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告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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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事实真相(7)

来喜抱着那个破裂的提包往车上走,他感觉到怀里的那几捆钢筋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他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一头撞在客车上。在车门边,他又立住了,那些人正在渐渐暗淡下来的光线里往车上装货物,我们的喊叫声在来喜的感觉里一定很刺耳。小巧,你看看这些熊人!来喜几乎是在麻木之中走上了那辆客车,回到了他的座位上,他把那包放在脚下,尽管车里还坐着一些人,但是那些陌生人就好像不存在似的,他感觉到车厢里空荡荡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他们都在下面往车顶上装货,他们故意弄出来的声音是给我听的吗?他们的目光穿透车厢在看着我吗?小巧,他们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了,就因为这包里的钢筋吗?小巧,黄狗把你的包给摔烂了,都怨黄狗个龟孙,黄狗,你慌个熊呀你慌,装车的时候就是我自己提着包往车顶上爬的你就没看见吗黄狗?黄狗说,你先上去,我递给你。来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还是一手提着包一手抓着车厢后面的梯子爬到车顶上去了。黄狗嘟囔道,包里有啥主贵的东西?来喜想,要是对黄狗说一声就好了,对黄狗说一声我们两个人一人弄些钢筋就好互相照顾了,还有明哥,也应该让明哥弄一些。明哥不中,他胆小,对他说了他会让我弄吗?不会,他不会,可是这下可好!小巧,都怨黄狗你个鳖儿!你看,这下他们都知道了,我背着他们弄的这些钢筋他们都看见了,这下我成了啥人?明哥会怎样看我?黄狗会怎样看我?他们会怎么看我?我是个小偷?我成了小偷了?扑通扑通,黄狗在车顶上干什么?他们装完了吗?装完了,有人从车顶上下来了,是黄狗吗?黄狗,都是你个鳖儿!

黄狗说,车顶上装不下了。

歪嘴说,还剩几包?

北京说,四包。

歪嘴说,装车里吧。歪嘴说完我们就七手八脚地把那几包布拉上车来,竖在了车厢的过道里。黄狗说,歪嘴,过道里都塞满了,我们咋过去?

歪嘴说,爬,你不是狗吗?爬过去不就得了?一听歪嘴这话,众人都笑了。黄狗说,你才是狗,肥肉都让你吃了。

歪嘴说,我吃肉你喝酒了。

黄狗说,酒是大家喝了,一人一瓶,哪像你,吃独食。

黄狗的那句话像颗钉子一下刺进了来喜的眼里,他感到眼前一阵发黑,心就隐隐作痛。这个龟孙,他在骂我吗?他在骂我吃独食吗?来喜感到脸皮像糊了一层糨子皱巴巴的难受,在开始晃动的车厢里,他感觉到那些曾经熟悉的目光现在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那些陌生的目光都在看着我吗?明哥。黄狗。小水。群哥。大头。新社。北京。老闷。白眼狼。二圣。二圣,都是你!你个龟孙管这么宽干啥?你个龟孙在哪儿?走廊里塞满了东西,包裹,纸箱子,一些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的鱼鳞袋子,还有那几大包布匹。那个穿风衣的小娘儿们坐哪儿去了?还有二圣个鳖儿。二圣,那是你的头吗?就那几根稀毛,别说你坐在那些布包的前面,你就是坐在十三层楼上我也能看到你,你看看你那个熊样,我真想一脚照蛋踢死你,叫你老婆没男人,叫你老婆守寡,叫你老婆去卖淫,叫千人万人日!二圣,你个鳖儿,我真想照蛋一脚踢死你,二圣!

