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国医(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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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蛇蜕

甘咸 平 有毒 止呕逆 治小儿惊悸客忤 催生 疬疡 白癜风

——《日华子本草》

五犬一郎疼了一夜,翻译官陪着他也疼了一夜。正骨的郎中洛阳也有,但五犬一郎不相信。他只信郭一山,信郭一山的医道,也信郭一山的人品。他知道他得罪了郭一山,但他自信他的登门求医郭一山不会拒绝。更重要的是,他想通过这一次的登门而一劳永逸:把郭一山永留军中,做自己的保健医生。“大医!”他咕哝了一句。听见说话,翻译官连忙睁开眼睛:“太君,您要什么?”五犬摆摆手。翻译官端来了一杯茶水。“陈,你说,是请郭一山来好,还是我亲自去好?”翻译官想了想,说:“当然是您去好啊!”“为什么?”“因为您亲自去好得快呀!走到就看了,只一趟。要是请他来呢,去一趟,回来一趟,那就多用了一倍的时间嘛!”五犬一郎笑了,说:“你的不懂。我的请来郭一山,永远留在军中的,可以?”翻译官明白了五犬的心思,忙拍马屁:“太君英明!郭一山在您身边,您就不会再受这样的罪了!这对东亚共荣的伟业有大好处!”“嘿嘿,”五犬一郎笑了,他喜欢听这样的话,尽管他感觉言过其实,“天一亮,我们就出发!”五犬一郎闭上眼睛,思考明天的行动。

天色未明,鬼子兵便跑步前来报告:“弘元法师死了!”“什么?”五犬一郎一惊,“快扶我起来!”翻译官连忙上前搀他。五犬皱着眉头,一手叉腰,一手挥着:“我们快去看看!”三个人走到门口,五犬伸头往屋里看了一眼,扭脸对翻译官说:“你去通知马利奇!”

马利奇一夜没睡好,二十三点,他拿起自己的印花蓝布包想离开日本人的兵营。可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外有两个持枪的日本兵。子夜一点他又起来,那两个鬼子兵还在那儿站着,他立即明白:他被监视了。这说明他已经不被日本人信任。或者说,五犬一郎开始了对他的怀疑。接下来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一下子坚定了决心:不走了,一定要把弘元法师救出来,两个人一块儿离开!即使法师做了假鼎,即使法师用假鼎换走了他的真鼎他也要把他救走。他敬重法师的学问!对,如果法师真有五犬一郎所说的那样高超的造假本事,那就是更大的学问!换一个角度说,那不是造假,那是仿真啊!马利奇知道,这也是个挣大钱的买卖!仿一块甲骨片就是几百,仿一个商鼎那该是多少!马利奇刚打了一个盹儿,陈翻译官就走了进来:“马先生,五犬太君让我告诉您,弘元法师死了!”“什么?”马利奇一翻身坐起来,“五犬一郎杀了法师?”“没有没有!”翻译官连连摇头,“是他自己死的!”“自己死的?”马利奇看着翻译官,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真情,忽然高声质问,“昨天他还好好的,怎么就忽然会死?”愤怒的马利奇抓起床上的布包,大步冲了出去。

囚室的门已经打开,五犬被部下扶着站在门外:“马先生,请!”马利奇不理五犬,快步走进囚室,大喊一声:“弘元法师!”

弘元法师定定地坐在地面的干草上。晨光从窗户上射进来,把法师的身体镀上一层赤金般的亮。“弘元法师!”马利奇又喊一声,慢慢地走过去,在法师面前缓缓蹲下,“弘元法师,你的朋友马利奇要接您回家,您,怎么就等不及呢……”两行热泪从马利奇碧蓝的眼睛里涌出,漫过惊诧的表情潸潸而下。

“嗯?哪里的,香气?扑鼻的香气?”五犬耸了耸鼻子,忽然恍然大悟,他高声喊着:“弘元法师的,身上有宝物!”马利奇站起来,在胸前连连画着十字:“法师坐化了!”“坐化!”五犬惊叫一声。

