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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曲终人散 (2)

照料着公爹和婆婆歇息下,还吩咐人去三井洋行给老爹爹请假,杨艳容问老爹老娘要不要请医生,老爹说不用了,睡一会儿就会好的。余子鹤回房找来两付安神的药丸,杨艳容又侍候着二老双亲服了,这才回自己房里休息。

时间过得好慢好慢,躺在床上望着大条案上的自鸣钟,指针似锈在了表上,一动不动地只嘀嗒做晌,好不容易,表针动了一下,又闭目养了一会神儿,再睁开眼睛看,只不过才过去了十分钟。

一直等到午饭,娄素云还没有回来。女佣几次禀报说饭摆好了,余隆泰和老夫人都不去吃饭。最后厨房里单烧了一只鹌鹑苦瓜汤送到上房来,老两口还是一口没吃,不多时又放冷了。

“这个人呀,粘粘乎乎,无论到了哪里,只要一扯起闲嗑,便把大事忘了。”余隆泰等得着急,已经在埋怨大儿媳妇了。

“幸亏有这么个人替咱们操持着。这么一个儿媳妇,胜过五个儿子。”老太大唠叨着,其实她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打发时光。

直到中午,佣人才跑来禀报说,大奶奶的轿子已经从五槐桥上走下来了。老公公顾不得什么威仪,顶上帽子就往外跑。正这时,娄素云已领着琪心急匆匆地走进上房,不等开口,只看娄素云满面春风的笑意,公婆便猜出她带回来了好消息。

吩咐仆佣们退去,又让徐妈将琪心领去更衣,关上房门,娄素云才悄声地说道:“公婆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妥贴了。”

“怎么个妥贴法儿?”老夫人急着问道。

“婉儿的病已经痊愈了,看上去精神极好,婉儿说正要回家给公婆请安来呢……”

“她见到子鹔没有?”余隆泰更急地问。

“婉儿说,婉儿说,子鹔没事的,什么加盟革命党?全是传言;只是他这次回来行色匆匆,不能回家叩问父母大安,只到宁家府上去了一趟,见了二嫂。……”

“他为什么要去找婉儿?回家一趟,还能将他送了官府?”老太太不解地问。

“子鹔心细,他必是怕给家里惹麻烦吧。他去宁府也有道理,说不定他还到我娘家去过呢,若赶上我在娘家,他也会托我转禀平安的,一切,公婆放心就是了。”娄素云说着,避开公婆的目光,一双手只揪揉着手帕。

“这么说,他又走了。”。听过娄索云的叙述,老太太流下了眼泪,“我的五儿呀,你可想煞娘了。”说罢,老太大捂着脸哭了起来。

禀报过后,该吃午饭了。娄素云回房去洗脸更衣,再又赶回正房,侍候公婆吃了午饭,婆婆掉了一阵眼泪儿,倒也安静了。吃了一小碗米饭,挟了几筷子青菜,回房歇息去了。余隆泰还说头疼,吃什么也不是滋味,勉强喝了一盅从三井洋行带回来的日本清酒,吃了一点极谈极淡的鱼脯,便让佣人将菜饭端了下去。

娄家云待公婆吃过午饭,这才转身要走开。

“你留下。”背后,余隆泰唤住了儿媳妇,又是让仆佣退去,他才向娄素云说着,“不要哄我,刚才你说的全是安慰我的话,到底实情如何,千万你可不能瞒我。”

“素云说的话句句是真,父亲只管放心就是,五弟平安无恙,来日必成大器的。”娄素云还在背书一般地说着。

“好罢,既然你不对我说实倩,那就让吴三代备车,我立即去宁家府邸。老公公不能探望儿媳妇养病,我去拜会姻兄总可以吧?”说着,余隆泰站起了身来。

“父亲!”娄素云慌了,她拦着余隆泰,不让他回房去穿袍子马褂。踌躇再三,她才终于央求般地说道,“我把实情禀报父亲,父亲必须答应无论听见什么都不着急才是。”

“你说吧,我不着急。”余隆泰做出一副能够承受打击的神态,坐在椅子上等着。

大约是在上午10点钟左右,娄素云带着琪心来到了宁家府邸,宁家老爷子闻声迎了出来,冲着娄索云、琪心就问:“婉儿怎么没来?”

