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老二余子鹏和老三余子鹤在天一坊饭庄摆上酒席,宴请”大了”常闲人,感谢他暗中相助,演成了这样一出调虎离山戏。
“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常闲人三杯酒下肚,飘飘欲仙。在天津卫混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吃过这么排场的燕翅大席。爪哇国的海岛燕窝,日本国的原汁鲍鱼,海南的鱼翅,台湾的白玉参,真是鲜美绝伦,吃一口,吮一辈子的滋味。而且,他还从来没结识过这么有身份的二位爷们儿。常闲人知有子牙河,知有五槐桥,知有三井,也知有天津首善人家余氏家族,只是他一直把这一切全看作是神话,与自己毫不相干。但万万没有想到,眼睁睁如今余府上的二位爷就坐在自己的面前,他还刚刚为他兄弟俩个操办了一桩大事。为此他得到了四十元大洋的酬谢,还被请进到这气派非凡的天一坊,又坐在这雅座单间里,享用着自己从来没有尝过的山珍海味。常闲人晕乎了,驾了云了,飘起来了,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由是,他才忘乎所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一个人一口气一股劲地说了起来,显现出卫嘴子的地道成色。
”当初,二位爷一张口,我当是什么难事,上天摘星星?活捉大老虎?给鲁智深和崔莺莺说亲?二位爷面前放肆,我常某人身无一技之长,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一不开商号,二不做生意,不靠官府,不入行帮,两肩膀上扛着一颗人头,说说道道,凭嘛街面上的三老四少还敬重我?就因为我常闲人能成全事。天津卫,地处九河下梢,八方居民杂处,士农商学,上九流,下九流,神仙老虎狗,生旦净末丑,天天喝一条大河里的水,一个锅里抡马勺,能说没一点纠纷吗?能够不磕磕碰碰吗?就是赶在太平盛世,天津卫也没有一天的安宁。有了纠纷怎么办?有了磕碰怎么办?官府管的,没咱们的事,杀人偿命,犯法治罪,逮人时有巡捕房,问案有衙门口,入狱还有习艺所,都用不着我常闲人操心。可是,官家总有不管的事吧?官家不管的事,我也不全管,犯着行帮的事,清门洪门的事,人家各门有各门的规矩章法,我常闲人不敢过问。如此这般,官家不管,行帮不管,青门洪门不管,世态维新,再
加上租界地不管,这就统统是咱常某人的事了。天津卫为嘛养这么多的‘大了’?就因为天津卫的闲事太多,你久我的,我欠你的,直来直去办不成,听之任之又不甘心,怎么办,就来找‘大了’。就拿你二位爷说吧,二爷要立产业,家里的事做不了主,倘二爷能坐上大爷的座位,那还用我常闲人干嘛呢?这么着,咱就得将大爷请出去,光请大爷,咱不费吹灰之力,天津卫这么多好玩的地方,就不信找不到一处地方能勾住大爷的魂。光大爷出去不行,还得请,请,恕小的常闲人不恭,我也就冒犯地称一声老嫂,对,还得请老嫂出去,这可就难了。
倘老嫂祖籍江南,咱可以误传家信,请老嫂及大爷南行探亲,偏偏世间竟有这么难办的事,老嫂也是老天津卫人,她哪儿也不去,一心照管府上的事,她连回娘家都不肯住一夜,余府里一天不见这位老嫂,就饭不熟、水不热,连公鸡打鸣都要错时辰。可我如何才能将府上的老嫂子请出门去呢?让她不远不近地出一趟门,二十多天、一个月,还得把家里事做个交待,费了神了。二位爷,不是我常闲人道辛苦,换个人,他谁也想不出这份主意。馊,缺德,有这么一点不够人品,用一句你们读书人的文词,不齿于人也。可是呢,不得已而为之呀!你瞧瞧,我这人一说话就是文词,这全是自小念书太多的缘故。在人家佛门子弟身上
