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前秦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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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寸寸毁裂 更作父笺

一月之后的一天早上,在家与苻青鸾温存了一月的王永终于再一次背起了行囊,踏上了前往太学的路。

两人本是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无论谁,也不会有意将他们分开,但是这一次王永离家,却是苻青鸾主导的。

她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成家之后,沉湎于夫妻之乐,而忘了人生大志,她希望自己的丈夫将来能有一番大作为,能成为像王猛那样的能臣。

所以,在头一天夜里,苻青鸾依偎在王永的怀里,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了一句:“夫君,现在正值我大秦争锋天下之日,夫君大好男儿,又是宰臣之子,可曾想过借此建一番功业?”

王永当时虽然沉默不语,但是心里却也明白苻青鸾的意思,而他致力于学,本就是为了将来成就功业。

再加上现在陛下锐意进取,而父亲又权柄在握,他要想凭此关系谋个一官半职,只需只身前往吏部衙门,找到如今的吏部尚书权翼,何愁不能得一美官。

但是他深记王猛教诲,绝不做那因缘亲托之事,就算要做官,他也要凭着真本事去做,而不是靠王猛的关系。

尽管现在朝中大臣,已人人尽知他是王猛的长子,但他总要问心无愧。

对于王猛,王永一直以来都是尊崇敬爱,王猛既说他资历还不够,那必然是还有欠缺,那他就需要进一步改进学习,所以,他动身离家,赶赴太学。

苻青鸾在门口望着王永离去的背影,眼睛渐渐湿润了起来,这一月以来,王永对她呵护备至,简直已到了宠溺的地步,突然的离别,竟让她的心里变得空落落的,泪珠也就不经意间涌了出来。

王永离家的时候,王猛早已离家前往中书处理政事,故而未在此处,但作为母亲与二娘的静姝却陪着一起送别王永。

她们两人极能理解苻青鸾此时的感受,因为十余年前,她俩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俩当时看王猛的眼神,与现在苻青鸾看王永的眼神,又有什么区别呢!

——天下间绝没有一个女子,愿意自己的丈夫碌碌无为,如果有,那她也许已经不爱她的丈夫了。

王猛回朝之后,朝廷的大小事宜又再一次落在了他的肩上,不过好在他能力出众,加上群僚得力,做起事来十分顺利,只半日时间,便将一切事物处理完毕,具本上奏,然后便离开了中书,回到家中。

在发现王永离家之后,王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张玉道:“青鸾新婚才刚刚一月,永儿就离家外出,在家中难免会有些孤寂,你多抽时间陪陪她,带她出去走走,游玩游玩。”

张玉道:“夫君放心,妾身明白。”

张玉做事,王猛向来十分放心,不然他也不会将家中的大小事务交给张玉打理。

战乱之后不久的大秦很快便恢复了生机,一切都运转得井井有条,一副波澜不惊的景象,然而暗地里,王猛和苻坚却在积蓄力量,暗练兵马,准备待时机到后,争锋天下。

相比于大秦平静,南边的晋国却如同被一声惊雷给惊醒了一般,满是恐慌与忧惧。

桓温的一纸奏表,使得整个晋国都震颤了,沉寂多年,桓温又一次准备大动刀兵,举兵北伐,而且这一次的对手,居然不是才遭内乱的秦国,而是兵力雄厚的慕容燕国。

当年慕容恪攻破洛阳,略地至南阳,留在晋国朝臣心中的恐惧还没有散去,现在桓温就主动请伐,当朝大臣,几乎没有一个人持赞同的意见。

要知道,不管桓温北伐成与不成,对他们来说,都并没有什么好处。桓温久怀不臣之心,若是北伐成功,如灭蜀一样灭了燕国,那下一步,桓温便极有可能行那篡位之举。

而若是北伐失败,首先劳民伤财,却无功而返,朝廷对天下百姓难以交代。另外,桓温若是败了,那他总会借另外一种方式来实现自己的野心,桓温变成下一个王敦,也不是毫无可能。

