并正式成为明大博士研究生,杨铭也忙于复习,准备硕士考试。杨铭和我商量,如今生活基本安定了,该要孩子了。杨铭果然怀上了。为了帮助照顾即将诞生的婴儿,我母亲于1989年5月从上海赶来,与我们同住。
1989年7月17日,大女儿王雪莉在明尼苏达州首府降生,汽车成为全家的生活必需品。买一辆什么价位的?上次不惜血本,却被撞成废铁,一个中国“万元户”白白消失。这次学乖,把购车预算限定在500元。走了几趟二手车市场,这个价位的根本没有。后来从校报广告发现,有位即将毕业的学生要卖车,开价800元。这是我能找到的最便宜的车子,兴冲冲地去看,前后保险杠被撞过。试了一下,还可以开,讨价还价,以700元成交。那是1977年美国产老爷车——六缸的普利茅斯。平时家人上超市购物,带孩子去看医生,接送都没问题。我以为可以凑合下去。
1989年圣诞节快到了,系里各门功课的考试,到23日才全部结束。应考期间,教授所布置的活计积压下来,为了拿系里的助研奖学金,必须利用这个假期完成。一直忙到24日,那是平安夜。和家人说好第二天一早,开车到威斯康辛州麦迪逊郡姐姐和姐夫那里过节。母亲在我这里,白天黑夜忙里忙外,生活十分枯燥,她多次抱怨,说连找个熟人聊家常的机会都没有,这次让她换换环境。晚间,因为连续多天考试和赶工,头脑兴奋,到了十一点半,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一想,与其赖床,不如马上上路,四个半小时以后到达,赶得上和姐姐一家吃早餐。助研的工作我可以带到姐姐家去做。母亲和妻子都赞成我的提议,反正她们在车上也能睡。
三个大人,带上在摇篮熟睡的小宝贝上路。出了门,才晓得明尼苏达出名的寒冷是什么景象,高速公路上一片死寂,车辆极少,前头车灯所照处,白茫茫的,雪花零零星星地飘。这一天,是明州这个“美国最寒冷州”写下六十六年以来最低气温记录的日子:摄氏零下五十九度。
车行了一个半小时,我犯困了,不敢冒险,杨铭要接替。我在路旁停下,好调换位置。不料车子熄火了,再也发动不起来。外面温度太低,引擎一停,几分钟后,窗子布满“钢花”。我打开车门,寒气涌来,但我不得不打开引擎盖查看。手发抖,上下牙齿打架,摆弄了好一阵,无济于事。后面有车灯越来越近,我站在车外挥手。车子在旁边停下,一个四十来岁的白人男子走下来,一说话,哈出来的热气就把脸遮蔽。我告诉他原委。他说:“我来试试。”他摆弄了一下,声音颤抖着说:“太冷,熬不住了!”逃回车里。我大声喊:“千万帮个忙,替我报警。”他连声答应,最后说:“你不能待在外面,会出事的!”我缩回车里,关紧车门,任寒风在外面吼叫。母亲小声抱怨说:“想不到来一趟美国,把命扔在这鬼地方!”我们突然想起,车后厢有一床被子,是打算带到姐姐家用的。把被子拿出来,三个大人把婴儿围在中间,用被子紧紧裹住身子,心里祈祷老天爷保佑。
古道热肠的男子并没有失信。四十分钟以后,他带领两辆警车开到。警察要我们挪到警车去。我下车,以哆嗦的声音向报警并带路的白人男子要联络信息。他说,“不必了,只希望你能够像我一样,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我在明州生活了三年,遇到不少这样的好人。
我们跌跌撞撞地坐进暖和的警车,嘴巴给冻得没法说话。警察要我们先休息。我们已在极度惊慌中消耗了所有能量,在警车里都睡着了,直到被叫醒。警察告诉我们,前面是汽车旅馆,一个晚上收费二十六元,问要不要入住。我们当然说要。警察还说,我们的车子已招拖车拖到修车店,明天早上可修理。警察给了我修车厂的地址和电话。次日上午,车子修好,我们再度上路。至于车子抛锚的原因,据修车工说,全是因为天气太冷,老爷车承受不了超低温。
大女儿出生后,母亲住在我家担任全职保姆,熬了七八个月,还是无法适应气候和环境。她才五十六岁,在这里成为聋子(听不懂英语)、哑巴(说不了英语)、瘸子(不会开车),没有社交圈,很少朋友,更没有娱乐,日子太单调。她不止一次提出,让她把大女儿带回上海去,在那里请个全职保姆,还有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在旁。可是,我们想,再忙再累,身边也不能没有孩子。亲骨肉的哭和笑,是家之所以为家的基调。母亲看拗我们不过,于1990年初只身回了上海。
母亲一走,我们就发现,根本对付不了。杨铭从1988年9月开始,在明大的教育学院商务管理系读硕士学位。虽然作为伴读生,她不必和我一样每学期至少选四门课,但考虑到毕业后肯定会离开明州去别州找工作,杨铭每学期至少要选两门课,才能与我同时毕业。而且,她和我的上课及工作的时间必须错开,否则,女儿没有人带。
不久,杨铭怀上了第二胎,妊娠反应极为严重,吃下去的食物几乎全吐出来,每晚无法安眠,人一下子瘦了一大圈。不巧又患了感冒,发烧,咳嗽,不敢服药,怕害了腹中胎儿。大女儿还特别粘人,一天到晚要妈妈。我为了让妻子多卧床休息,抱孩子去图书馆,但这样做违反校方规定,只好把孩子抱进食堂,她睡着还好,醒来一定闹。我至多看书二十分钟,就要伺候她。有时让她骑在我肩膀上,到处走动,她倒是不哭了,我感到脖颈一阵热一阵凉,原来是她撒了尿,围巾湿了。妻子笑话我:“你这个奶爸不大合格。”
