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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乱世情缘 (3)

“这个人是绝对可信的,子鹍一见便会分晓的。”苏伯成胸有成竹地说着。

“那就找个地方,订个日子,我们兄弟三人先相互认识下来,日后再做深交吧。”余子鹍想先见见这位未来的小兄弟,彼此好有个了解;

“不必订什么地点、时间,他就在我家中。”苏伯成眨了眨眼睛说着。

“怎么,这位小弟已经先我一步到府上了?”余子鹍疑惑地问着。

“子鹍稍候,我去请她过来就是。”说着,苏伯成走了出去。

过了不多会儿功夫,苏伯成果然领来了一个人,推开房门进来,倒把余子鹍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才余子鹍末及回避,尚盼海涵宽宥。”

原来,随着苏伯成走进房来的,竟是一位女子。

这女子好生清秀,却又一点不显忸怩,陌生人面前,大大方方,一双亮亮的大眼睛直视着余子鹍,嘴角上还显现着一丝笑意,似是故意向余子鹍询问:“怎么?没想到吧?”

“伯媛过来,见过你兄余子鹍。”苏伯成对他身后的女子说着,便引荐她和余子鹍认识。余子鹍自然有些手忙脚乱,又是拱手作揖,又是鞠躬致礼,惹得苏伯媛险些笑出声来。

“平日常听哥哥说起余公子,伯媛甚是钦敬哥哥和余公子的学识见地,听说哥哥要与余公子结拜金兰之好,却又苦于找不到第三个小弟,伯媛不揣冒昧,愿在二位兄长之下乔陪末座,就滥芋充数做个小三弟吧。”苏伯媛好生洒脱、一席话倒把余子鹍说得哑口无言了。

“伯媛是我的堂妹。”苏伯成向余子鹍介绍说,“在家里的学馆读书,诗词歌赋,才学过我,当然,比子鹍吾弟是望尘莫及的。”

“伯成兄快不要为我吹嘘了,那都是一些无用的游戏而已,强国富民,还是要靠新学的。”余子鹍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有为青年,自然对西学十分景仰。

“二位兄长胸怀鸿鹄之志,那就让形若燕雀的三弟紧随其后,求知做人吧。”苏伯媛早就听她的堂兄说过余子鹍的种种情形,她对余子鹍,已是早就在心目中视若兄长了。

“只是,只是……”余子鹍还在犹豫,他看着苏伯媛一身女儿衣着,看她披在肩上的两条长辫,还是觉得男女有别,且更不可以兄弟相称。

“余公子看不起我这女儿之身吧?”苏伯媛劈头便向余子鹍问着。

“哪里,哪里,帼国英豪,胜我须眉呀!”余子鹍慌忙支支吾吾地说着。

“子鹍呀!”苏伯成拍拍余子鹍的肩膀说着:“伯媛虽是女儿,但才学、志向都不在你我之下。听说江南有了女子学堂,好几次,她都扮成男儿偷偷地上了客船的呀。也是伯媛的父亲,我的叔父看的太严,才把她从船上拉回来的。”

“我还要走!”苏伯媛斩钉截铁地说着。

“你还是先把身体养好了吧,倘不是担心你的病,我早帮助你南下求学去了。”苏伯成劝慰着妹妹说。

“唉,真是苍天与我做对,干嘛让我得了这一身的病。”说着,苏伯媛的眼里蒙上了乌云,她一腔热血似被浇上了一盆冷水,脸上的笑容也消褪了。

没过多久,苏伯成、余子鹍和一位奇女子苏伯媛结成了金兰之好,苏伯成是大哥,余子是二哥,他俩通称苏伯媛为三弟。

余子鹍自然是苏家府邸的常客,来了就在苏伯成书房里和苏伯成说话。苏伯成和苏伯媛是堂兄妹,不住在一个院里。却住在一个宅里,不过是东院,西院而已。平日苏伯媛就常在大哥书房里和大哥读书,苏家又是大读书人家出身,历来就不信那套男女有别,受授不亲的戒律,不要说性格开朗的苏伯媛,就是别的女孩子,也是不知道回避男宾客的,彼此泰然相处,真是一种维新的家风。’

苏伯媛充做男儿与余子鹍结为金兰之交,但两个人的来往并不很多,余子鹍依旧是和苏伯成一起读书。而苏伯媛知道余子鹍于旧学上功力较深,所以便常将些自己的诗作抄出来请”子鹍兄”指正。余于鹍当仁不让,常在苏伯媛的诗作上批些极是尖刻的话,什么”强做愁态”,“腐气熏天”之类,苏伯媛也不计较,日后再有了诗作,依然抄来请”子鹍兄”批阅,依然如故,余子鹍还是一句好话也不说。

