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萨诺瓦是个书痴》
狱中创作:作家的另一种出路
约翰·马克思韦尔·汉密尔顿(John Maxwell Hamilton),美国作家、学者。曾长期担任驻外记者,现供职于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这位资深媒体人、大众传媒教授,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爱书人,并乐于告诉读者关于阅读、写作和出版的真相。
很多人觉得作家应该是很穷的,这本书也证实了这一点。
有朋友问我为什么平常要写那些书评,为什么总是在夸哪些书好,却很少去批评什么书?为什么不专门批评一些写得不好的书呢?理由很简单,人生那么短,时间那么少,如果我看了一些很不好看的书,干吗还要浪费时间重新把它说一遍,让大家去关心呢?不如集中精力介绍些好书。
假如你是一位非常专业的书评人,常在报章杂志上写书评的话,你就不能永远只夸书的好而忽略那些你觉得不怎么样的书,那会有损“独立、中立”的书评人形象。要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呢?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一些有趣的建议,就是这本《卡萨诺瓦是个书痴:关于写作、销售和阅读的真知与奇谈》。作者是一位美国作家,同时在大学传媒系教书,叫约翰·马克思韦尔·汉密尔顿。
这本书集结了大量趣闻和古灵精怪的小故事、小段子,好看是好看,有趣归有趣,问题是资料太多了,你会觉得它们好像没有经过特别的取舍,所以虽然是好看的东西,读多了还是会累。即便如此,书里有些段落很是有用。比如它讲到:作为一个职业书评人,有时候遇到一些书,你觉得它不怎么样,但是你好像还得夸它,那怎么办呢?汉密尔顿列出很多欧美书评中常见的评价方法,比如:“这部小说也是有点瑕疵的。缺乏一个强有力的反面主角……然而读者是可以忽略这样的缺点的,感谢书中的……”又有人说:“每一位学者都可以批评说一些主题不该被忽略或者没有被认真对待。但是几乎不会有人能够达到这样的成就。”最妙的是有位书评人说:“这是一个令人兴奋并且很重要的故事——不过我倒是希望它能够讲得节奏再快一些,语言再简洁一些……”这句话听起来让人觉得这本书简直没什么好东西,恐怕不值得一读,谁知道这位书评人的结论是:“不过总而言之,每一点都是值得称道的。”
这本书的编辑得出一个结论:“我们当代的评论家就像个自尊心训练营的顾问一样。”意思是说我们的书评人总是很关注作者的自尊心,觉得不能不照顾一下他们。作者的自尊心的确是要好好维护的,不过有时我们会遇到一些作者,他出了一本书,而且假设我们已经看过或者买了他的书,你碰到他不知道该跟他谈什么好,难免要提到他的新著,问题是你没有看过或者你根本不打算去看,那该怎么办?书里又有一些建议:“有一个比较好的说法相当于文字上的飞吻。你可以说你还没有读这本书,但是它在你打算读的书里面排在第一位。或者说你故意把它留到夏天再读,以便更好地享受它。”
作家需要大家捧着,但是又不能太捧。很多知名作家都曾遇到一些疯狂的粉丝,那些粉丝总是觉得这些作家能够帮他解决一切人生问题。有时候粉丝自己也写一些书稿,拿给作家过目,如果你不回复他,他就写信来痛骂你,甚至开始纠缠你,有时候他觉得他的婚姻问题、孙子的问题都跟你有关系。这个东西不只是现在才有,早在狄更斯那个时代就出现了,狄更斯形容这样的读者为“求助信作家”,总是写信来求助。狄更斯说,他们总是恐吓我,而且什么都要,“没日没夜地堵在我大门口,打我的仆人,还藏起来在我出来进去的时候伏击我……他病了,死了,被埋葬了,可是很快又起死回生把这些事情再上演一遍”。听起来真是相当可怕。