所以,他们根本不愿桓温北伐,不愿这一场北伐,成为桓温实现他野心的台阶。

可是他们的意见并不管用,桓温位高权重,手握兵柄,这一纸表奏,不过是知会一声罢了,各路兵马,早已在上表前便开始悄悄调动,朝中已有不少人知道此事。

就在桓温上表请求与徐、兗二州刺史郗愔、江州刺史桓冲、豫州刺史袁真等伐燕的时候,郗愔得知这个消息,自以为到了立功之时,便乘兴写了一封书笺,派人送于桓温。

其意大略为:“今闻大司马欲讨伐燕虏,愔愿督本部兵马出河上,与大司马城掎角之势,共奖王室。”

信笺从徐州一路快马,送到姑孰的大司马府上,竟只用了两天。不过由于信笺到时,正值午后,桓温在外未归,未得及时查看,那信笺便放在了桓温的书房。

恰巧,这一日郗超并未与桓温同行,在大司马府中处理日常军务,刚刚用过午饭,在庭院中散步消食。

突然,郗超听到一人唤道:“嘉宾兄,你在这里啊,可让我好找!”

郗超朝那声音传来之处看去,见是府中主簿王珣,要说这王珣生得虽然矮小,但是却满腹经纶,才辩少有人及,深受桓温看重,故而郗超对他倒是客气得很。

郗超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元琳,不知找我所为何事?”

王珣道:“最近事务繁多,累得我不可开交,嘉宾兄既如此清闲,不妨来帮帮我?”

王珣处理事务,那是出了名的又准又快,又是积压了一个月的事,他两日便可全部处理完毕,今日怎么突然还要让自己帮忙,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郗超望了望左右,见没有旁人之后,说道:“元琳可是有事要告知郗某,此处别无外人,元琳不妨直说。”

王珣小声道:“看来果然什么事都休想瞒过嘉宾兄的眼睛,方才我将公文呈递到书房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封书笺,书笺上正好属着令尊的名字。”

说到此处,王珣稍稍顿了一下,说道:“我知嘉宾兄一直以来,都不希望令尊得知贤兄为大司马效力,故而前来相告,希望还算及时。”

郗超闻言,连忙行礼道:“多谢元琳兄了,此恩日后必有相报,郗某告辞。”

郗超疾步离去,趁着桓温还没有回到府中,将书桌上的信笺偷偷藏在袖中,带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中,紧闭大门,郗超这才慢慢的将那信笺取出,仔细的看了一遍,看完之后,郗超是又惊又叹。

他惊的是父亲竟然想独自出兵,不与桓温同路,此时的桓温,岂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要知道,桓温此举,为的就是大显威名,若是有另外一个人分其大功,对他岂不是不利吗!

而且郗超在桓温身边多年,时常听桓温说起:“京口酒可饮,兵可用。”言下之意,便是想把京口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只是因为郗愔乃是郗鉴之子,在朝中有些名望,他并没有借口让郗愔让出这个位置。

而若是这一次遂了郗愔的愿,出兵立功的话,那郗愔在朝中威望虽说会涨,但是却更成了桓温的眼中钉,其后果岂能有好的。

不过还好,这封信笺桓温并没有机会看到,郗愔也不会因此而得罪桓温。

郗超不禁感叹道:“父亲,请恕孩儿不孝,但您可知道,孩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父亲的安危,为了家族的兴盛。”

只见郗超在感叹之时,双手竟已开始在撕那张笺纸,一半,两半……到最后,郗愔亲手写的书笺,已变成了一小捧碎屑,被郗超扔在了废纸篓里,任谁也无法知道之前这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郗超喃喃道:“父亲,不论大司马这次北伐,成与不成,咱们郗家绝对要在朝中保有一席地位,成则孩儿有功,不成则父亲无难。孩儿的这片苦心,还望父亲千万谅解。”