一脸安详的弘元法师静静地坐在满地的干草上。这是豫西农家常铺的麦秸,金黄的色泽里满是太阳的光彩。现在,透过窗户的橘红色的晨曦一格一格地洒在法师身上,洒在法师坐着的大片麦秸上,鲜活的阳光唤醒了沉睡的阳光,满屋里都是闪闪烁烁的金黄。身披一格一格金色阳光的弘元法师,看上去就像一尊巍峨的金色佛雕。

“大师坐化,满屋生馨啊!”马利奇咏叹着,在胸前连画十字。“啊,我的明白!弘元法师的,也是大大的宝物!”五犬一郎对着弘元法师的身体比画着,“哈哈,我要把他运回日本,大大的宝贝的有!”马利奇一惊,但他马上就镇定下来,大声说:“五犬先生,弘元法师是我的朋友,他的遗体我要移走。”“朋友?哈哈,我明白,你也是看上了法师的宝物,尸体的宝物!弘元法师活着是你的,死了就属于我了!”五犬显得很兴奋。翻译官从外边走进来:“太君,队伍集合完毕!”

院子里,鬼子兵正在整队。小汽车也开了进来。

“哈哈,我的商鼎的干活,我的法师的干活,通通的,运回去!”五犬说着,走出囚室,对看守的鬼子兵说,“好好地看押,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马利奇追着与他争论:“五犬先生,弘元法师是一个人,不管是活了死了,他都是弘元法师……”“不行!大大的不行!”五犬态度坚决。“五犬先生……”马利奇仍然坚持。

五犬站住脚,扭脸看着马利奇:“马先生,我现在要请郭一山看病,你的,同去?”马利奇摇摇头:“我陪法师!”“不!”五犬得意地说,“你必须去!我需要你的‘帮助’!”说过,一挥手,俩鬼子走上前来。马利奇略一思考,说:“好吧,我陪!”五犬笑了,他拍了拍马利奇的肩膀,说:“马先生,朋友啊!”

晨光熹微。鸟声啁啾。破败的平乐镇一片宁静。在这片博大的宁静中,郭家的大门徐徐洞开。鲇鱼从里边走出来。云鹤鸣边送边嘱咐着:“鲇鱼,你也要小心!”“放心云先生!”鲇鱼下意识地拍着腰际。当了两年的联络员,鲇鱼最近才佩上枪,感觉好极了,“一有情况,我立即回来报告!”

昨天晚上鲇鱼住在了郭家,这是他姐家,他当然可以住,更重要的是他接受了赵司令的任务,这就不是一般的住了,这是革命工作!鲇鱼到郭家一说,云先生就知道会有麻烦。当即她就做了安排:整理东西,准备跑反!鲇鱼不喜欢这样说。鲇鱼说,没有革命队伍的时候叫跑反,有了革命队伍的保护,就叫转移了!“准备转移!”凤鸣截住鲇鱼的话头说:“鲇鱼,那不是一个意思吗?反正都是个跑!”云鹤鸣笑了,说:“我听懂鲇鱼的话了,跑反没有目标也没有组织,跑哪儿是哪儿。转移它有目标有组织的。是这样吗?”鲇鱼笑了,连连点头。云鹤鸣说:“好吧,都回去捆东西,明天一早,准备转移!”

鲇鱼一走,郭家就开始捆绑东西。至于“转移”到哪儿,要等鲇鱼回来才知道。反正是要转移,准备吧!郭一山整理着他的医书,大小不一地摊了一桌子。云鹤鸣走进来,大声说:“都快点儿收拾啊,免得一会儿说走,手忙脚乱的!宝,馨,你们的课本也别忘了拿啊!”云鹤鸣看先生还在挑选,走过去帮他捆书。“慢,慢!”郭一山满脸的怒气,“这是我的家,为啥我要走啊!五犬鬼子再来,我非拼了他不可!大不了一个死!也让我出出恶气!”边说边晃着手里的剪刀。“对,爹!我支持你!”宝喊着,把手里的东西停下来,“杀了他小鬼子!”“宝,快收拾!”云鹤鸣阻住儿子,“没听你挺松哥说,小鬼子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头了!”宝、馨收拾着东西。郭一山坐着不动。“先生,这是家,不是军队!”云鹤鸣边收拾边小声地劝着丈夫,“你不想收拾,去床上歇着吧!”草跑进来,手里提着一小兜杏核儿,她看哥和姐都在收拾,一扭脸跑了回去。