缺德了,谁画的那幅画?你二位爷别问了,又是风,又是月,听那位画画的人说,比这缺德的法儿还有呢。东岳泰山,佛门圣地,山腰上一处尼姑庙,旁边也不知是谁在拐弯儿的石壁上刻了两个字。其实不是字,我就用手指头蘸着酒在桌上写吧,一个是‘虽’,一个是‘二’,连起来只是‘虽二’。游山拜佛的人不知道这‘虽二’两个字是什么讲究。可结局呢?结局是把寺里的老尼姑气跑了。原来那‘虽二’两个字,就是”风月无边”的意思。哈哈哈哈,若不这学问大的人都该剐呢,学问大了,他就说绕脖子话骂人,听不明白,挨骂的人还跟着哈哈笑,一琢磨,哟,上当了,原来是在骂自己。骂百姓,白骂了,骂到了有权有势的,瞧不把他人头揪下来才怪。所以我说,不念书不行,念书念的太多也不行。只要天下一有祸乱,圣上先问是不是有念书人在下边捣鬼?就从来没问过常闲人有没有一起跟着捣鬼。
为嘛我就这么太平?圣上不疑心我,知道我没有贼心,没有贼胆,也没有贼能耐,翻不成一丈二的浪头,尿不出一丈二的尿,咳,又是文词。乱不了世,只惹人厌烦,这叫苍蝇埋在饭碗里,毒不成人,让人恶心一辈子。可是种,话再说回来,不用这份毒计,行吗?那位师父能离寺远去吗?她不走,你们府上的大爷,老嫂能跟着一块走吗?这不着急,过不了一个月,他几个人还要结伴回来,到那时咱还得把这份面子给人家圆回来。找一个无赖,让地方出人把他臭揍一顿,尿盆子扣到他头上,就说这一切不是人的事全是他出的主意,云消雾散,一笔勾销了。静虚庵依旧香火兴旺,信佛的信佛,诵经的诵经,天下还是一片太平。这桩事能办得如此圆满,全是二位爷的运气,怎么这样巧二位爷就认识了我,能给二位爷效力办差,也是我常闲人的造化,若不是三爷溜南市犯事,我也高攀不上似你们这样有脸面的朋友。从此咱们就算认识了,就算有交情了,有用得着我常闲人的时候,随叫随到。用不着去家里找我,我没
个准住处,没有准‘驻脚儿’,大四合院,咱住过,英租界、法租界,咱也住过,地道外半头砖垒的破篷铺,咱也住过,吃这行饭,就是今天肥明天瘦的差事。了结一桩大官司,主家赏个百八十的,舒舒服服能享一阵福。吃光了花光了,赶上街面上平定,兴许就挨饿。幸好天津卫大,我常闲人还没挨过饿,多多少少地总有忙乎的事。就说上次三爷的事吧,混混范九河,本来一肚子邪火,正想找个人拼命,偏偏让三爷撞上了,你老也是,笑什么呢?这南市三不管地界是想笑就笑的吗?人家双手提着两只绣花鞋,七尺汉子,孙子一般地立在路边,听老头子的管教,你噗哧一声耻笑,你老这不明明是往他脸上啐唾沫吗?也不是说进了三不管就不许笑,除了皇帝驾崩穿戴国孝,哪里有不许人笑的道理?只是这要看是笑谁。您笑我常闲人,满嘴跑火车,一脸的黑雀斑,笑了也就笑了,您老笑话我是瞧得起我,拿我当人看了,我还得满脸冲着您陪笑,打个千儿,余三爷,小的给您老请安了。
可是,除了余三爷之外,别人笑我不行,身份不如我的,不三不四,也敢笑话我?一脸黑雀斑怎么了?那是我自己个长的,从娘胎里带来的,碍着哪位爷了?你吃肉不香了?喝水塞牙了?这就算犯上事了,犯上事就得有个了断,有脸面,譬如犯了他范九河,得把清门老爷子周是道请出来,一份厚礼,一桌酒席,我在当中一成全,哈哈一笑,说合了,完了,平安无事了。范九河听他老头子的教训,不许记仇。你余三爷也别和范九河一般见识,依然故我,你瞧,这爱用文词就是不嫌绊嘴,这就算云消雾散了。
犯了我常闲人,用不着这么破费,饺子馆包子铺,西葫芦羊肉饺子一大盘,够交情,您再招呼一壶老白干,你不就是要笑吗?爱怎么笑就怎么笑是了。说这些闲话有什么用?二位爷记住,天津卫这地方就是是非多,有了是非要解是非,没有是非要惹是非,惹出是非来再吃是非。小至齐家,大到治国,就是这么个理。只是,至关重要,手要黑,心要狠,无毒不丈夫,先下手的为强!嘛叫兄弟?嘛叫手足?嘛叫父子?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手软了就要吃亏。没听说朝廷里边的事吗?母子君臣,兄弟争位,全都是你杀我、我杀你的事,优柔寡断,这可又是文词呀,准吃亏。是不是这个理儿?二位爷就琢磨去吧。唉呀,我这是喝了多少啦,十壶?哟,我说怎么觉着有点舌头发僵呢?”
