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六年级(3)班的班长章玉芬第一个到学校,刚走进课堂,就发现挂在墙角里的那只拾物招领箱歪在一边,像被人动过了,她走过去,想把箱子扶扶正。但是,当她的手刚一碰到那只箱子,就像触电似的把手缩了回来,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不好,有小偷!”
这时,刚好宋福元等几个同学走进课堂,听到章玉芬这么一声叫,大家不由一齐走了过来看个究竟。
果然,放在拾物招领箱里的那是最值钱的双日历海狮牌手表不翼而飞了!
拾物招领箱从不上锁的,外面只用一只铁扣子扣着,象征性的锁了一下。那只海狮牌手表是上个星期由王建国在门外走廊里拾来的,当时班主任曾问过全班同学,谁有没有丢了手表?谁丢了,马上到她那里去领。但是,班主任一连三天在课堂里作了宣布,都没有人去领。所以,班主任后来就把这块手表公开放在了拾物招领箱里。这样做,班主任认为是六(3)班全班同学的光荣,因为通过这只拾物招领箱,至少说明了六(3)班的同学是好样的,都是拾金不昧的小雷锋。
长话短说。且说章玉芬等同学发现手表不见后没多久,上课铃就响了。班主任走进教室里,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其实,一块手表并不值多少钱,但这块手表的下落却非同一般,因为这关系到六(3)班全体同学的名声,关系到六(3)班整个班级的荣誉!所以,班主任对这起突发事件十分重视,在上课前就开始了查排工作。
班主任不愧为班主任,她的话说得婉转而又有艺术性:“同学们,昨晚上,不知是哪个同学开玩笑,把拾物招领箱里的那块手表给藏了起来。这不要紧,开开玩笑总是有的。但是,玩笑开过了,总要把手表还出来了吧?哪位同学开了这个玩笑,我希望他现在结束这个玩笑,把那块手表交出来。如果他现在不好意思交给我,那也没关系,等一会下了课,再个别交给我好了。我估计开这个玩笑的同学就在我们班,因为其他班级的同学没有我们教室的钥匙。”
但是,班主任婉转地说服动员就像往粉墙上刷石灰水——白说(刷)了,直到下午上课前,还是没有哪个开玩笑的同学站到班主任面前去。为此,班主任不得不采取第二步行动方案。
班主任把班长章玉芬、副班长宋福元等几个班干部召集到她的办公室,然后关起门来进行排队摸底。班主任紧紧抓住两个关键性的问题启发大家动脑筋。一是昨天卫生值日是哪个小组?二是今天上午班主任进行说服动员后,全班同学中谁有异样的或值得可疑的神态举止和言论?
排队摸底整整占用了一节体育课,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家发现了一条明显的线索,可疑犯终于找出来了,他叫刘阿苟。
刘阿苟偷窃海狮牌双日历自动手表的重大嫌疑依据有三:一是刘阿苟曾犯有小偷小摸的前科。早在两年前,他读四年级的时候,就因为半夜里爬到东邻二奶奶家的院子里偷桃子吃而东窗事发,事后,二奶奶曾告发到学校里。另外,刘阿苟在班里还偷过同桌李云玲同学的一支三色原子笔,虽说经班主任教育后,他主动退了出来,但事实毕竟是事实;二是昨天放学后卫生值日的是刘阿苟他们第四组。据第四组组长宋福元同学回忆,昨天做完卫生,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是刘阿苟,而且还是他捏上那把弹簧锁的;第三再明显也没有了,今天全班44个同学都来上课了,唯独刘阿苟旷课,是不是他心中有鬼、做贼心虚?
尽管谁也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做出主观的判断,但是,光凭上述三点,把重大怀疑放在刘阿苟的身上并非没有道理。
排队摸底结束。刚好体育课下课。班主任严肃关照几个班干部:要严守秘密,千万不要家丑外扬,不要把事态扩大,不要打草惊蛇,一切由她来亲自处理,由她去做刘阿苟同学的工作。大家听了,当然连连点头称是。
有道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班主任一再向几个班干部作了交代,但是,第二天,当刘阿苟大摇大摆来校上课时。不少同学看他的眼光仍明显有几分轻蔑、鄙夷、讥讽的神色。
刘阿苟是镇郊一个农村来的学生,听说他父母都是种田的乡下人,没有文化。只听说猫狗动物容易养大,所以,他的父亲就根据乡风民俗,给他起了刘阿狗这样一个又土又滑稽的名字。后来,这名字连刘阿苟自己也感到太不雅观了,所以,刘阿苟挖空心思,绞了阵脑汁,把其中的“狗”字改为音同字不同的“苟”字。用他的话来说,这样改,既不埋没了父亲的旨意,又使名字有了一种可以上眼的美感。真看不出,这个刘阿苟还是张飞绣花——粗中有细呢!
