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情欲总能找到出口】
陈雪,台湾女作家,生于1970年。另著有《桥上的孩子》《陈春天》《附魔者》等。
原来我们对于情欲的压制都比自己想象的大,对情欲解放的渴望也比想象的强烈。
《蝴蝶》是一本小说集,里面收了八则短篇小说。这本书有点特别,可能比较保守的人不会喜欢。作者是一位很独特的台湾女作家叫陈雪,她从20世纪90年代出道,先写短篇小说,后来写长篇,作品绝大多数都非常忧郁,总是写女人在情欲里面受到的种种伤害、背叛和不堪。但是忧郁背后又能看到快乐的部分,那些女性总是能够站起来,为自己的情欲找到一个解放的出口,最终找到她们的爱人,虽然那个爱人往往不是男人,而是另外一个女人。
有人说陈雪代表了台湾的一支文学写作形态,她在作品里思考的是作为一个所谓的女人,她的性别认同在哪里,还有她在受到种种伤害之后出路在哪里。她的小说比如《桥上的孩子》《附魔者》都非常好看。除了小说之外她也写散文,还有一本教人怎么谈恋爱的《恋爱课》,都是很有趣的书。这本《蝴蝶》收的是她比较早期的写于20世纪90年代的作品。
《蝴蝶》里面最有代表性的一篇是《蝴蝶的记号》,在2004年还被拍成电影[23],颇受关注。这篇小说讲了一名三十岁的女性,已经结婚有小孩,是一个贤妻良母,但是和她的老公相处没有感觉。有一天她在超市遇见一个因偷吃东西遭到店员斥责的年轻女孩,就帮女孩付钱解了围,后来又不由自主地关心她,渐渐和这个女孩谈起恋爱来。在恋爱过程中,她又通过回忆反思了自己读书时与另一个女同学有过的暧昧。更有趣的是,她看到她上了年纪的妈妈也要离婚,还和一个女人之间产生了感情。通过这样的故事你会发现,原来我们对情欲的压制都比自己想象的大,对情欲解放的渴望也比想象的强烈。很多欲求的不满足到了生命的某个阶段,总是可以觅到一个去处,找到想要的东西。
除了《蝴蝶的记号》之外,这本书里其他几个短篇写的也都是不寻常的情感与性,所以我说如果你是一个保守的人,看了可能会感到不舒服。可是在我看来就觉得过瘾,不是因为话题本身,而是因为它背后探讨的关于情欲和人的解放。
陈雪的好多小说都有回忆录的味道。她的人生经历很丰富,比如她讲过小时候因为爸爸做生意失败欠下债务,只好去夜市摆地摊,所以她从小就帮忙摆地摊。长大后她也做过很多不同的工作,还在卡拉OK陪唱陪喝过。她的人生经验也很丰富,不仅和女生谈过恋爱,还和她的女朋友结婚了,在台湾文化圈公开举行Party,成为一个文化新闻,也引起了社会热议。别以为在台湾,每个人都像我这么看得开,不少人还是很保守的,所以就会批评她。但她不管,她认为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可以自己选择去爱谁、怎么爱。
(主讲 马家辉)
【《告别式从明天开始》悲伤的生命挽歌】
张家瑜,香港女作家,生于台湾花莲,现定居香港。另著有《我开始轻视语言》。
爱有多深,它回应于你的悲伤与恐惧就有多深。
《告别式从明天开始》的作者我认识,她不只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婆。她就是张家瑜。我介绍她的书不是因为她是我老婆,而是因为这本书真的好,所以我举贤不避亲。告别式,即丧礼,所以一看书名就知道里面都是些很伤感的文章。
其实我是不太敢看这本散文集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和作者的距离太亲太近了。书里都在回忆亲人的生病和死亡,以及她面对这些死亡时的种种观察和感想,我读了当然非常心疼。而一般的读者,虽说和她没有这么近的距离,也一样能从中得到很真切的生命领悟。
举个例子好了,其中的一篇散文《病旅》,讲了几年前我们一家三口去英国旅行的事。旅途中很不幸,我女儿得了急性肺炎,发高烧。刚开始我们不知道病因,还以为只是感冒,可是去了英国的医院看病,吃了药没好,转去唐人街找香港医生也没用,于是就赶快回香港。张家瑜就写了我在唐人街的医院怎样背着发烧无力的女儿爬楼梯等整个生病看病的过程。女儿平时很喜欢和她聊天开玩笑,那时却病到根本没办法回应她了。张家瑜如此写道:
我看着那闭着眼休息的女孩,我心悲苦。那是现实而你不想面对的,一个病恹恹的女孩。
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我还是想着“失去”这主题。那不等于我对“失去”这两字有着明确的理解,相反地,我想着“失去”的对面那名词,“拥有”。我好像站在河岸边,对着向前航去的船只有着一股想拉回它的冲动,那艘船,在夜晚似有若无,如鬼魅般有着一盏闪烁的萤火,提示着离开的可能。
我问着那女孩,怎么样?感觉怎么样?她不想花任何的力气回答我,只是累累地摇摇头。我们共同拥有那么多的回忆。她不能离弃我。但她的身子告诉我,她想像船一样远离我,我苦苦不放手。