中西书院结业之后,苏伯成就和余子鹍一起商量如何安排自己的前程。苏伯成血气方刚,一心要以碧血谢天下,未经迟疑,他就选定了要去北洋水师供职。北洋水师,是由李鸿章一手操办的海军舰队,被许多以天下为己任的青年所向往,投身水师,抵御列强,不成功便成仁,也是不枉了自己的一生。但是,余子鹍不能和苏伯成一起走,第一,余子鹍于海上军旅生活无法适应,第二,余子鹍是余家的长子,一切要由老爹余隆泰安排,行伍率兵,余姓人家的子弟是不行的。

送苏伯成从戎的那天,他们金兰三兄弟的一席话别是极为悲壮的,苏伯成击箸吟唱:“风萧萧今易水寒,壮士一去今不复还。”声泪俱下,已是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了。苏伯媛只是更恨自己的生而为女儿,不能从戎报国。余子鹍哩,只能为苏家兄妹的气节志向所感动,再三盟誓,做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以救国为己任。

苏伯成不是绿营出身,又不是水师学堂的学生,到了北洋水师,他因精通西文而被指派为舰队的译员,比那些炮手,水手们要舒服得多。北洋舰队分驻在旅顺与卫海两地,似一把利钳,镇锁着渤海的大门,舰船数十艘,炮台隔岸相望,水陆将士达二万余人,这与当年曾国藩杀伐太平军时的兵马,已是不知强大到多少倍了。

但是,苏伯成到北洋海军任职后,第一次回津休假,他的满腔热血就冷了一大半。和余子鹍、苏伯媛在房里述说自己在北洋军中的所见所闻,他连连地以手击案,不停地痛斥;”腐败,腐败!”

“你们知道,北洋海军校阅演习,几十艘兵舰巡七海上,而请来巡阅的都是些什么人吗?”苏伯成气愤万般地向他的两个弟弟问着。

“那还用问?”早就忍不住要说话的苏伯媛,立即就插话说了起来,“还不就是那些昏庸的老朽,他们连世界上有多少国家都不知道,终日在皇上面前说什么英吉利、法兰西固有其国,此外至于意大利、西班牙,谁知是有是无?真是一群行尸走肉!”

“倘若是他们来巡阅海军校阅,好歹他还是个大臣、亲王。可是巡阅的那天,主帅舰上坐着的,竟是大太监李莲英!”苏伯成狠狠地在桌上拍了一下,震得茶盅都颠了起来。

“腐败,腐败!”余子鹍也愤恨地咒着。

“呸!”苏伯媛向地上吐了一口,已是忍无可忍。

“真是丢尽了中国人的脸。北洋水师的兵船上又有许多洋人,他们或掌管机器,或主管航海,电信。水师校阅的那天,他们固然也要到甲板上列队敬礼,可是当他们听说主舰上坐着的是一个阉臣李莲英的时候,他们当即就吹起了口哨,又喊又叫闹得一场大乱。”苏伯成说着,脸膛气得紫红,可以想象,当时作为译员的苏伯成,在舰船上站在洋人的身边,看见洋人冲着主舰上的李莲英做鬼脸,他的心中该是何等的痛楚。

“大哥,如此看来,这自朔为坚不可摧的北洋水师,原来也是不堪一击了。”苏伯媛急切地问着。

“嘻,一言难尽。”苏伯成叹息地往下说着,“为建立北洋水师,李鸿章说什么‘渤海门户已有深固不摇’之势,可是你们知道吗,北洋水师的两艘主舰,‘定远’号和‘镇远’号;原只是经英国人的手从德国买来的,从开动到修理,全要靠洋人手把着手地传授。而洋人当中,又有许多滥芋充数之辈,一个德国炮手,竟在北洋军舰上做了副统帅,连洋人机械师们都看他不起,故意把口香糖粘在他的假辫子上,他不是归顺天朝吗?再至于还有许多官员,原都是挂名的空缺,他们只在京城里饮酒作乐,北洋水师按月给他们饷银,他们连海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有一次海军校阅,不得不把他们从京城里找来,可是上到舰上,他们连舰船出海要带足淡水的道理都不懂,有一个拿着统领空缺的庸官居然申斥他的下属,‘海里有的是水,船上何以还需备水?’他们根本不知道,那海水是不能喝的。”苏伯成越说越气愤,他几乎要破口大骂了。”腐败,腐败,中国振兴已是无望了。”