怎么办?养两个孩子,无论从学业上,经济上,还是从身体状况上看,都无法承受。她发烧多天,不断咳嗽,我好心疼。夫妻俩商量好,去做流产手术。我让杨铭服下感冒药,带她往医院去。那天凑巧,出门不久,路上遇到了上海同学李群。她问我们匆匆忙忙去哪里?我告诉她原委,她说:“什么年纪了?怀上孩子容易吗?你以为说要就有呀?”这一年杨铭32岁,李群34岁。她严肃地对杨铭说:“如果你这次打掉,以后很难得第二胎了。我只比你大两岁,也想要第二胎,就是怀不上。你绝不能流产!”我和妻子相对苦笑,问李群,一个孩子已整得我们焦头烂额,怎么办?李群说,她想办法找人把大的带回上海,交给孩子的外婆外公。对呀!这倒是个解决方案。
我从杨铭的眼神里,看出她比我更想保住孩子。李群是从复旦大学毕业的,明大就读的研究生和访问学者中,有一百五十多名她的校友。有李群给的定心丸,我们决定,把肚子里的孩子留下,把大女儿送回上海。几天后,李群报信,她的一位复旦校友即将回上海。我们兴冲冲地赶去和这位留学生见面,送上200元酬金。对方婉言拒绝,说,她自己要带一个孩子,多一个照顾不来,我们失望而回。热心的李群安慰我们说,明天她亲自去找那位校友。
次日,李群回来,提出新的方案——第一,让医生给孩子开安眠药。要不在飞机上,两个婴儿同时吵闹,那校友照顾不过来。第二,要我们把女儿送到洛杉矶国际机场(因校友经洛杉矶转飞上海)。我们抱着孩子去看医生,说明苦衷。医生同意,并解释,小孩子服安眠药后,会安睡十多个小时。偶尔一次,不会产生后遗症。
朋友上飞机那天,我们把大女儿带到机场。那是飞上海航班最清淡的日子,乘客零零星星的。我们去西北航空公司的服务台陈情,热情的工作人员拍胸脯保证,给孩子最好的照顾。我们把孩子交给朋友。女儿凭直觉明白要离开父母,反应极为激烈,死死抱住妈妈的头,力气之大,教人惊讶,大声哭叫:“妈妈,妈妈!”杨铭流泪,我很难过,场面极为凄凉。过了好久,母女才平静下来,完成交接。
我们不忍离开,坐在大楼内,目不转睛地盯着停机坪。女儿所坐的班机迟飞一个多小时,我们就等,直到它从跑道起飞。那一刻,我们的心像被刀割一般。
回到空荡荡的家,夫妻相对默然。从此杨铭不敢看空的婴儿床。但我们终于轻松了,各自有了安静的学习和工作环境。这么多年过去,我夫妻俩一直感激李群,看着安妮一天天地长大,多次说:“亏得李群,否则,她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应用经济系有一位明星——荣誉教授路丹博士,他是发展经济学权威,研究重点是诱导创新、农业发展、技术变革和生产力增长、制度和发展援助政策。他和日裔经济学泰斗,爱荷华大学教授速水佑次郎合著的《农业发展:国际视角》被同行视为该领域的经典,被翻译为四种语言。那一年,他五十六岁。这位高大英俊的绅士,没有架子,乐于和学生交朋友。一次,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经济学家来明大作学术交流,路丹教授在中国餐馆招待中国客人,请了系里所有内地来的研究生一起参加晚宴,我和他熟悉起来。
路丹教授每周给我们授两小时的课。有一天下课后,我和他热烈地讨论“消费财富”的问题。事情的起因是,上一次晚宴我听来自中国的学者说,路丹教授是诺贝尔经济学奖提名人,便和他谈起前一位也是明大出身的乔治·司提格勒教授(曾任教明大经济系八年),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奖金达四十多万美元。消息经国际媒体公布,在系里引发的轰动效应可以想见。四十多万美元!对我这个离开中国内地才三年,一无所有的人来说,是相当于四十多亿美元的天文数字。我问:“路丹博士,如果您获了奖,这么多钱怎么花?是不是要聘请一群顾问教您,要是花不完就都浪费了。”他哈哈大笑,说:“年轻人,你少见多怪了!这点钱算什么?话说回来,学术界可没几个能发大财的,想发财来这里,走错门了,你不应念博士学位,应念工商管理硕士学位(MBA),然后去华尔街或硅谷创业。没注意到吗?‘福布斯富豪排行榜’里,排在前面的绝大多数出自华尔街和硅谷。”教授说时气定神闲,我的心头却翻江倒海。教授最后说:“关键看你要的是什么?要的是财富,那就要向他们学习,我们这里培养不出这类人。”
从他的话,我听到三个陌生字眼:华尔街,硅谷,福布斯。说实在的,我念的虽然是经济学,却局限于课本,并不了解鲜活的现实世界。教授说:“我要给你一本书,让你开开眼界。”果然,下一次他授课前,借给我一本专门介绍美国亿万富翁的书。
我贪婪地读,终于开了窍。那一年,“福布斯富豪榜”上,身价10亿美元以上的超级富豪一百多位,亚洲一个没有,连李嘉诚也上不了榜。超级富豪,出门有保镖,出国有专机——不是价值数十万元的小飞机,而是波音747喷射机。这才是“人上人”!诚然,枯坐书斋是一种活法,但是,谁说拿到诺贝尔奖就“发财”了呢?