二、仙家在前院里显灵了
晚上将近九点,宁婉儿房里的老女佣人徐妈进屋来禀报说:“二先生回来了。”当即,“啪”地一声,正在梳头的宁婉儿竟将手中的梳子掉在了地上。
宁婉儿厌恶丈夫余子鹏,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早已忘记丈夫最后一次在自己房里过夜是哪一月哪一日?那个俗不堪耐,令人作呕的男人,对于宁婉儿来说,早巳变得非常非常遥远。阿弥陀佛,他总算有了一个去处,一连一年多的光阴住在外面,宁婉儿从来不询问他和什么样的女人混在一起,甚至于她倒真伯那个女人和自己的孽障丈夫混不久长,万一见异思迁的丈夫到某一天在外面玩腻了,再回到家来,她无法想象那将是一种什么局面。
刚开始在外面有了相好,余子鹏还担心妻子日月过得寂寞,十天半月地回来过一夜,满心想着要把在外边学的新鲜招式在宁婉儿的身子上再尝尝味道。淮料,年轻的宁婉儿活赛是一块木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余子鹏和宁婉儿的住房在三道院,正面的连房三间,原来他夫妻住在靠东的一间,女儿有个小床放在另一间。余子鹏住到外面之后,宁婉儿将女儿琪心揽过来住在一起,另一间便住着老佣人徐妈。每次余子鹏回来,徐妈都退到佣人的下房去住,她原以为年轻男女么,还能不在一起亲热?但是第二天早早地徐妈来到房里侍候,她竟惊奇地发现宁婉儿仍和女儿住在一间房里,而且锁着房门,余子鹏则住在另一间房里。
宁婉儿不和余子鹏吵嘴,不追问他在外边如何荒唐,也不劝说他要对妻子女儿负一点责任,宁婉儿半句话不和余于鹏说,趁个什么机会就锁上房门,把丈夫一个人扔在外面。然后,无论余子鹏如何央求,宁婉儿就再不出声。
“靠着你的‘葛先生’睡空房吧!”有时候余子鹏恨得咬牙切齿,隔着房门,什么难听的下流话都骂了出来,宁婉儿不答理,反正就是不让他进屋。不就是骂自淫吗?”葛先生”也比你这个活的下流男人强。本来不是什么瞒人的事,女人房里都有”葛先生”,这是祖宗留传下来的一种器物,是给女人温子宫的。女人怕累多寒,大多数女人每月都要受一次刑罚,腹部疼痛难忍时,将一只人们称之为是”葛先生”的器物在烧沸的药汤里浸泡,使之柔韧而又能送入子宫,用它来解除难忍的腹痛。但男人们极坏,每当他们想到还有一只叫做”葛先生”的器物比自己还有用项的时候,便油然醋意大作,所以大多数妻子都对丈夫保证说身边没有那器物,但又大多数妻子为了减轻病痛,偷偷地藏着这么一样器物。
宁婉儿只有25岁,从新婚第一夜遭丈夫余子鹏强暴,一直还没享受到过男女的欢爱;很快,她又从心里厌恶了这个男人,尽管生了女儿,但对她来讲,却没有一个夜晚值得回味。每天夜里,宁婉儿在空房中紧紧地缩在被子里,热泪盈眶,颤抖的嘴唇咬着被角,她只能在睡梦中遇到她暗中仰慕而又痴情的男人,想着这个男人,在心中与这个男人说话,是宁婉儿最大的幸福。第二天,在与五弟子鹔相处说话时,宁婉儿的颊上会突然飞过一抹红润,这时她的心急促地跳动着,要好长好长时间,情绪才能恢复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