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小六休息了两天。按说小伙计哪里有休息可言,但孟小六这个小伙计可不一样,他是现在盛隆典当行的红人,王定一对他要多纵容有多纵容,除了工钱不能乱来,其他的都快赶上二柜的待遇了。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一个月前小六还是典当行业的新宠,如今风头过去了,谁还记得他。其实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再大的事儿也就几天的热乎劲儿,地球离了谁也都会照样转。
小六现在对江湖一知半解,反倒是处处小心看谁都像老荣和老合,虽然神经兮兮了些,但好在警惕性高点没什么错,正所谓马上摔死英雄汉,河里淹死会水的人,大多栽了跟头的都是大意失荆州的老手。
随着家里日子渐好,小六已经不用往家里扛米扛面了,一般父亲相熟且有生意往来的掌柜的,光送的就够小六家嚼谷的了。现在不少人都知道,孟安明年要开一家酒楼,谁要是把这关系走好了,以后光给酒楼供货就是不少的钱。
不管多大的人在娘的眼中也是孩子,小六赚的钱自然要由他娘沈氏来保管。不过小六争气,年纪也的确大了,家里现在日子也好过,故此沈氏不会全要过来。看在手掌心的三块大洋,小六不知道该怎么花了。麻子跟着他哥去火车站扛大包干杂活去了,谢大头上次偷溜出来没让他爹把腿打断,估计今天叫他也不怎么方便,自己该去哪儿玩呢?
去前门、大栅栏和天桥转了转,小六也没碰到狗子,一时间觉得百无聊赖,要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店里待着呢,现在跑回去找王三胜这不是馋人家嘛。孟小六准备买几本书看去,也想去别的古玩店涮涮眼珠子,想到王定一说的见多识广,不如去东安市场逛逛。
东安市场的繁荣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其他几大市场,各种艺人荟萃也不比天桥少。只是小六平时不愿意去东安市场,据家大人说,小时候有个算命的称他命中与火相克,久而久之连小六自己都信了。这也是他不愿意去东安市场的原因,直觉得那里跟自己犯冲。
东安市场早先是个卖早点、摆地摊、搭篷布,清晨出摊过午收摊的所在。后来日益繁荣起来后,有人就看中了这块儿肥肉,盖了东安市场。从北向南的一条街,以百货和食品为主,一个个小屋子都差不多样子,做买做卖的什么都有。东侧的房子是卖吃的和杂技场,西侧最早则是作为马车停放处,后来就开始卖书和古玩了。
市场商场都需要养,慢慢的茶楼舞台和各种艺人都被吸引过来了,东安市场也慢慢的变得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起来。后来壬子兵变,东安电影院起了大火,整个市场付之一炬,这也成了小六不爱来这儿的理由。过了一年,东安市场重建,有往日的口碑撑着,这里建成后依燃红火,店铺还增多增大了,今年年初还开了南门和中门,于是便更热闹了。
孟小六进了书店,里面琳琅满目既有线装书,也有如今最流行的订装和胶装书,印刷质量、薄厚、畅销程度以及封皮的材质决定着书的价钱。
脑中想起书来,大约就是四书五经之类的,路遇文人风雅之时也多是吟诗诵词,不过小六听说现在最流行的是新体诗,据说是从外国传来的,报纸上登过几篇,小六认识些字后也看过几眼。怎么说呢,看起来倒是方便理解,但缺少了一份古诗才有的神韵和灵气儿,毕竟不是咱们自己的东西,即便用大字写出来,也不是那么回事。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们的诗词歌赋看似规矩颇多,却又能彰显个性,就宛如循规蹈矩的国人一样,实际上讲究的是内秀。总之小六转了半天,本想买几本大部头的书,到头来却买了几本演义和国外小说,最后还挑了本唐诗。抱着书出了书局,闻着上面油墨的香气,孟小六感觉自己顿时有文化了不少,走入古玩店的时候,人家也对他且能多看几眼。
不过,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小六就彻底撕掉了斯文人的面具恢复了本色。古玩店里的东西他看了个稀里糊涂,现在只不过是认清了各种东西的叫法和名称,在库房里经常见经常摸也多少看得出点好坏,但离着懂行还差得远,所以小六逛的是没滋啦味儿的。
东安市场的杂技场是一绝,从有开始就是吸引人的所在。生意人和艺人是不分家的,所以艺人也多戏称自己是生意人。没有做买卖的,光看卖艺的有啥意思?有了吃喝商店,市面上没点娱乐又有什么逛头?两方是火借风势,风借火威,谁也离不了谁。
看完杂技,小六吃了顿饱饭,兜里带的钱还剩下一块多大洋,正巧听见了有人在喊,侧耳听去竟然还是那天偶遇大白腿的时候所碰到的那人,今天他只不过是换了地方而已,喊得还是老一套:“画龙龙成云,画虎虎成风……”
大白腿说这人是点金的,现在小六跟着王定一学了些江湖春典,也明白啥是点金的了。金皮彩挂,其中的金就是点金或者说金点,指的是相面算卦的人,随便一点便是金,金句点化沾腥子。
小六把零钱攥到手里,剩下的藏在鞋里,反正也没多少,还把得死死的,应该没人可以偷走,即便人群里还混着老荣小偷,拿便拿了去了。小六一来好奇,还有就是有点不服气,自己怎么可能被人三言两语就骗去了钱呢?要知道无论是权二爷还是蜂门的人,设一个骗局都用了很久,现在就凭一个人,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唾沫星子就能把自己钱沾走?大白腿是不是也太危言耸听了。
走进去,低头一看,那人还在边唱念着边写画着,画好字也好,就是去替人代写书信也是没问题的。最主要的是,那人倒着写字,人都爱看新鲜,瞬间就把人拴住了。只听那金点抬头道:“怎么这么多人啊,呵,里面事儿还不少。”
就有人搭话道:“什么事儿啊?”