花奶奶翻着自己的柜子,她把老先生的衣裳一件一件地点了一遍,捆起来,这才去捡自己的衣裳。她想了想,把两个小包放在一个被单里,捆成了一个大包袱。

彩凤鸣正收拾,草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声喊着:“妈,妈,俺哥和姐都在捆包袱,咱也快捆呗!鬼子来了,会不会把我的杏核儿全抢走啊?”说着,把杏核兜儿放在桌上,有几枚杏核漏了出来,她连忙捡起再塞进小布兜。

家里都收拾好了,也捆绑齐整了。花娘走过来,小声喊:“鹤鸣,鹤鸣!”云鹤鸣看她神秘,就拉她到了里间:“花娘,有事?”花娘的声音又低了低:“鸣鹤啊,我想了,这一回逃反说啥也得让砖头跟着咱走!”云鹤鸣看着她:“为啥?”花娘说:“你忘了药王爷的事了?”

日上东南,正是乡下人吃早饭的时候,洛阳东门里走出了一长队的鬼子兵,骑兵、炮兵、步兵,一个个气势汹汹。韩二狗一见,立即向赵富宾报告。赵富宾一时猜不透鬼子的意图:“他们想干啥?去平乐?”可是很快又有报告否定了他的判断:鬼子停下不走了。“继续监视,随时报告!”赵富宾刚对通信员下达命令,鬼子的炮声忽然响起来:咚!咚咚……

看着呼啸而过的炮弹,赵富宾一时纳闷:“完全没有目标!”白挺松举起望远镜观察了一阵,扭脸对赵富宾说:“司令,说不定五犬另有意图!”“另有意图?”赵富宾猜测着。

五犬一郎想了一夜,决定学一学游击队常用的战术:声东击西。他派大部队一早出洛阳东门,吸引游击队的注意,而他自己则轻车简从从北门出发,绕一个弯直扑平乐,看病后带走郭一山。东门的队伍一走,五犬一郎带一辆轿车、两辆三轮摩托便悄悄地出城上路。轿车上坐着五犬、翻译官和马利奇。两辆三轮摩托上载六个鬼子,各带了一挺机枪。后边紧跟的是一队十几个骑兵。马利奇说:“五犬先生,去平乐为什么不走东门?东门比北门可近三公里。”“东门有人走。”五犬得意地说,“你听,接上火了!”城东方向,果有激烈的枪炮声传来。五犬一笑:“嘿嘿,这叫声东击北。八路军,游击队,见我东门出兵,必用重兵狙击。我出北门,可谓避实击虚了。”

见了赵司令,鲇鱼把郭家的情况和云先生的分析说了一遍。赵富宾当即批准:马上转移至北邙刘沟。鲇鱼很高兴,兴冲冲走回平乐。就在这时,洛阳城外响起了炮声。鲇鱼是通信员,有责任探听究竟,不觉地停下脚步,朝着炮响的方向看了一阵:只有鬼子的炮响却不闻游击队的枪声。鲇鱼飞跑起来,他的任务是转移郭家。来到大门楼,他忽然听见有隆隆的声音,鲇鱼站住脚,扭脸向街头看去:不好!有摩托正往这儿驶来。鲇鱼急跑进院子才想到没有看清,转身又走出来:真是鬼子!鲇鱼连忙闩上大门,向后院飞奔而去。