所以,第二天当刘阿苟一走进课堂,他就敏感地察觉到了从许多同学眼睛里向他射来得异常的神色。起先,他以为准又是他穿了那件由他父亲的中山装改制成的学生装而引起的。但后来时间一长,他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原来,平时只要他穿着这种不上台面的改装衣服来上课时,同学们肯定会忍不住向他说上几句笑话的。可是,今天同学们却无一人提及这件改制服。那些斜乜着他的眼神里,更多的是轻蔑,是鄙夷。这种眼神可是刘阿苟好久没有看到的了。读四年级时,当二奶奶踮着小脚来到学校告他偷桃子时,这种眼神出现过一阵子。后来,随着阿苟的痛改前非,这种眼神便渐渐随之消失了。但是消失归消失,这种眼神却如刀刻斧凿似的镂在了刘阿苟的心头,使他永生难忘,每每想起,就有一种刻骨铭心的难过和悔恨。今天这些令他畏惧的眼神又是冲何而来的呢?刘阿苟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与不安之中。所以,当上午第二节语文课下课铃声响起、兼任语文老师的班主任向他发出“下了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的指令后,他心中便即刻升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刘阿苟紧跟班主任走进教师办公室,他现在心中有种急切想解开谜团的迫切感,有种乌龟上坫墩板——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沮丧感。
班主任先是笑嘻嘻地向他点了点头,接着便用昨天她用过的什么“开玩笑”不“开玩笑”的婉转方法向阿苟进行了试探性的进攻。但阿苟不知是装聋作哑还是确实不知道怎么事,脸上露出的是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神色。于是,班主任在旁敲侧击无效的情况下,干脆单刀直入把话挑明了:“刘阿苟同学,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昨天,你有没有碰过班级里那只拾物招领箱?你实事求是地告诉我,不要有什么顾虑。”
刘阿苟几乎是在班主任的问话刚落音的同时就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答了一声:“碰过的,是我在扫地时,不小心用扫把戳了一下掉下来,我又把它重新挂上去了。”
班主任喜出望外地笑了:“好,有勇气!还是个好同学。那么,我再问你,你碰没碰箱子里那块海狮牌手表?”
“碰了。”刘阿苟又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当时箱子掉在地上后,这块手表也一齐掉了下来。后来,后来我把箱子挂上去后,我又把那块手表塞进去了。”
“好!好!”班主任激动地站了起来,用手拍了拍刘阿苟的肩膀,“刘阿苟同学,现在,我向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也不要再兜圈子了,那块手表现在不见了。当时,有人误认为是被人偷去了,但被我否定了。我知道一定是有人想跟大家开个玩笑,把手表故意藏起来的。现在,我的猜测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我没猜错,这块手表是你刘阿苟给藏起来了……”
“凌老师……”刘阿苟要想说什么,但班主任挥了挥手,不再让他说下去。
班主任亲切地用双手扶住刘阿苟的双肩,用一种绝对平等的口气与刘阿苟商量道:“阿苟同学,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这样吧,你明天一上学就把手表悄悄地塞给我。然后,我再把它悄悄地放回拾物箱。记住,是悄悄的。啊?”
