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灼热气息很快把我包围其中,巨大的轰鸣声让我又聋又哑,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自己被世界隔绝,我张开手臂张牙舞爪,希图抓住什么实在的东西,可是迎接我的只有虚空,无边际的虚空。
虫子的肚子里面本来就堆满了腐烂的尸体,他们的嘴里都张开大笑,我听着觉得自己也受了蛊惑一般,跟着他们痴痴地笑,身子一软栽倒在烂肉枯骨里面,自己也如落叶一般静静等待朽烂。
我放下了我执,放下了一切贪嗔痴,心中一块空明,眼前透明的夜空也变得澄澈如同清水。这只巨大的肉虫里面的怪物欢呼狂舞,我虽然一概看不到,却也为这种盛大的喜悦气氛所溶化,消融其中。
之前的似乎是一个梦,如今我堕入深渊,万劫不复,才是我心向往之的真实。心内血热冰冷,呼吸放慢,耳际的嘈杂瞬间清空,古人传言的觉悟者,恐怕也不过如此。我双手合十,已经没有任何怨怼。
“啪!”
突然有人扇了我一巴掌,我睁开眼,只见一张满脸怒容的年轻人余怒未消,我这样表现,他本应恨铁不成钢地离开,可是奇怪,他没有走开,而是继续站在原地,依旧用炙热的目光盯着我。
“杨玉成,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我听到了,因为没有睁开眼,只是根据他的声音判断他就是司徒语薇,我懒懒睁不开眼,想来他也是看不到我,就好像是对着一个影子发火,终究是徒劳的。
“语薇,你以为我怎么样才不是没出息?我杨玉成一定要按照你的眼光继续活着?”
“好好好,我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要你报答,可是你这样不知进取,你的大仇何时才能报啊?还是你已经放弃了,想躲一辈子?”
一辈子,哈,真是可笑,我不禁笑道,“我不知道什么是一辈子,能够活几天就行了,反正也是任人摆布,怎么,你看不下去了?”
我生平不多和人争吵,这次是个例外,记得有个学问家说过,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破碎给人看,虽然不懂什么意思,可是大概也能猜到,他还说喜剧是把无聊的东西破碎给人看,我似乎就是一个喜剧的小丑。
“这一路这么辛苦,现在马上就要成功了,你就要放手,你是不是傻了?”
她的语气好像要吃人,我没有任何的惭愧,不知何时开始我就觉得放下就是抛弃,抛弃自我,抛弃生死,我独得自由,自然解脱。
“你还是走吧,我知道你一向待我不薄,我好坏还是不想看到你也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丧生。”
我说这话,忽然这座肉室缩小,慢慢地只能够我们两个贴近站着。
“那你给我一个明白话,你是愿意跟我走,还是不愿意。”
她这么说显然是不给我选择,可是我已经决定,就不会改变。
“既然如此,那就有我做坏人,我决定不跟你走。你是凤凰,何苦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这句话是我真心说的,可是他二话不说又甩来一巴掌,手掌带风,险些把我打飞。我本来还有些怨恨,可是听见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心有软了下来,
“此地不宜久留,你保重。”
我躺倒堆满腐肉骷髅的地上,只听“咔嚓”一声,一道青光射出来,被青光缠绕的宝剑锋利无比,这只和王陵一样规模巨大的肉虫正在收缩自己的肚子,看来是想要我们活活被肉室压死。
“我再问你一句,你答不答应。看清楚,这把宝剑可是锋利无比,我不管你说真话还是假话,只要你说一句。”
“哈哈哈,”我不禁大笑,“我劝你还是赶快逃出去吧,不然自己真的出不去,那样岂不是给我做了陪葬?我杨某人何德何能,让你为我而死?”
“噌”那把宝剑突然提起,直接豁开我的胸口。
因为手法迅速,我甚至没有任何的疼痛,不过是因为喷出的鲜血而吓了一跳,可是很快想到自己马上要离开这个世界,心里一下子有平静下来。
“嗵!”