事实也是如此,在明大念书三年,校园里,餐厅里,附近的超市里,我好几次见到诺贝尔奖得主,他们和其他教授并没两样,一样开着普通的汽车,一样排队买菜打饭,一样匆匆忙忙地赶去上班。再看那群超级富豪,随便哪一位,都不愿和最风光的美国总统互换位置。怪不得教授说:“总统的年薪才20万元,在他们眼里,小菜一碟!”
从此,富豪榜上一排名字:创办微软的比尔·盖茨,“甲骨文”的总裁赖瑞·爱迪生,股神华伦·巴菲特——成为我的新偶像。特别引起我注意的两位,他们和我一样,出生于1955年。一位是比尔·盖茨,比我晚五天出生,身价已过10亿美元。另外一位是斯蒂夫·乔布斯,比我大八个月,身价也过3亿,这一年,我和他们都是三十五岁。
我的思想,进入了陌生的天地。我的心,飞到旧金山湾区的硅谷。晚上无法入睡,白天无心上课。我在华尔格林百货店买了安眠药,吃下还是睁眼到天亮。
一个星期过去,我去路丹博士的办公室还书。碰巧他有空,我进一步和他交换看法。我先谈了读书心得,然后告诉他,我准备辍学去硅谷创业。教授问我,“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过上‘人上人’的生活。”我很快作出回答。
“能否具体点?”教授问。我告诉他,我出生在中国一个“不上不下”的家庭,但所谓“中等”其实还是很贫穷。因此,我从青少年时期就立志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来到这里,看到了希望。我要成为这样的人——在上流社会有地位,极其富裕,出门前呼后拥——让父母、岳父母、兄弟姐妹都为我骄傲。但是,走学术道路达不到这个人生目标。
路丹教授认真地听,脸变得严肃起来,他说:“不要因为我几句话,借你一本书,就草率地作出重大决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治学不能发财是我们需要正视的社会现象,你的人生目标无可非议。你年纪不小了,赶紧去创业也许是正确的选择,祝你好运!”
我花一段时间,深入思考自己的未来。三十五岁了,即将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连起码的立足之地——安顿一家子的房子也是租来的。但是,现在起步是不是太晚?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现实。一次,我们应邀去一个同学的家。我进明大那年,他念博士的最后一年,毕业后,顺利进入当地大企业,一两年下来,就买了面积达两百多平方米的大宅。再看看,留在校内的,到三十五岁,谁不是助理教授,副教授乃至正教授?而我还在熬学位!我还顾及到一个冷酷的事实:就业市场的竞争。本来,从中国内地公派的三万留学生,按照美国总统布乔治·布什和邓小平签订的协定,美方负有义务,保证他们学成以后全体归国。单是明大的600名博士研究生中,就有550名是中国的公派生。两个经济系,有十多位内地来的公派博士生。过去,公派生毕业后,不能在美国求职,但后来,美国政府先是允许他们留下来找工作,继而又发放了绿卡。这一批生力军涌入,我们自费来美的研究生在美求职的竞争性就大大增加。把眼界放更远些,明大“助理教授”以上的学者五千多名,博士生六千多,诺贝尔奖获得者十多位。美国有多少所人才济济的“明大”?置身于庞大的科学研究群,何时能脱颖而出?我如果继续念书,晚则两年,早则一年半,就拿到博士学位,可是学位满足不了我的野心。现成的例子是:即便拿到诺贝尔奖,也不能获得巨额财富。
我的思想经历了又一次转轨——不再追逐诺贝尔奖,将人生目标改为:当亿万富翁。事业起飞的地点,我定在美国加州硅谷。
我花了三天,把我为教授准备的助研报告,拼凑成题为《回收饮料铝罐对美国经济、环保、就业之利弊》的毕业论文,经过答辩,获得硕士学位。我在明大研究生院共念了整整三年,加上我在上海财大念的研究生课程,所得学分相当于念两个硕士学位的总和。如果一开始就打算只拿一个硕士学位,可以省去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