这一问,娄素云暗中大惊失色,她知道宁婉儿没在宁家府里,但她又不敢冒失地就说明婉儿明明是已经回家来了。如此两头见不到人,岂不要惹得老人吃惊着急?

立即,娄素云将琪心搂在了怀里,免得她吵着闹着地找娘,趁老人不注意,娄家云悄声地哄琪心说:“咱先来看看姥爷,娘在大娘的家里养病呢,咱马上就去。”

经娄素云的一番哄骗,琪心才安静下来。

“啊啊,府上的五先生可出息成人才了。”让坐送茶之后,宁老先生和娄素云叙起了家常。

“子鹔刻苦读书,这些年更长进了。”娄素云答应着;心中暗自猜出五弟余子鹔必是最近到宁家来过,否则宁老先生何以会夸他呢?’

“半月之前,婉儿回来说是养病,我正要为她延请名医,谁料几天之后,府上的五先生就来到寒舍将他二嫂接回府去了。说是大嫂请到了一位老医生,医术极高。哦;婉儿在家里住的这几天,可没少说大嫂对她的疼爱,婉儿少年失恃,没有得过慈爱,能有大嫂这样的照应调教,也是她的福份呀!”

听着,琢磨着,娄素云已经完全听明白了。子鹔确实是回国来过,也如黄道台所说的那样是网罗党羽。必是婉儿暗中得到了什么消息,于是便托词有病回到了娘家,这时余子鹔又将婉儿从宁家接出来,说是回家,再经周折,最终他俩入已是东渡日本去了。

余子鹔冒险回国,一是受留日学生的激进组织”日知会”的委托,去浙江与反清组织光复会建立联系;第二件事,便是接他的二嫂宁婉儿同渡扶桑。

其实,宁婉儿是在父亲家”养病”时才得知五弟子鹔已潜回天津来的。是她房里的陪房女佣人,从余府来给宁婉儿送衣物,见屋里没有旁人,那女佣人才极是神秘地对宁婉儿说:“听说,五先生回来了,皇上下令四方捉拿,捉住就要杀头的。唉,多好的人呀!”

看着女佣人一脸的惊恐神色,宁婉儿的心里更是恐惧万分,但她马上镇定下来,并嘱咐女佣人说,“什么不着边际的传言,万不可对别人乱说,特别是在我家,万万不要对老爷子讲。人老了,心里存不下话。”

“我知道。”女佣人忙着回答说。”我就怕五先生冒冒失失地万一要回家拜见老太爷老太太,那可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五先生的事,不必你我操心,你只要把琪心照顾好就是了。”宁婉儿又嘱咐女佣人说。

“太太放心,琪心的衣食读书,绝不会有一点差错’就是孩子想妈,只盼着太太的身体早一天康复,也好回去和女儿团聚。”

“有你照料琪心,我也就放心了。”说着,宁婉儿竟不知为什么落下了眼泪儿。

自从得知五弟回来的消息,宁婉儿就似失了魂魄一样,终日六神无主。一听见院门外有声音,立即便慌慌地跑出去,有好几次险些被门槛绊倒,及至看到走进院门的原来是父亲,或是别的什么亲友,她这才舒出一口长气,又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中。

宁婉儿当然知道,五弟这次回国来,唯一可能来的地方,就是自己父亲的家里。按道理说,他要回家叩拜父母,但是,如今五弟已是在日本入了革命党,回家来被父母捉住,自然不会再放他走掉的。即使不为官府觉察,父母也会把他藏在一个什么地方,从此他又被锁进了牢笼。或者是,余子鹔要去探视他的恩师,但是,严夫子虽然主张维新,但他不主张废除帝制,师生之间恐怕也已是没有多少话要说了。弄不好,严夫子再让他的学生回家去见父母,那才真是自投罗网,谁知会是什么结局?

想来想去,宁婉儿认定,余子鹔一定会到自己家里来的。余子鹔平日的聪明,她最清楚,只有先找到这里,才最为妥当。

“姑奶奶,府上的五先生来了。”一天上午,宁婉儿正在六神无主地发怔,突然家里的女佣人走进房来报信说五先生来了。宁婉儿一下子全身失去了知觉,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二嫂!”还没容宁婉儿说一声”快请”,蹬蹬蹬一阵脚步声,精神抖擞地走进来一个满面红光的青年。宁婉儿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她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余子鹔在宁家佣人面前故意装出一副平常神色,似是他就在天津读书,似是他只是奉父母之命前来问候,一点也没让佣人们看出破绽。只待到佣人们接过衣帽,送上茶水,宁婉儿让佣人们退下之后,子鹔这才半欠起身来向宁婉儿问道:“听说,你身体欠安?”