云鹤鸣走出屋门,正看见鲇鱼跑过来:“鲇鱼,走吗?”她问。“走不了了,云先生,鬼子来了!”鲇鱼急促地说。云鹤鸣说:“怎么回事?慢慢说!”“鬼子来到了门口!”鲇鱼说着,拔出枪来。“别慌,人多吗?”云鹤鸣故意把语速放慢。鲇鱼略想了一下:“一辆轿车,两辆摩托。”云鹤鸣努力镇定,语调平静地说:“凤鸣,你和花娘带着三个孩子快钻地窖!”凤鸣说:“你和先生先走吧!”云鹤鸣大声喊她:“快去!”“娘!”宝看着娘。云鹤鸣恼了:“听见没有?快!”“娘!”馨两眼含泪。云鹤鸣愤怒地向他们摆摆手。彩凤鸣哭了,看丈夫一眼。郭一山一脸平静,嘴角边挂着些笑意。“花娘,你也去!”花娘异常平静:“我不去,我在这儿陪着你们,陪着我的儿子和媳妇!”

云鹤鸣略一犹豫,看着鲇鱼:“鲇鱼,你从后门快走,告诉赵司令他们,火速来救!”“好!”鲇鱼应着,一跳就出了门。“慢,鲇鱼!”云鹤鸣喊一声。鲇鱼站下来。云鹤鸣向他耳语:“你们来到后,请高喊两声‘热烧饼——焦麻花——’通知我一声!”鲇鱼点头:“明白,先生!”

三辆车停在门外。两辆摩托靠在墙边,机枪架起,枪口对外。另几个鬼子下了车,端枪站在郭家门口。骑兵也到了,乱纷纷跳下马来。翻译官说:“太君,是不是现在就抓郭一山?”“不,礼遇郭一山!”五犬说过,又扭过头对身边的马利奇说,“马先生,郭一山是你的朋友,你请?”“好的!请您在车上等!”马利奇下了车子,走上前敲门。

五犬对翻译官说:“记住,郭一山对我友善,就请他跟我们走。郭一山不友善,就押他跟我们走!”“哈依!”

笃、笃笃,马利奇敲响大门:“郭先生,我是马利奇!”笃、笃笃!“郭先生,我是马利奇!五犬先生病了,请开门!”

云鹤鸣听见一惊:“马利奇?他怎么又来了?您坐着先生,我去看看!”云鹤鸣说过,对花娘示意看好一山。花娘领悟:“你只管去吧!”

云鹤鸣开了门。马利奇弯腰一礼:“云先生好!”“马先生,请进吧!”云鹤鸣说着,瞟一眼门外。翻译官大步走过来。“嗯!”马利奇伸手阻止他,转身和云鹤鸣走进院子。

“郭先生好!”马利奇又弯腰。郭一山一脸冷漠地坐着,说声:“不好!”马利奇尴尬地一笑,说:“郭先生,五犬一郎伤了,想请先生看。我知道,是我的冒昧让先生为难了……”“哼哼,马利奇先生,你是意国人,意大利人,你不是中国人,不是受尽欺压、受尽凌辱的中国人!你有啥冒昧?没有冒昧!我也没有为难,我有的,只是耻辱!从八国联军到日寇入侵,中国人哪一天没有流血?哪一时没有蒙羞?从你我相识到今天,到眼下这一刻!马先生,蒙羞受辱的,哪一次不是我郭一山?五犬一郎是病人,他是来求医看病的,求医看病尚且能如此嚣张,他靠的啥?不就是入侵者的刺刀吗?你是意国人,你不会知道一个心头滴血的民族的痛苦,所以你把五犬一次次领来,一次次让一山蒙羞受辱!马先生,既然你今天再次过来,哈哈,那就快请五犬一郎来吧,快点儿请他来,我要给他看、病!”郭一山下意识地握住了身边的剪刀。

“郭先生!”郭一山的话令马利奇感到震惊。“先生,先生,你喝点儿水!”云鹤鸣端一杯茶水走上前,猛地抓住郭一山的剪刀。郭一山奋力夺着。“先生!先生你冷静点儿!”云鹤鸣大声地提醒他。“一山,一山!孩子……”花娘喊着,也上前帮着夺。剪刀终于夺下来。云鹤鸣像安慰孩子一样抱住郭一山的头,把脸贴在他的脸上。