只见郗超说完,当即取下一张纸,提笔模仿着郗愔的笔迹写到:“近闻大司马欲讨伐燕逆,恢复中原,邀愔同往,此乃忠义之举,实不应辞,然愔近来年老多病,不堪军旅,又非将帅之才,恐损王师威名,为成大举,愔请大司马择贤统领徐、兖所部,别请一闲地休养。”

写完之后,郗超仔细看了看,心想:“大司马久望能得京口之众,如今大好的机会,他应该不会放过的吧。”

想着想着,郗超不禁大笑了起来。

当今乱世纷纭,他们郗家却渐有没落之势,比起王、谢豪门,现在却显得有些人才凋零,为了家族兴旺,所以郗超才在这乱世之中,选了桓温这样一个枭雄。

他相信,在桓温的手下,他绝对能重振郗家,使之回到郗鉴在时的名望,甚至还有可能超过如今极盛的王、谢两族。

而桓温也并没有让郗超失望,他凭着当世无双的战功,稳握权柄,在当下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力,而郗超也因此为朝臣敬畏。

郗超重新将书笺蜡封装好,然后走出大门,悄悄来到桓温的书房,将袖里的书笺放在桓温的书桌之上,然后便悄悄离去,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察觉这一切,除了王珣。

郗超一出书房,便看到王珣靠在走廊边的柱子上,王珣的身材本就短小,现在还斜靠在柱上,看起来更是矮短了些,而且他直勾勾的看着人时,眼睛竟是稍稍往外凸的,看起来也甚是好笑,但是郗超却笑不出来,他不敢笑。

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被发觉,如果王珣将此时告诉桓温,那么他私看信笺,德行有亏,桓温还会像现在这样重视他吗?

郗超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诶,这不是元琳贤弟吗,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王珣道:“嘉宾兄,你我都是聪明人,就用不着这么遮遮掩掩的了,我知道你换了信笺,也知道你为什么换信笺,要不然我也不会告诉你有这封信笺了。”

郗超闻言,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看来这是一笔交易,既然是交易,那么他就没必要那么紧张了,果然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利益诉求。

郗超笑道:“哦?那不知元琳意欲何为?”

王珣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想借此和嘉宾兄交个朋友,真正的可以交心的朋友。”

王珣这么一说,郗超竟有些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了,笑道:“你我算起来,也是有亲,自是亲人,岂不比朋友更亲密一些?”

王珣笑道:“咱们这亲,隔得怕是远了一些,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连近邻都比不了,又岂能比得了肝胆相照的朋友呢!”

郗超突然正色道:“就凭元琳这句话,从今以后,你我肝胆相照,若有用得着郗某的,尽管言语,郗某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

其实王珣的心思与郗超本就差不了多少,王、谢两家,都有人在桓温手下供职,而他们的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借如今权势熏天的桓温,恢复昔日的荣光。

王、谢两家虽然联姻,但是却是面和心不和,他们心里想的,不过是自己的家族,而郗超,在王、谢两家的暗争之中,所起到的作用,虽然微妙,但却至关重要。

王珣笑道:“有嘉宾兄这句话,王某就放心了,王某还有些急务要处理,这就告辞了,嘉宾兄,再会。”

王珣拱手一礼,转身离去。而郗超也不再停留,快步离开这里,他可不想桓温看到他在书房外盘桓,因为那样太容易让人生疑。

时至夜幕,桓温才在车马的簇拥下回到府邸,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看来今天这一次外出,他收获颇丰。

桓温大权在握,却也从来没有放松过,他每日都要看公文,而且是今日之事今日毕,从来没有拖到第二日。

他一进入书房,便见书桌上堆放着一叠公文,看来今夜又要挑灯夜战了。

桓温走到书桌旁,缓缓坐下,当即便看到了桌上的那封书笺,书笺外写着醒目的名字“郗愔”。

桓温有些好奇,这素来自命清高的人,怎么会突然写信笺给自己,他写的又会是些什么呢!

桓温带着满满的好奇,拆开了信笺,看着上面的那几段话,他不禁露出了一种夙愿得尝的笑容,有了京口之兵,天下谁还能动摇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