来喜坐在行驶的客车里,却浑然不知黑夜是什么时候降临的,他看到我们乘坐的客车不知什么时候也亮起了灯。由于夜的深沉,车灯把高速公路上那黑色的空间照出一个洞,灯光仿佛把黑夜钻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圆锥体。在来喜的感觉里,那辆车在圆锥体里一直落下去,落下去。一些车辆从隔离带的另一侧和我们相对驶过,车灯发出的光不断地从我们的车厢里闪过。来喜感觉到车厢里有许多人的目光穿过那些花花达达的光团落在了他身上,他好像听见了一些人在窃窃私语。他们在看着我吗?他们在议论我吗?我成了小偷了吗?我吃独食了吗?二圣个龟孙才吃独食哩。我不就是自己偷着弄点钢筋吗?我弄的是你们家的吗?来喜偷偷地瞥了明哥一眼,他看到明哥正靠在那里打盹。你睡着了吗,明哥?你也不想理我了是吗?就因为我比你们多弄了这点钢筋?就这点灰疙瘩就咽不下去了?我要是比你们多弄个三万五万的你们还不把我给撕吃了?小巧,你看这些熊人!来喜把头靠在后背上,他听到车外有风在不停地呼啸而过,那风像头怪兽在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来喜感觉那风像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刺穿了他的胸膛,来喜孤独地在无边的痛苦和仇恨之中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有两行委屈的泪水从他的眼角里流了下来。我日他奶奶,这些熊人,来喜不止一次地这样在心里骂道。明哥。黄狗。你们和我不都是好朋友吗?明哥说,我们出门在外一定要抱成团。黄狗说,对,我们同打虎共吃肉。来喜把肩上的包裹往上提了提,他抬起头来,他看到一辆红白相间的大客车从东边的公路上开过来,它的窗玻璃在走动时一晃一晃地映着夏日太阳的光芒,来喜激动地说,来了来了,客车来了。来喜感觉到初升的太阳已经使得他大汗淋漓了。过得真快呀,来喜想,这一晃可就到了秋天了。来喜看到公路两边长满了高大的白杨树,那些杨树的叶子都已经发黄,风一吹,空中就飘满了黄色的树叶,一些像蝴蝶的树叶。那些蝴蝶在充满霞光的空中飞舞,红色的霞光改变了那些蝴蝶的颜色。来喜看到有一个女人走在那些蝴蝶当中,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襟。来喜想,她是谁?小巧,是你吗?不是,你没有那样的长发。是你吗?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不是被那个男人杀死了吗?是那个穿风衣的女人吗?也不是,她没有那么好看的身材。你是谁呢?来喜很想看清那个女人的面孔,可是那个女人被一团霞光笼罩着,那团霞光刺着他的眼睛,那光越来越浓,使他有一种沉入水底的感觉,来喜感觉到那水越来越浑,慢慢地把他给淹没了。

来喜醒来的时候,那辆客车刚好驶下公路,停在一个关闭的大门前。疤脸不停地鸣着喇叭,有一个秃顶男人从院子里跑过来,他一边跑一边叫,来了来了。来喜看到他身后的灯光把他的身影拉得越来越长,那个秃顶男人跑到门边停住了,他一边开门一边对把头探出车外的歪嘴说,咋才回来?歪嘴好像没有听到,没有理他,他对疤脸说,倒,往后倒一点。

歪嘴,这是哪儿?黄狗好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他嘶哑着声音问。

歪嘴说,红花集。

黄狗说,停这儿干啥?

歪嘴说,吃饭。

黄狗说,半夜三更吃啥饭?再有一个小时就到家了。

歪嘴说,你不饿吗?我们晌午饭还没有吃呢。

穿风衣的女人在灰暗里说,都这会儿了还会有饭?

歪嘴说,有,我们见天都是这儿,人家准备着呢。

黄狗说,人家给你准备的吧?我能不知道,你们司机吃饭不要钱。

有个陌生的声音说,这里的饭不管吃,死贵。

黄狗说,那是,不贵司机的饭钱从哪儿出?歪嘴说,黄狗,你别说熊话。黄狗说,谁说熊话烂他的嘴。说话间,客车已经开到了院子里,歪嘴说,都下都下,都下去吃饭,车上不留人。有个人说,我们不吃下去干啥?歪嘴说,不吃也下,丢了东西你负责?车上的人好像在一瞬之间都醒了,人们乱哄哄地都往车门边挤。

黄狗说,二圣,二圣,你在哪儿?

二圣在前边站了起来,他说,我在这儿。

黄狗说,人家都吃饭我们咋弄?

二圣说,人家吃饭咱也吃。

黄狗说,用啥吃?兜里一分钱也没有,给人家脸吗?

二圣说,发钱,下去发钱。二圣说完就随着人群走下车去,黄狗说,走啦,下去吃饭去了,还有啤酒,一人一瓶。北京,大头还有白眼狼他们都随着黄狗从竖在过道里的布包上爬过去。来喜坐在那里没有动,他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黄狗他们走下车去在花花达达的树影里晃来晃去,黄狗说,二圣哩?

白眼狼说,去厕所了,他拉肚子呢。

黄狗说,拉吧,拉死他个鳖儿。黄狗说着朝车里看了一眼。然后,他们一群人站在不远处的灯光里在那儿交头接耳。他们一边说一边也像黄狗一样朝车里看。来喜听不清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他知道那些话题跟他有关。黄狗,你们在说我的坏话吗?由于玻璃的映照,他们晃动的身影显得那样的不真实,那些人仿佛是在梦中一样在来喜的眼前走来走去。这时他突然听到明哥在他身后说,你不下去吗?