公元1894年,光绪二十年,一场甲午海战,北洋水师全军覆没,从此,苏伯成再没了消息。新历8月1日,清朝朝廷向无故击沉装载着中国军队的英国商轮的日本政府宣战,日本政府更宣布与中国交战,至此,—场日本蓄谋已久的海战,终于在海上爆发了。

新历9月17日,北洋海军遭日本舰队袭击,北洋海军统帅丁汝昌在旗舰”定远”号的”飞桥”上指挥反攻。谁料,在英国人经手从德国为北洋水师买舰船的时候,他们没想到中国会用这几艘舰船去打仗,他们是按照装点门面的要求给清朝朝廷制造这几艘舰船的,外表上看着威武无比,风和日丽之时游卡海上,也极是壮观,只是这几艘舰船怕大炮震动,日本舰船上的炮弹飞来,没有击中这艘舰船,只落在水里爆起一柱恶浪,“哗”地一下,旗舰”定远”号上的”飞桥”就被炮声震断了。统帅丁汝昌从高空跌下来,身负重伤。

这一场海战整整打了一个下午,北洋海军参战的大小十三艘舰船有两艘于战火中逃走,其中的一艘舰船还在慌乱之中撞沉了自己的一艘船。而以邓世昌为舰长的”致远号”舰船,于舰船受重伤的情况下,弹药又已用尽,当即舰长邓世昌下令舰船开足马力向日本快舰”吉野”号撞去。不幸途中被日军水雷击沉,全舰将士二百五十多人壮烈牺牲。

甲午海军以中国海军的全军覆没而终告结束,而筹建北洋水师的李鸿章又欲盖弥彰地只能把日本的胜利,归结为是日本的兵舰新,行驶的速度快,且日本的枪炮也比中国的”精良”得多。由此战争失败的罪责,也就不在李鸿章身上了。李鸿章不仅未因海战失败受到朝廷的责怪,出使议和,他反而成为清朝朝廷的全权大臣,一纸《马关条约》签订,丧权辱国,国人莫不谓李鸿章该杀。

只是,苏伯媛和余子鹍却在天津急得几乎发了疯,苏家的老人已是哭得死过去好几次。北洋海军全军覆没,朝廷忙着割地赔款,也没时间向阵亡将士家属发什么为国捐躯的阵亡通知,甚至连舰船上将士多少人?每位将士的姓名、籍贯也投个记载。一个腐败的朝廷,一群昏庸的官员,可悲的只是那些献身的铁血青年。

尽管人们都知道苏伯成是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了,但苏伯成的二老双亲仍然不甘心给儿子设灵堂,亲骨肉,总是不相信真的就这样葬身海底了。但是,思念儿子,苏老先生和苏老夫人已是悲痛欲绝,苏伯媛更是一病不起,余子鹍也是失魂落魄一般,终日在家里默默无言。

大约过了半年时光,忽然一天下午,吴三代进来对余子鹍说,门外来了个洋人,找上门来询问这里是不是五槐桥余家,又问余家有没有一个叫”余”的人。吴三代说,这”余”字是一个姓,一家上下几十口人,你找哪个”余”?只是那洋人不开化,他说他就是找”余”。

余子鹍觉得这事蹊跷,便随着吴三代走到门口。大门洞的木长凳上,正坐着一个洋人,好高的个儿,大鼻子,蓝眼睛,留着络腮胡子,还戴着一付西洋眼镜,一副斯文模样。

余子鹍原是中西书院的学生,自然会说英语,把洋客人迎进前院的客厅,便用英语和他说起话来。

“余,你的朗友苏再三嘱托我,要我到天津子牙河岸,找到一处叫做五槐桥的地方,那里一家最大的房子,住着一个叫作余的青年。”

听说是苏伯成托这个洋人来找自己,余子鹍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当即他抓牢了椅子扶手,过了好长时间才舒缓过来。

“他现在在哪儿?”余子鹍急切地问。

“他是一个英雄。”说着,都个洋人站起身来,脱下帽子,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来,为苏伯成默哀。

“他不在人世了?”余子鹍也随着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几乎要把那个洋人吞掉,更是着急地问着。

向死者表示过哀悼之后,那个洋人才又坐了下来,向余子鹍述说他受苏伯成之托,找到五槐桥来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