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紫恒这才注意到跟那些年轻子弟坐在一起的莫思凡,这个年轻人显然并不简单,其他人都是围坐在他身边,面前摊着一张很大的图纸,显然之前是在讲解着什么,只不过被他的到来给打断了。
让他惊讶的自然是莫思凡很简单的一句话,就连罗正林的四叔都不敢随便回话,地位显然很不一般。可罗家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人物了?
作为多年的对手,袁紫恒还是很注重收集罗家资料的,罗家有哪些出色人物他全都知道,但印象中并没有莫思凡这样的人。
他还在思索着,莫思凡又接着说道:“其实紫恒兄说的没有错,生意场上没有绝对的朋友或敌人,大家站在对立的立场上,当然会有些敌对的行为。但是有竞争就有合作,战国时期,七国混战,相互之间打得不可开交,但国与国之间依旧有着合纵连横,国家之间尚且如此,遑论两个小小的瓷窑,有什么化解不开的仇恨呢?少树仇敌,多交朋友,这才是为商之道。况且,如今瓦山窑转产,罗袁两家已经没有了利益纠葛,再在瓷器市场上去搅局,毫无意义,而且浪费宝贵的精力,更是一种很不成熟的表现。当下罗家更应该将全部精力放在自己身上,库存能够快速清空最好,既做了人情,又腾出场地,节省了大量人力。这样一举多得的好事,各位为何偏偏看不到?”
罗正林站了起来,惭愧地说道:“对不起,是我们太过意气用事。袁兄,你既然想将库存全部盘下来,没问题,这笔买卖咱们可以做,量这么大,价格上面还可以优惠一点,咱们可以按市价打七折成交。但是有一点,但你们自己来提货,罗家不负责运输。”
罗天喜听得这些话,忍不住又想站起来,然而罗正林态度很坚决,用眼神制止住他,他转念想到莫思凡的态度,只好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说到底,罗家现在的财神爷是莫思凡,如果不是莫思凡放手的话,这些库存产品根本轮不到罗家来插手。
袁紫恒惊呆了,事情忽然来了个大转折,自己不但盘下了库存,还获得了不小的优惠,绝对算得上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而这笔买卖之所以能成交,不过是这个年轻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他心念电转,已经猜到了莫思凡的身份,也是,如果不是瓦山窑的买主,哪里能够用这种口气跟罗家人说话?只是这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他却是猜不出来。从口音上来看,是西凌本地人无疑,可西凌这么大,从哪冒出这么一个厉害人物呢?能够将瓦山窑买下,并且让罗家上下如此服帖,那肯定是花了大价钱的。
他没有让自己的惊讶维持太久,略微错愕之后,便说道:“罗兄果然好气魄,这般盛情,袁某铭记在心。从今往后,袁罗两家恩怨一笔勾销,今后如有用得着袁家的地方,只要捎一个口信来,袁家一定会鼎力相助。”
“袁兄客气,两家能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是最好。”
袁紫恒又冲着莫思凡拱了拱手,客气地问道:“敢问这位仁兄尊姓大名?”
莫思凡道:“免贵姓莫,谢家村莫思凡是也。”
袁紫恒睁大了眼睛,惊异地叫道:“谢家村的莫秀才?创办了西凌工坊和小学的那个?”
“正是在下。”
袁紫恒心中顿时火热起来,青平窑虽然离谢家村颇远,比瓦山村都要远了二三十里,但莫思凡的大名他还是听说过的。可以这么说,在西凌县,莫思凡已经成了一个神奇的传说,在民间慢慢的流传。人们不一定知道西凌工坊是做什么的,更不一定了解西凌小学教的是什么,但是莫思凡有钱,已经成了公认的事实。这个两三年前还不名一文的穷小子,不知有着什么样的奇遇,一跃而成西凌巨富,这样的传奇自然会广泛的流传。罗家到底是交了什么样的好运,居然攀上了莫思凡这根高枝,怪不得如今罗家的心气完全不一样,罗正林也慷慨的让利三成之多。
他心里面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心情可谓复杂至极,想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听说瓦山窑今后要转产水泥,莫非就是莫相公带过来的项目?”