随着我的鲜血迅速流失,我的身体反应越来越慢,我没有立即死掉,因为我还有一丝的残念,一丝求生的念头。就在这时我的脖子受到攻击,司徒语薇一记手刀把我打昏,我最后一眼看到那把宝剑入鞘,他的洁白的手伸过来。
这次受伤让我在病床上休息了大半年,从五月到十二月,我已经被绑到了上海,那里的医生医术高明,竟然把我救活了。这次探险之后所有人都很少谈及修魔僧,要是有谁提起或者向我询问,司徒语薇都会痛骂他们。
一月初一,大年,我见到千里赶来的护院头领王武师,因为现在家里的一切都是族中的八哥经营,我已经没有多少了解,这个王武师也是他安排过来的。我听了一些老家的新闻,晚上留他在家里吃饭。
“不了。八老爷吩咐即日到即日回,路上不让耽搁。”
“哟,八哥什么时候这么精干了,我有机会一定要回去看看。”
“可别,”他连忙制止,在我耳边说道,“八老爷说了,谁把你带回去,就把小的们腿打折。小的也是没有办法,大爷,你别说出去啊。”
“这不至于,我这辈子就不会去了,让八哥放心。既然你行程匆忙,我也不留你,家里还有点碎银子,拿了路上以免意外。”
司徒语薇从后屋取出二两碎银子,如今虽然法币盛行,可是物价飞涨,钱和废纸也差不多,也就是金银才算硬通货。这一路关卡重重,土匪、伪军、日寇、溃兵,每一波都想着办法盘剥,这点钱也算应急之物。
等这个王武师走了,司徒语薇剥开橘子皮,一口气吐下整个橘子。
“你老家被霸占了,你还这么气定神闲,我看还真是要找你哪个八哥给你上上课。”
“上课?你说我要和他一样,什么都要争抢?”
“您倒是不争也不抢,可是你现在凭什么活着?是,您看不上这条命,可是您也没死不是?都这么久了,你到底要伤心到什么时候?”
我和司徒语薇之间有一个默契,就是我的疮疤她不会轻易揭开,一旦说了,就是我真的惹怒他了。这种时候说话就是罪过,我习惯性闭上嘴,只见她从抽屉里面拿出一把剪子,
“这把剪子是那个王武师偷偷拿给我的,我刚才没问,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接过这把普普通通的剪子,只见剪子上面刻着两个字,“钧造”。
“这东西我见过,是当时县上的参议受赏领来的,听说是一个很大的将军给的,比丹书铁券还要管用。可是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王武师应该还在老家放羊,咱们会有这把剪子?”
“会不会是那个县参议托他给你带话,让我快马追过去问问?”
我连忙拦住,“王武师虽然不太明白事理,可是做人还是很有一套的,习武之人讲究义气,你要是不把他杀掉恐怕没办法让他说实话。”
“呸,当谁都是你一样的榆木疙瘩。等我。”
司徒语薇说着走到门外,一跃跳到马背,外面只有一条宽阔的前清修造的官道,我担心她遇到什么不测,紧追在后,
“你跑来干什么?怕我跑了?”
“少废话,给我让个地方。”
我身形一闪,纵身跳到马背上,这匹马没有马鞍,平时就是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骑在上面。我们追了十多里,一个鬼影子都没有看到,心里不禁有些奇怪,莫非有诈?
“吁……”
她勒住马头,四下里出奇地安静,我也觉得可疑,这时候一张天罗地网盖下来,我跳下马快步爬到一个树上,只见旁边几棵树上都埋伏着拿着刀剑的刺客,他们身穿黑衣,个个身手不凡。
“抓女的!”
这些刺客听了那人的喊话,奋不顾身扑向司徒语薇,还没等他们扑过去,一声声爆炸声响彻云霄,那些扑过去的此刻都在半空炸成粉碎,侥幸逃生的都慌不择路,连头也不回跑走了。
“哈哈哈,好厉害的姑娘。”
我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旧式长袍的高个子从一块大青石后面走出来,手上拿着扇子,嘴里镶着一颗金灿灿的大牙。
“留给你了,我先走一步。”
司徒语薇没有理会,快马加鞭继续追王武师,那个镶着金牙的家伙还想追她,却被我拦住,这个人瘦弱无力,身上虽然有一把枪,可是也不是什么高级货,我看到子弹射出来,一把抓住,
“砰!”
这个人看到我把子弹捏爆,吓得两腿一软跪下去,我不耐烦他这样啰嗦,正要挥手结束了这个人的性命,却见他突然从靴子里面拔出一把匕首,猛地朝我的肚子刺过来。
“扑哧!”我抓着刀柄,慢慢把匕首从他的脖子里面拔出。
就在我转身要去追赶司徒语薇的时候,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冷笑,这笑声让我听起来十分熟悉,
“玉成,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