来喜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在灰淡的光线里,明哥的表情是那样的冷漠。来喜感到嘴唇有些干裂,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说,你去吧。可是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样的弱小,就连他自己也好像没有听见似的。明哥抬腿站在座位上,然后踩着那几捆布走了出去。可是明哥走到门边又站住了,他回头看着来喜说,你下来,我有事问你。明哥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下车去。他好像生气了?小巧,你听听他那口气,你看看他那劲头,就好像跟我有八辈子深仇大恨似的,就好像我逮着他儿撂到水井里似的。我有啥事?不就是那几捆钢筋吗?不就是比你们多弄那几捆钢筋吗?我就是不承认,看你们能怎么着,你们还能枪毙我?来喜一边站起来,一边往车外看了一眼,他看到那群他熟悉的身影正在不远处的灯光里围着二圣给他们发钱。来喜想,有他们的就得有我的,二圣,这回再敢扣我的钱看着我跟你没完!我知道你个鳖儿,你个鳖儿就会这一套,你个龟孙当了几年村干部就学会了这一套,你就会把大伙儿的公粮款扣下来充统筹款,除了这一套你个鳖儿还有啥本事?二圣,这回你再扣个试试,你个鳖儿!

来喜一边这样想一边来到了院子里,院子里这会儿又开进来一辆大客车,那辆车也是从郑州开往项城的。来喜看到客车上的人乱哄哄地往车下挤,然后又往南边的厕所里走去。来喜看到东边的敞棚下挂着一个大灯泡,明亮的灯光里一个睡眼蒙眬的女人和那个秃顶男人正在那里卖饭,一些陌生的男男女女围在那里乱哄哄地指指点点。来喜看到那个穿风衣的女人也挤在人群里,那个秃顶男人说,你要啥?

穿风衣的女人说,一碗卤面。秃顶男人一筷子下去就弄了一碗递给她说,五块。女人说,啥卤面这么贵?秃顶男人说,你没长眼吗?不会自己看吗?女人说,说话这么难听,我不要了。秃顶男人把眼一横说,都盛到碗里了你不要谁要?快拿钱,别误事!说完他又看着另一个人说,你要啥?那个男人说,一块钱的包子。

来喜看到已经领到钱的小水北京老闷还有白眼狼他们正在兴冲冲地往卖饭的敞棚边走。来喜顺着他们走来的方向,看到了正在发钱的二圣。二圣从手里抽出一张十块的票子说,大头,新社,这是恁俩的。二圣又抽出一张递给黄狗说,这是你跟明哥的。

黄狗接过钱对身边的明哥说,走。黄狗转回身,他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来喜,他用挖苦的语调说,咦,这个是谁呀,看着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来喜没有理他,他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正在往兜里装钱的二圣说,二圣,我的呢?

二圣看着来喜说,你哩?你得先把钢筋的事给我说清楚。

来喜往前走了两步,盯着二圣说,我就问你一句,这五块钱你给不给?

二圣说,你不说清楚我今天就是不给。

来喜上去一把抓住了二圣的衣领,他嘴里喷着沫子说,你再说一遍!

二圣说,咋,你还想打人?

这时明哥急忙过来拉住了来喜,他说,来喜,放手!可是来喜抓住二圣的衣领就是不丢。明哥用两只手把来喜的手掰开了,他拉着来喜就往一边走。来喜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二圣。明哥说,看啥看,还不走!明哥把来喜拉到客车的一侧,才松开他。来喜冰冷着脸说,我给他没完!

明哥说,你给谁没完?人家不找你的事就行了,你以为你还有理是吗?我问你,你卖了几回了?

来喜说,我卖啥了?

明哥说,还不对我说实话?你说你还能卖啥?你卖钢筋!你说,你偷偷地卖了几回了?

来喜说,我一回也没卖。

明哥说,没卖?是不是都卖给那个收破烂的老头了?

一听这话,来喜的身子就有些发抖,他说,这是哪个龟孙胡说?

明哥说,胡说?那个收破烂的老头为啥光找你,还给你买啤酒喝?

来喜咬着牙说,你对我说的这话是哪个龟孙说的?是不是黄狗?

明哥说,你别瞎猜,你卖没有吧?

来喜诅咒道,谁要卖给那个老头钢筋死谁。

明哥有些不厌烦地说,好了好了。你弄这点钢筋不当紧,要是二圣跟三圣说说,三圣以这为由不给我们工钱咋办?

来喜说,他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