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身后空空如也，只有草丛里传来一阵蟋蟀的叫声，干爹说：跪在大门前，对堂屋上的照天镜磕三个头再进来。
农村的院子里，在堂屋门口正上方，很多人都会悬挂一面小镜子，传闻之中可以辟邪，有一个说法是，如果你走夜路，被不干净的东西跟着，一旦你到家了，那不干净的东西看见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就会被吓到，转头就跑了。
而干爹的说法是：你对照天镜磕头，但跟着你的东西可不敢对照天镜磕头，他就会离开你的身体。
诸如此类的风俗还有很多，例如建造房屋，上大梁的时候必须要写上——姜太公之位，如此才能诸邪退避。还有一些房子建造在十字路口，或者正对大路，要在墙壁上雕刻一句——泰山石敢当。
回到院子里，我帮干爹编草席，他头也不抬，说：你进屋睡吧，凌晨四点左右我会喊你，到时候出去办件事。
我确实有点困，可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因为村子东头有一只狗，不停的吠叫，也不知道多大的劲，就是不停歇，不过农村土狗就这点好，忠诚，看家。
迷迷糊糊中，干爹拍了拍我的肩膀，在黑暗中把我叫醒，说：起床，跟我出去。
出门之前，干爹拉着我在堂屋上了三炷香，堂屋供桌上摆放着一座神龛，但却用红布把神龛给缝了起来，小时候我曾好奇去掀开神龛下边的红布，被干爹看到，狠狠的毒打我一顿，并且告诫我，这一生没有他的允许，绝对不能掀开神龛上的红布。后来我也试探性的问过干爹，神龛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干爹始终不说，但却一直告诫，绝对不能打开。
穿好衣服跟随干爹走在凌晨四点的村道上，抬头是夜空繁星，低头是银色月芒，我问：干爹，咱干啥去？
干爹说：村东头的杨全泰死了，我们过去算一下出魂叫魂的时间。我一愣，连忙问：干爹你咋知道杨全泰死了？
我很惊讶啊，一个活生生的老头，半夜我回来还见他，这过了四五个小时，说不行就不行了？不过这也没啥好奇的，我爷爷就是心肌梗塞走的，还有像脑溢血这种急病，人说不行就不行。
“忙完这件事我再告诉你，一会到了他家，别乱说话，要是不敢看死人，你就在外边等我。”干爹很是淡定，我却有点慌，我虽然知道我们的职业是要跟死人打交道的，但这第一次上阵，难免有点紧张。不过心里更多的复杂难受，好端端的人，几个小时前还见过面，这说没就没了。
到了杨全泰家里，果不其然，大门敞开，院子里的灯也打开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无人哭泣。这也是一种风俗，在家里人死后，不能哭，必须要梳洗打扮，穿完新衣走完仪式之后才可以落泪，不然泪珠落在死人的身上，他就不肯走了。
“李师傅，麻烦您了。”全泰爷的子嗣给我们打招呼。1965年师祖在一棵李子树下捡到我干爹，师祖也没啥大文化，就直接给他起名——李子树。
干爹先是对忍着悲痛的杨全泰家人点了点头，这才带着我走到死者的旁边，全泰爷面部扭曲，嘴角还有一些水渍，这个我听干爹说过，人临死那一刻只会倒出气，就是只能出气，不会吸气了，而且嘴里会流出一些水。
咕咚一声，我咽了口吐沫，往干爹身后站了站，全泰爷的双手在临死前握成了一团，看得出来很痛苦，而我们要看的，就是全泰爷左手大拇指的指尖，究竟顶在了其余四根手指的哪一块指纹上。
这就是推算出魂的大概时间了，男看左手女看右手，众所周知，每个人的手指，除了大拇指之外，其余四指都有三节，共计十二段，掐在哪一段指纹上，就能推算出魂时间。当然，如果人死后，双手十指完全摊开，那就说明这个人临死前就出了魂，就没有后续的叫魂之事了。