双手捂住脸庞,宁婉儿哭出了声音,她哭得那样痛苦,哭得全身都在抖颤,哭得几乎断了呼吸。

“五弟,你怎么这样粗心,朝廷正在……”宁婉儿一面拭着眼泪儿,一面对余子鹔说着。

“他们枉费心机。”余子鹔胸有成竹地对宁婉儿说,“留日学生的日知会,和南方的光复会、北方的兴华会都有联系,我这次回来,一切他们都做了安排。家里的事也是他们告诉我的,他们还托了那个女佣人传话给你。今天早晨,我早早就来到了府上,直到看见伯父大人乘车外出了,我才上门通报。二嫂赶紧准备吧,明天上午我再来拜见伯父大人,伯父大人只知我留学日本,并不知我在日本的行为,我只说近日已经回国,特奉父母之命接二嫂回家……”

“回家?”宁婉儿着急地问着;

“唉呀,回家做什么?我此次是专程回来接你的呀!”余子鹔小声地对宁婉儿说,“革命之势,已是如火如荼。中国表面上看依然是一潭死水,但是一代新进青年已经觉醒,无论是在日本的中国日知会,还是国内南方的光复会,人人都已尽知,唯废除帝制才是救国之路。你听听我们的宣言吧:中国欲独立,不可不革命;中国欲与世界列强并雄,不可不革命;中国欲长存于二十世纪新世界,不可不革命;今我革命党人,以革命为行动,以废除帝制为己任,为中华四万万同胞之自由而捐躯!二嫂,我,我早就不再只视你为二嫂了,共赴革命大业,不要再做专制的奴隶了!”

余子鹔说着,一双眼睛闪着炯炯的光斑。宁婉儿向五弟看去,他果然变成一个新人了。那种低沉的神色不见了,那副苍白失色的面庞不见了,那个瘦弱的身躯也健壮了,他完全变成了一个满身朝气的热血青年。希望,这才是中国的希望!

“我们现在就走!”

腾地一下,宁婉儿站起身来,她抬手将头发一抿,什么准备也不要,当即她就要随五弟投身革命。

“我还是要明天来接你。”子鹔已是成熟多了,他一点也不浮躁,仍然是镇定地说着,“这样不辞而别,伯父一定会起疑心,倘他到家里询问,我们反而前功尽弃。一切要不露破绽,只要三天之内不惊动家人,容我们南下,再容我们上了船,那,未来的光明日月,就属于我们了!”

余子鹔说得更加兴奋,他已经站起身来,将双臂高高地举起,明明是在向宁婉儿发表演说了……

说来也怪,得知宁婉儿随五弟去日本求学的消息之后,娄家云的心境倒十分平静。她在心里为宁婉儿有了一个光明的去处而感到欣慰,留在这个家里,宁婉儿不会有好日子过,或者似自己的丈夫余子鹍那样自弃自馁,或者似苏伯媛那样逃避凡尘。而如今宁婉儿的归宿比所有的人都好,她获得了为自己创造未来的权力。

只有老爹爹余隆泰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他是一个依附朝廷的人,他可以眼看着大儿子被帝制窒息得麻木不仁,他不能容忍家里出个乱党。废除帝制?造反!没有皇帝,中国真就要大难临头了。

“唉,家门不幸,如何会遇上这种事呢?”余隆泰听后倒没有太震惊,他只是双手哆嗦着,又气又急,几乎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子鹔和婉儿都是胸怀大志的人,他们要读书深造,要做大事业,去闯世界见世面,也真是可敬可佩。至于品德纲常,婉儿和五弟都是自重自爱的人,我们于此是不该有猜测的。”

“出了一个男革命党,又出了一个女革命党,这到底是福呢,还是祸呢?”余隆泰还在感叹着,连连地摇头叹息。

“积善人家,必有余庆。父亲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善有善报,来日必是尊荣无加。”娄素云忙着说宽心的话劝慰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