马利奇尴尬地看着云鹤鸣:“云先生,您看——?”“先让先生歇着吧!”云鹤鸣抬起头,“花娘,您陪着先生,无论出现啥情况都不要让先生走出这个屋门!先生,你听到了吗?”郭一山一脸漠然:“你呢?”“我去给五犬看病。”“啥?你再说一遍!”“我去给五犬看病!走吧!”云鹤鸣说着,大步走出屋子。马利奇对郭一山点一下头,也跟着走出屋来。郭一山猛地站起来:“云鹤鸣,你个混蛋!你给我站住!你是学生,我是先生,怎么样也轮不到你去看病!”

翻译官大步走来:“怎么样?郭先生呢?太君都急了!”马利奇说:“郭先生身体不行,云先生去看!”“云先生?”翻译官斜一眼云鹤鸣,“太君生气了怎么办?还是快请郭先生吧!”马利奇正要解释,郭一山的喊声再次传来:“爹,爷,祖爷!一山让您蒙羞了!郭家的学生背叛了先生……”“好吧,我请先生!”云鹤鸣扭脸走回屋里,她附在先生的耳边说,“游击队即刻就来,我去是稳住鬼子……”“那也应该我去,我是老师!”郭一山说着,下意识地再拿剪刀。云鹤鸣毫不犹豫地一把夺过,附在丈夫耳边又说几句。郭一山一愣,旋即站了起来。

“郭先生,请吧!”翻译官走到门口。“一山!”花娘上前拦住。“花娘!”云鹤鸣抓住花娘的手。拄着拐杖的郭一山走出屋门。马利奇大声对翻译官说:“你快去请五犬先生!”

翻译官和司机把五犬搀下车子,慢慢地走进门楼。郭一山左手拄着拐杖,右手被马利奇搀着,和跟在后边的云鹤鸣一起迎到客房门口。“郭先生,你的,可好?”五犬歪着身子。“不好。”郭一山摇了摇头,努力做出平和的样子,“老了,身上总是疼!”“先生的,不老!”五犬走进屋子。“请坐!”云鹤鸣说着,就走回来给众人倒茶。“郭先生,你的快治!从昨天到现在……”五犬坐不下去,拗着腰艰难地站着。“那就,抬床吧!”郭一山指一下门楼。“我去!”翻译官说着,和鬼子兵一起把床抬进屋来。一山说:“五犬先生,你来得正好!郭家刚刚配制了一种新药,专治你的腰伤,保证一贴膏药,叫你永不再犯!”五犬高兴了:“噢噢,太好了!郭先生,你治好了我的腰,我要好好地谢你!”“不过,您还得稍等一等,膏药需要现熬现贴。”五犬问:“这要多长时间?”“半个多时辰。你看行吗?”郭一山看五犬未答,一扭脸对太太说,“鹤鸣,你现在就去熬!”“中啊!”云鹤鸣应着就往外走。五犬一指翻译官:“你的,帮忙!”“哈依!”翻译官应着,跟了云鹤鸣往外走。

鬼子漫无目的地放了一通炮,赵富宾和白挺松都到了前沿阵地,举着望远镜看了好一阵子,没有发现五犬一郎。这就引起了两人的警觉。白挺松最先猜到了鬼子的阴谋:很可能五犬去了平乐!就在这时候口吐白沫的鲇鱼跑了过来:“快,快快!五犬……平乐镇……”

熬制膏药的大锅冒着白色的烟,云鹤鸣拿一根棍子使劲搅着。膏药越来越稠,白烟渐渐地变成了灰色。陈翻译有些紧张,一会儿走出去看看,一会儿催着快些。云鹤鸣说:“火候不到膏药嫩,贴上去没劲儿;膏药老也不行,贴上去就不起作用了。紧病慢郎中,你不能老催我……陈翻译您帮个忙,往锅底里添把柴!”“我?”翻译官有些不快,但还是蹲下来,塞进去一把柴。“啊啊,慢点儿!”云鹤鸣歉意地一笑,“柴多了火大,要文火细煎……”外边忽然有喊声传来:“热烧饼——焦麻花!热烧饼——焦麻花!”