可干爹我俩仔细一看全泰爷的大拇指，干爹浑身一震，嘴里喃喃道：怎么可能？
我发现全泰爷左手的大拇指尖，并没有顶在其余任何一根手指上，而且那四根手指的指尖，同时反向回来，顶在了大拇指的指纹上！
四指归心，大凶之兆！
我小时候不少听干爹讲叫魂这方面的事，听说过四指归心，但从未真正见过，没想到今天第一次跟着干爹出门，就遇到上上之凶，四指归心。
全泰爷的儿子问我干爹：李师傅，俺爹啥时候出魂？
我明显看到干爹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后，干爹略微欠身，说：我回去查一下，详细时间我过会再来通告你们，好吗？
家属这就赶紧给死者梳洗，剪指甲，而后穿新衣服，如果不换新衣服的话，等于说死者到了那边是光着身子的，这穿衣服就有说辞了，死者若为男性，要穿五件衣服，寓意五子登科。死者若为女性，要穿六件衣服，寓意子孙六根清净，不招惹麻烦。
这个过程我和干爹是可以帮忙的，但在穿衣服的时候，尸体略微有点硬，我无论如何都套不进去殓袍，就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衣服怎么……
刚说一半，干爹一脚踩在我的脚尖上，回头瞪我一眼，压低声音说：闭嘴，别犯忌讳！
在穿好衣服之后到下葬之前，要用稻草绑住死尸的双脚，新衣服的袖口很长，也要用稻草捆住衣服的袖口，使死尸的双手不能从袖口里伸出来，习俗中这是防止诈尸扑人，但我却意外发现，干爹绑的非常紧，而且用的不是稻草，是手指粗的麻绳。
回家的路上，夜空繁星依旧，月芒撒在师傅古铜色的脸颊上，显得他心事重重，忽然，他侧头问我：小诩，今天几号？
“阴历七月初七。”我话音刚一落，干爹一拍手背暗道不好，我刚开始一愣，随后也是一惊，因为民间丧葬习俗中有个说辞——男犯七女犯八，七七八八上茬牙。就是说男人不能死在每个月的初七，十七，二十七这三个日子里，女人也是同样的，不能死在初八，十八，二十八这三天里。
如果死在了这一天，那下地狱之后是要受苦的，要上荆棘山，背后还有小鬼拿鞭子抽打，很痛苦。所以现在有很多老头老太太，都很虔诚的信天主教，信耶稣了。为啥？因为天主教说人死后是会上天堂的，上天堂那自然是享福了，不用下地狱受罪，年轻人可能不信这一说，但老年人很相信。
我奶奶在五月八号离去，为了减轻她要受的痛苦，当时正在青海做生意的父母回到家中，给我奶奶扎了一百个杏黄旗，下葬之后全部插在了坟头上，这个办法就是我干爹给出的，不过这不是秘密，乡下人都知道这个办法。
而这全泰爷不但死在了七号，还死在了阴历七月初七，一年之中只有这一天是逢双七，更是大凶之兆！
到了家中，干爹坐在堂屋一言不发，我父母常年在青海做生意，把我丢在干爹家里二十多年了，我从未见过干爹今天这般凝重的模样。我忍不住问道：干爹，到底怎么办？
干爹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你知道吗？人死后若是十指自然展开，那就是在临死前出了魂，说明这死者想的开，已经释怀了，魂魄已经自己安心的走了。但这四根手指全部反向，顶在了大拇指的指纹上，这种死法，也是人在临死前就已经出了魂，不过这魂魄是不会走的。不但不会走，反而会加害于人。
我挠挠头，说：不会吧？全泰爷挺好的，我午夜十二点多还在街口见他，我还跟他说话呢，他可能是没看清我是谁，没搭理我。
干爹顿时瞪大了眼珠子，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问：怎么可能？杨全泰肺部感染，这半个月来都在医院里躺着，从未出院，临死前才被接了回来，你当真看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