金点道:“咱这些人里,有的最近犯小人,要和别人打官司。有的家里老婆偷了汉,四邻八舍的都知道了,唯独他自己个儿蒙在鼓里。哦,这还有要找活儿找营生的,还没找到,急吧?还有人鸿运当头,最近混的不错,却是因破局而起,得罪了人。对了,还有一个家里有病人,正愁得慌。怎么还有人跟人犯口舌?可别吵架,再弄下去非得出了人命。”
金点漫无目的的巡视着众人,小六听到鸿运当头的时候心里不由得一搁楞,难不成说的是自己。自己最近的确混整了,也正如他所说,是破了权二爷的局儿起来的,得罪了谁?又会怎么样?
“行了,相见即是有缘,我随口说几句,大家就当听个乐呵。信我的呢,我多说几句,不信的就此离开吧。”金点道。
有人忙问道:“先生多说几句呗?”
“说是能说,但唯独一人不能说,就是那个……”说到这里,金点伸出手来做了个王八的动作,然后道:“打官司长病犯口舌都是小事儿,唯独这老婆偷人是大事儿,说出去与脸面往哪儿搁啊。若是真急了眼,打我一顿,那我可受不了。一会儿等他走了我就说,先说别人的。”
这点门道孟小六看出来了,差点笑出声了,别管是真是假,这金点这么一说还这没敢走的,你前脚走他后脚不指名不道姓的一说,不就等同于说你了吗?北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真要是弄成笑谈,这以后还怎么混啊?别管真假,反正是抬不起头来做人了,所以坚决不能走。
金点继续道:“我啊也不能算上一整天是不是,我就白送三卦。事先声明,我聋子哑巴不送,十聋九哑,我说什么他听不见也听不懂。傻子我也不送,我说了他听不明白,白浪费我口舌。我拿出三个纸条,谁想算谁拿着,我简单说几句,深了破道行不值得说了。接着的别窃喜,接不着的也别不高兴。”
说着他拿出三个纸条,小六抱着书,反应够快但手却耽搁了,顿时纸条一抢而空。那金点对第一个人说道:“二虎争食。”对第二个人说:“近有官司。”对第三个人讲:“口舌之争。”
“神仙啊。”
“真准。”
“厉害,先生,可否给我细说说?”
周围的人一看这么准,便也想尝试。有人还要给钱试一试,那金点一瞪眼道:“你当我这是要饭的花子?我往日谈相多是两块大洋,但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今天是为了扬名才来的。不为钱,一相三毛钱,我只相前五个,后面的也算有缘人一人一块儿大洋,你应了便不准不算,我也不准不相!”
“先生,先来后到,先给我们三个具体说说。”那个被说近有官司的人当即掏出来三毛钱道。
金点微微一笑道:“你们不急,刚才已经白送了三相了,总不能这般贪心吧?你们三人中有一人,只需我行我素便可顺风顺水化险为夷,但另两人略有麻烦,轻者伤财,重者……算了不说也罢。”
“我来,我来!”
当即有五人报名,小六运气又差了一步,排在了第六,倒是应了小六这个名字,顿时兴趣索然萌生退意。脚底下还没动,却听那个金点道:“这位年轻人,你最近最好注意一些。别看目前混整了,掌柜的器重、日子也红火,可盯住你的人也多了,走路多小心。”
小六指了指自己,那金点意味深长的看了小六一眼,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