幸好我女儿后来病愈了,张家瑜忆及当时这样说:
在我最脆弱之时,我最滥情。精神敏锐地觉察,而肉体迟钝地收受。
那折磨,仿佛以一种告诫的口气说着,别太爱一个人,爱有多深,它回应于你的悲伤与恐惧就有多深。
爱有多深,它回应于你的悲伤与恐惧就有多深。我觉得张家瑜的这个表达非常深刻,而我们平常可能想不到这样表达。
书里还有回忆她父母亲的文章,就是我的岳父岳母。张家瑜说看北野武的电影,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那些关于黑帮的影片,而是《菊次郎的夏天》,因为里面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一起坐在海滩上的画面。张家瑜是台湾花莲人,这个电影画面让她想起以前在花莲海边和父亲共度的生活,让她想起跟着父亲去看电影、去吃饭的场景,以及父女之间情深的感觉。而写到她的母亲,张家瑜则回忆了和母亲一起走过花莲的小巷口去夜市,蹲在那里吃一碗鱼汤的往事。
张家瑜的这些文字让我觉得,无论你是不是在台湾长大,也无论你有没有老公、太太或者小孩,你都可以将生命的观察和感悟通过文学创作的方式定格下来。不仅留给自己一个记录,也能够让别人分享你当时的深刻感受,得到一些感动和启发。
可是我请求张家瑜写第三本书的时候不要再那么哀伤了好吗?写一下我们之间快乐的事吧,虽然快乐的事情可能不多。
(主讲 马家辉)
【《得未曾有》“退”出来的崭新人生】
庆山,曾用名安妮宝贝,1974年生于浙江宁波。另著有《告别薇安》《彼岸花》《莲花》《春宴》等。
在“退”之中,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这个决定承担起新的挑战,结果也开拓了一片新的天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7月11日是安妮宝贝的生日。2014年的7月11日就是她40岁的生日。
一眨眼,安妮宝贝40岁了。她的经历大家都很了解,不需要多讲。简单来说就是,她24岁左右开始在“榕树下”网站写作,很受读者欢迎,出书之后也大卖,很多年里都被称为收版税最多的作家。出一本书能卖过100万册的,坦白讲没几个,莫言先生不用说了,他是殿堂级的老祖宗,可是年轻一辈的没有几个,安妮宝贝就是其中之一。安妮宝贝出过散文,出过小说,做过翻译,还曾经主编了一本很重要的文学刊物《大方》,都非常有影响力。
台湾有一位文学评论家詹宏志[24],曾在评论台湾很重要的女作家朱天心时说,朱天心一直写,越写越深,越写越沉稳。我看安妮宝贝这一两年的作品,比如《春宴》,还有这本《得未曾有》,就有这种感觉。16年来,可以说安妮宝贝越写越深,越写越沉静,无论在情节安排还是人物的感情转折上都挖得很深。
《春宴》是小说,这本《得未曾有》则是报道文学。不过安妮宝贝在出版《得未曾有》时换了一个新的笔名,叫庆山。但她也没有放弃旧笔名,所以她微博上的名字叫“庆山-安妮宝贝”。我猜以后她应该不会再往上加新的笔名了,相反可能会减,安妮宝贝这四个字将慢慢淡出,庆山取而代之成为她新的身份。她在《得未曾有》的自序里说,取新笔名是因为她到了生命的一个新阶段,有了新的思考,于是选了两个她喜欢的字来代表现在的自己。
而她的思考,不仅得自阅读和写作,也通过与他人的交谈领会而来。《得未曾有》采访了四个人物,分别是一位厨子,用独创的方法来做好吃的江南菜;一位摄影人;一位西藏的年轻僧人;还有一位80岁高龄的古琴家老太太。安妮宝贝花了好多时间跟他们交往、聊天,然后把这些人的故事以及她自己的观察写出来。她说这四个人身份不同、年龄不同,却都在不同的时间点为自己将来的路做了一个决定。看完这四个人的故事,我想到一个字,就是“退”,他们都从原来的工作或生活状态中退了出来。退就是进,这里面的中国哲学含义我们都很明白。那位80多岁的老太太当然没有什么工作可退,她是退回到中国传统艺术当中去,坚持用最传统的方法来弹奏古琴,这也是一种退。在“退”之中,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决定承担起新的挑战,结果也开拓了一片新的天空。
安妮宝贝说她的这本书是采访,但其实不同于一般媒体人物报道的写法。她和这些人有非常深入的交往,与其说是采访,不如说是对谈。因为除了记录人物的生活状况和他们的所思所想之外,也加入了作者自己的很多思考。
看完这本生命故事,我不禁自问是不是也应该去开拓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为自己展开一段新的生命呢?或者,我本人也写作,是不是替自己取一个新的笔名呢?或许我会好好考虑。
(主讲 马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