在两个鬼子的帮助下,五犬一郎终于躺倒在治疗床上。郭一山轻抚其背,细细地寻找施手的地方。两个鬼子如临大敌般站在两旁,虎视眈眈地看着先生。一山轻轻一推,说声:“坐起来吧!”五犬不敢动。“请坐起来!”郭一山使了高声。五犬一郎一翻身,轻松地坐了起来,“谢谢,谢谢郭先生!”说着就要下床。“别动!没完。”一山说。“没完?”“对,还要贴服膏药!这是除你病根的!”一山说过,端起了茶杯。“不。我还是要走走!”五犬下了床,“从昨天到现在,我还没有走一步舒服的路,我一定要走走!”病去体轻,五犬一郎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

鲇鱼从郭家通往一川家的墙洞里钻过来,大步进了屋内:“大娘!”花娘正在床上打坐,吓了一跳,睁开眼喊:“鲇鱼,你咋进来了?”鲇鱼不接花娘的话,问:“先生他们呢?”

听见鲇鱼的暗号,云鹤鸣就知道紧急的时刻到了。此时的膏药已经熬好,一挑就扯很长。提着枪的鲇鱼忽然轻跑过来。云鹤鸣看见,连忙拿起一块摊膏药的生白布,大声说:“陈翻译,您帮忙拿一下!”陈翻译伸手接过,云鹤鸣挖一团药膏抹上去。“不准动,举起手!”鲇鱼冲进屋子,拿冰冷的枪顶住陈翻译的脊背。翻译官吓坏了,连忙举起双手:“先生,先生您要救我!”鲇鱼一伸手下了他的枪。

云鹤鸣大步走进客房:“先生,膏药熬好了,快给太君贴上吧!”“五犬先生,请您躺下来!”郭一山走到治疗床前。“好的!”五犬走过来,毫不费力地趴到床上。郭一山刚给他揭起衣裳,枪声骤起。大门口的鬼子应声倒地。五犬一惊,连忙爬起。“哎哟!”他痛叫一声。郭一山手快劲足,叭、叭、叭,连施三手。“哎哟!哎哟郭一山……”五犬的话没说完,云鹤鸣走上前端掉了他的下巴。

“队长!”鬼子兵一扭脸,立即明白过来,对着郭一山就是一刺刀。云鹤鸣眼快,伸手一端,鬼子兵的枪“叭”地掉在地上。“啊啊,我的胳膊!”鬼子喊着,又一个胳膊被云鹤鸣摘掉。小鬼子叫着,急往门外跑,云鹤鸣伸脚一点,鬼子兵腿一软歪倒在地上。

“奇迹!魔术般的奇迹!”马利奇看傻了,对着云鹤鸣伸拇指。

大门外的机枪响起来,鬼子兵背靠着墙壁,向外喷吐着火舌。鲇鱼爬到门楼左边的厢房上,对着下边的机枪,扔了一颗手榴弹。

游击队四面包抄,飞蝗般的子弹射向鬼子。大街上,三个鬼子骑兵狂奔而逃。迎面钻出来两个游击队员,举枪对鬼子射击。一个鬼子被打下,头栽在街边的石磙上,脑袋开瓢,溅出了白的红的。两匹快马已跑到济生坊的尽头,就要拐过弯去。赵富宾带人追过来,从一个战士手里抢过一支长枪,略一瞄准,又一个鬼子掉下来。路尽头不见了另一个鬼子兵。

战士们冲进院子。客房外倒着的,是那个被“摘”下大腿的鬼子兵。客房内一声不响躺着的,是鬼子的队长五犬一郎。赵富宾和白挺松大步走进客房。“郭先生,云先生!祝贺呀!”赵富宾喊着,向他们伸出双手。“报告司令,我抓了个俘虏!”鲇鱼喊着,得意地向司令炫耀。陈翻译被绳子胡乱捆着,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外。

赵富宾看着床上的五犬,一脸讥讽地说:“五犬一郎,服气了吧!”“啊啊啊啊……”五犬痛苦地应着。白挺松看了看岳父岳母,笑着说:“爹,娘,他们现在是我们的俘虏了,请他们起来吧!”