这本书的亮点在于开头讲了很多跟经济活动有关的东西,探讨作家到底能不能够成为一个谋生的行业。很多人觉得作家应该是很穷的,这本书也证实了这一点。一般而言,作家的确很穷。历史上有名的作者绝大多数都不是靠写作为生,哪怕是莎士比亚。他们通常都有副业或兼职,只有少部分作家能够达到“工业化”的程度。比如有一位写过400多部小说的作家乔治·西默农,为了达到他的“工业”速度,他写作的时候会把办公室的窗帘拉下来,把五六只烟斗同时塞满,以免换烟丝会打乱他写作的节奏。他每写一本小说,前后都量一量体重,就像职业拳击手过磅一样。
如果你没办法写出畅销的通俗小说,没办法完全靠写作为生,该怎么办?有一个办法就是去坐牢。很多有名的作家都是在监狱中完成他们的作品的,比如法国情色文学大师萨德侯爵[2],他那些充满鸡奸、诱奸、变态、性虐待情节的书都是在监狱里面完成的。或者像王尔德,后来坐牢的时候也写了很多好东西。坐牢之后,他们就不必担心生活费用的问题了。有人给水给米,你在里头可以专心写作,不过前提是你坐牢的时候犯的问题不是太大,不是连写作的纸笔都不能给你提供。
《查令十字街84号》
爱书人的书信情缘
海莲·汉芙(Helene Hanff,1916—1997),出生于美国费城,绝大部分岁月在曼哈顿度过,一生贫困潦倒。生前从事最多的工作是为剧团修审剧本,曾为若干电视剧撰写剧本。著有《Q的遗产》《纽约来鸿》等。
这是一间活脱从狄更斯书里头蹦出来的可爱铺子,如果让你见到了,不爱死了才怪。
要在世界上找一个最适合逛书店的城市,伦敦绝对排在名单的前三位。如果要去伦敦逛书店,你多半会去查令十字街,因为这条街上新、旧书店鳞次栉比,各有特色,跟我们日常看到的书店不一样。我们平常去书店会发现每家卖的书都差不多,大家的规矩都一样,一本书上了架,半年、一年或者几年卖不出去的话就得下架了。但是在查令十字街你会看到一些很坚持自己风格的书店,就是喜欢某本书,即便50年没人买,还是要把它放在架上。
查令十字街有一家酒吧在84号,酒吧上有块牌子,上面写着这里就是当年有名的查令十字街84号书店的原址。书店现在已经被这个酒吧[3]所取代,但是每天仍然有很多来自全世界的书迷到这里拍照留念。
为什么这家书店那么有名?像莎士比亚书店一样了不起吗?它之所以有名,全靠一本书——《查令十字街84号》。作者是海莲·汉芙,在美国只能算二流作家,一生大半时间都在编写历史教科书或是帮美国电视剧写剧本等等。她写的东西不怎么样,人也比较穷困潦倒,就因为出版了这本书,她的名字被永远记了下来。也因为这本书,这家原本不算特别的书店被永远记住了。
这本书其实是一本书信集,里面是身在纽约的海莲·汉芙从1949年到1969年的20年间跟查令十字街84号这家小书店之间的书信往来。之所以会有书信往来,是因为她要跟他们订书。本来纽约有很多书店,但是海莲·汉芙深深爱上了英国文学,觉得美国文化很低级,甚至觉得自己干的电视行当也很低级。海莲·汉芙一直很崇拜英国,认为只有在英国才能买到好书。她痛恨当时纽约的那些书店,觉得它们非常庸俗无聊,所以她从这家书店买书,然后就有了这样的书信往来。