“凌老师,我……”刘阿苟欲言又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什么都别说了。”班主任用手亲切地抚摸着刘阿苟凌乱的头发,用一种完全理解的口吻说道,“我、你都心里明白就可以了。前天是你们组担任了卫生值日,又是你最后一个离开课堂,是你亲手锁上了门锁,还有……不说了,反正,昨天你可不该一声也不吭地就突然不来上学的。记着,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课还是一定要上的,有什么事,你可以向我单独说嘛。”
班主任这一串话,就像一记记耳光,打得刘阿苟的脸上更红了,他终于低下了头。
“去吧去吧,振作精神,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班主任半推半搡地把刘阿苟送出了办公室。刘阿苟在门口又迟疑了一下,这时,正好班长章玉芬过来了,刘阿苟与章玉芬打了个照面。但就这个照面,刘阿苟已经明显地看出了从章玉芬两眸中闪过的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刘阿苟愣了一下,突然像拿定了主意似的,猛地抬起头,大踏步地扬长而去。
第二天,刘阿苟果真悄悄地一个人来到教师办公室,又悄悄地把一只海狮牌双日历手表放到了班主任的手里。班主任这回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格外亲切地用大手摸了摸阿苟的脑袋。
“海狮牌”手表又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悄悄地回到了六(3)班的拾物招领箱里。
刘阿苟还像原来那样若无其事,班主任更是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连手表两个字也闭口不提。章玉芬与宋福元等知情的班干部在注视刘阿苟的目光里,也渐渐地没有了那种令刘阿苟望而生惧、不寒而栗的神情。
一切如常,就像六(3)班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刘阿苟上课下课经常迟到早退的现象又出现了,有几次,他干脆旷课了。
有人看见说,刘阿苟与街头一班拾荒人混在一起,出现在郊外的垃圾场;有人看见说,刘阿苟在某某建筑工地上打小工,帮人家做“下手”……
章玉芬对此作出判断,说刘阿苟八成不会再来学校上课了,他成了六(3)班第一个“留生”。但是,班主任不同意她的说法,她只是认为刘阿苟的家庭环境不好,他的家长对他的教育方法不对头。
事实也证明了班主任的见解是对的,因为刘阿苟后来还是来校上课了。
有一天,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打听问讯寻到了学校里,又寻到了六(3)班。那天,刘阿苟正好没来上课,是班主任接待了这个脸色很不好看的大汉。那时正巧是下课时间,又正好班主任与那大汉在走廊里交谈,所以,同学们把那大汉来找刘阿苟的目的知道了个大概。
好像是刘阿苟借了那大汉一样什么较值钱的东西,本来说好上个月就要还他的。但是,刘阿苟毁约了,没能做到。那大汉四下找刘阿苟也没能找到,无可奈何只好寻到学校里来了,请求老师帮他向刘阿苟催讨一下。
班主任送走了那个大汉,脸色很不好看,一个下午的课上得也不活跃了,没有了以往那种谈笑风生的潇洒。班主任决定专程趁周五下课后,抽空去刘阿苟家作一次家访。但是恰巧那天下午有上级领导要来学校检查工作,班主任只得暂时推迟了去刘阿苟家做家访的日子。
那天上午课间,为了迎接上级领导的检查,全校统一搞了一次全面性的大扫除。在清理那只拾物招领箱时,宋福元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原来,他在那只拾物招领箱的夹层板缝中,又找到了一只海狮牌双日历全自动手表!
这样,在这只箱子里就有了两块一模一样的手表。
这是怎么一回事?望着这两块手表,大家一时转不过弯来。最后还是班主任恍然大悟,说了句“我们冤枉了刘阿苟”,这才把大家从混沌中给提醒了!
就这样。班主任当天晚上就利用业余时间,亲自来到镇郊刘家,进行家访。
但她迟了一步,迎接她的只是挂在墙上的一副四周框有黑边的刘阿苟遗像!
刘阿苟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壮的父亲红着眼圈,含着泪花,向班主任述说了阿苟之死的前后经过。
“也不知这孩子着了什么迷,居然对钞票这样起劲。那天,要不是东村那个二胡寻上门来,向阿苟索要他卖给阿苟的一块手表钱的话,我也许现在还蒙在鼓当中。也不知阿苟向他买手表干什么,估计是他看着其他同学戴了眼馋,也想戴一块。可是,我也从来没见他戴过这块表呀!他本来是不会死的,就因为他去拾荒搞钱还人家时,被突然倒塌下来的一座废铁堆压着了头上,当场他、他、他就……我的可怜的阿苟呀……”说到这里,阿苟父亲再也说不下去了。
“轰”一下,班主任的脑子中当场一片空白,大张着嘴巴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顿时,她只感到心中像是有千百条小虫在噬咬似的难受,一种巨大的愧疚感像一股股汹涌的潮水,猛烈地拍打着她的心房,泪水无声地淌了她一脸。
班主任什么话也没说,她只是颤抖着向阿苟的父亲伸出了一只右手掌。
右手掌心里,躺着一块沾满了不知是被泪水还是汗水浸湿了的双日历全自动的海狮牌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