“把嘴还给他!”郭一山说。“是,先生。”云鹤鸣笑着,只轻轻地一端,五犬一郎便会说话了:“谢谢先生!”郭一山声音朗朗:“五犬一郎,我现在用郭氏祖传的秘方给你治疗,保证你一好百好,永不再犯!”郭一山挽了挽衣袖,三推三抚,瞬间了事。“鹤鸣!把膏药拿来!”“嗯。”云鹤鸣应着,递了上来。郭一山揭开膏药,轻轻贴上,又推揉了几下,说:“起来吧!”

五犬一郎一翻身爬起来,对着郭一山和云鹤鸣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带走!”赵富宾大声说。“慢!我还有一个问题,可以请教吗?”五犬一郎看着郭一山大声说。一山听不懂。被押着的陈崇洋连忙翻译。一山笑了:“那就请讲!”五犬一郎说:“先生医了多次,我都旧病复发。为什么这一次您就能保证我永不再犯呢?”一山笑了,说:“以前你是杀人放火的恶魔,今天你成了中国人的俘虏。请记住:郭氏正骨对恶魔和俘虏历来是两套手法!”“嗯!”五犬一郎点头,“你的神医,我的佩服!”五犬一郎再次对郭一山俯首鞠躬。

一群村民拥进院子。“哎,哎哎!”战士伸胳膊拦着。“富宾!富宾!”老齉头大喊。“赵司令!赵司令!”村民们叫着。赵富宾走出屋子。孙大头兴奋地叫着:“赵司令,听说抓住了鬼子五犬,让我们大家出出气吧!”“对,现在就宰了他!”老镢头说,“他是豺狼,不能留!”“对,枪毙他龟孙!”乡民们喊着。

游击队没有枪毙五犬一郎,他是在逃跑的路上被游击队击毙的。

五犬一郎的被捉令洛阳城内的鬼子十分震惊和恼火,他们立即动员了所有力量,倾巢而出杀向平乐。游击队对鬼子的报复早有准备,一方面迎头痛击鬼子兵,一方面迅速转移平乐镇的群众。

韩二狗的任务是押解五犬一郎、陈翻译官和另外两个被俘的鬼子兵往游击队驻地。四个人都被绑了,鞠躬似的捧着双手。战士小王走在前边,韩二狗持枪走在最后。走在土崖上绳子般细长的路途中,听着远处隆隆的炮响和密集的枪声,六个人都知道,双方正在战斗。五犬一郎忽然停下来,他说他要解手。队伍全停下了。“谁要解手现在一块儿解!想要耍赖是不行的!快!”韩二狗高声喊着。五犬一郎解完了,靠着一棵碗口粗的榆树提裤子。虽然绑着双手,做这一连串的动作并不困难。下边是一片林子,粗粗细细地长了几十棵槐树、榆树。“解完了快走!小王,你还走前边!”五犬一郎看韩二狗一时没有注意他,突然跳下了土崖。

“跑了,五犬跑了!”翻译官先喊起来。“队长,跑了!”小王也看见了,他喊着拉响了枪栓。“跑不了他!你看好他们!”韩二狗喊过,紧跟着也跳下土崖。“站住!”韩二狗厉声高喊。五犬钻进了树丛,向着炮响的地方飞奔。他的腰真的好了,跑起来轻快而迅捷。韩二狗不敢追得太远,他怕另三个俘虏炸营,端枪放了一响:叭!

五犬肩头中弹,但脚下却没有停下的意思。韩二狗不追了,他端平长枪,盯着五犬。前边是一个土坡,五犬一郎显然明白这个土坡的害处,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冲了上去。“叭!”韩二狗又开一枪。五犬一郎晃了两晃,从坡上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