现在这些书信集结成一本小书,还被拍成电影,皆因里面的故事非常有趣。刚开始通信的时候,英国处在战后,物资紧张,采取分配制度,每家每年分到的鸡蛋、火腿、罐头都很有限,不是没钱,就是有钱也买不到。海莲·汉芙很同情这家书店店员的处境,常常给他们寄罐头,寄鸡蛋,有时甚至通过邮政服务从欧洲别的地方寄过去给他们。这家书店的人收到这些罐头、鸡蛋、火腿之类的东西都吓傻了,说好久没见过肉了,为什么一个顾客会对我们这么好呢?海莲·汉芙说,你们卖书给我,对我不是比我对你们还要慷慨,还要了不起吗?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两边的爱书人互相通信。起初她通信的对象是这家书店的经理——弗兰克·德尔,后来弗兰克·德尔的老婆、孩子,书店的老板甚至书店的邻居,也都加入通信行列,变成一段因书而起的奇妙缘分。最特别的是,作者一生从未踏进过这家书店,没能看看这个书店和跟她通信的人。这本通信集有喜悦,有微笑,充满对文学和书的爱以及一些漂亮的记载和思考,同时也带着淡淡的忧伤。
海莲·汉芙是典型的美国女子,写东西非常直接。她迷上这家书店缘于她朋友曾去伦敦看过,并写信描述给她看:“这是一间活脱从狄更斯书里头蹦出来的可爱铺子,如果让你见到了,不爱死了才怪。……极目所见全是书架——高耸直抵到天花板的深色的古老书架,橡木架面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虽已褪色仍径放光芒。”
在书里我们看到她是如何跟对方通信的。她骂这家书店的经理弗兰克·德尔,说你们竟然忍心用一本古书拆出来的纸来包书,这不是很不像话吗?后来德尔回信给她解释说,那本书是早就散掉的,我们也没办法。后来海莲·汉芙又骂他们,因为这家书店的店员感激她,给她送了一本书当圣诞礼物,上面还写了一张卡片,她就回信说:“你们另外写了一张卡片,而不直接题签在扉页上,我真希望你们不要这样过分拘谨。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一定是你们的‘书商本性’作祟使然吧,你们担心一旦写了字在书上,将会折损了它的价值。差矣,你们如果真能这么做,不仅对我而言,对未来的书主,都增添了无可估算的价值。我喜欢扉页上有题签、页边写满注记的旧书;我爱极了那种与心有灵犀的前人冥冥共读,时而戚戚于胸、时而被耳提面命的感觉。”
海莲·汉芙虽然是二流的作者,但绝对是一流的爱书人。她说:“我从来不买没读过的书。”换言之,买的书要不是读过的,那还买来干吗?她形容说:“否则,不就像买了一件没试穿过的衣服同样下场吗?”
弗兰克·德尔则让我们看出典型英国书店人的感觉,有点拘谨,有点幽默,但非常有意思。他在第一封给她的信里说,敝店能够满足您三分之二的要求,解除您三分之二的困扰,那些您要的书,我们能够找到三分之二。《查令十字街84号》被搬上大银幕时,弗兰克·德尔由老牌英国演员安东尼·霍普金斯饰演,真是惟妙惟肖,演出了书店人该有的博学、温文尔雅,有一点拘谨,又有点冷嘲热讽的幽默。
每当看到这样的书店、这样的店员,我就觉得应该向所有明智的女士提出一个谦卑而又大胆的建议:与其选择一个富翁,不如选择这样一个书店的店员。或许他不是很有钱,但是你想象一下,在那样的环境下,他会点一根烟,有一壶水正在烧着,准备煮咖啡,你会看到他正在优雅地跟客人谈论着最近进了哪一本狄更斯的绝版好书。
注释:
[1]《读库》为综合性人文社科读物,取“大型阅读仓库”之意,一般每两月推出一期。“摆事实不讲道理”是《读库》的编辑方针。《读库》强调非学术、非虚构,追求趣味和品位的结合,探究人与事、细节与谈资,不探讨学术问题,不发表文学作品。《读库》在编撰时奉行“三有三不”原则:有趣、有料、有种和不惜成本、不计篇幅、不留遗憾。
[2]萨德侯爵(Marquis de Sade,1740—1814)是一位法国贵族和一系列色情与哲学书籍的作者,以其所描写的色情幻想和他导致的社会丑闻而出名。以他名字命名的萨德主义是性虐待的另一个称呼。代表作有《一个牧师和一个临死的人的对话》《索多玛120天》《闺房哲学》等。
[3]以前是酒吧,现在是快餐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