“正是。”
“莫相公……青平窑……”他嗫嚅着不知怎样措词。
“你是想说以后咱们是否有机会合作是吧?”莫思凡看透他的意图,说道,“放心,一切都有可能。”
袁紫恒松了口气,坐在罗家堂屋里面,当着这么多罗家人的面,他实在不好意思将心里面的想法表达出来。然而高枝人人都想攀,他也不例外。莫思凡既然有了这个表态,今后还是有合作机会的。他倒不是太过着急,如今青平窑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且等消化掉瓦山窑让出来的市场再说。但他心里已经暗暗做了决定,今后跟罗家的关系不妨密切些,如果能结成姻亲关系,岂不是更好?他有一个妹妹,如今已经是待嫁之龄,恰好罗正林也没有婚配,这是拉近双方关系最好的手段呀。
罗正林当然不知道他心里转了些什么念头,见双方谈得差不多了,就带着袁紫恒去库房看货去了。
在莫思凡眼里,袁紫恒无疑是个聪明人,虽然心机略重了些,但这并非大毛病,跟聪明人打交道总比那些笨蛋强,他会权衡利弊,只要给予足够多的利益,合作起来是相当愉快的。
世间聪明人不少,但是老实人也相当多。老实而认死理的人也不少见,比如瓦山窑的那些窑工们。
瓦山窑作为民窑,受到官方的限制比较多,比如规模和雇工人数等,为了规避风险,罗家在雇工的时候,往往采取短期雇佣的方式,每次雇佣的人数并不太多,时间不长,但是会反复多次雇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粗瓷产品价格低廉,要获得利润就得靠比较大的产量,产量一大需要的窑工自然就多,偏偏官方查得严,只能采取这样的办法,这样无论官方何时来查,瓦山窑雇工人数都不超限。
瓦山村及附近村落壮劳力不少,几乎都有在瓦山窑做工的经历,每年做工时间从半年到八九个月不等,不做工的时候,就在家种地,两不耽误,他们拿到的薪水虽然不多,但有种地所得,倒也不是过不下去。
对于这些亦工亦农的人们来说,到瓦山窑上做一段时间的工,已经成了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一百多年来,几代瓦山人就是这样过下来的,窑虽然是罗家的,但是对瓦山窑的感情,相信罗家人还不如这些老窑工们深厚。罗家可以为了大量金银而卖掉瓦山窑,对瓦山窑的归属毫不疼惜,但窑工们会。当消息出来的时候,不少老窑工们一边唾骂着败家的罗家后辈,一边难过的抹泪,当然,他们对这一切无能为力。罗家自己要作死,那是没法子的事。
对于买下瓦山窑的莫思凡,他们也没什么好感,不就是有一些臭钱么?有钱难道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为了招募到足够多的工匠改造窑炉,莫思凡已经让罗家通知那些有技术的窑工们前来做事。可是三天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来。这让莫思凡好生不解,他之所以看中瓦山这个地方,原因之一便是这里有足够多的熟练工人,要是招不到人,他何必选择这么个地方?他让人去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是因为工人们有情绪,不希望有外人入主瓦山窑。
这就有点意思了,卖出瓦山窑,东家都没什么意见,反倒是一无所有的窑工们有不满情绪,听起来似乎有些怪诞,其实也是合理的。后世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比如一个国有企业被私人收购了,那些厂长经理自然是大肆中饱私囊,是很乐意将企业卖出去的,但那些企业职工可不见得乐意。例子虽然不甚恰当,理却未必不相通。
只是这样一来,莫思凡找不到工人来做事,可就有点糟糕。无奈之下,他只能让罗正林再出一个通知,要求所有窑工第二天到罗家大院集合,谁要是不来,哼哼,罗家还欠着的两个月工钱可就不给了。
这一招威力还是蛮大的,虽然大家都不想替莫思凡卖命,但是正当做工得到的工钱,凭什么说不给就不给了?哪怕是为了讨要一个说法,大伙儿也得去罗家一趟。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陆续到了罗家大院,等到日上三竿之时,人基本上到齐了。罗家大院虽然很宽敞,但是一下子涌进百多人,还是显得比较拥挤。人一多,自然就很嘈杂,加之窑工们都是有情绪的,私底下还好,此刻大家都聚在一起,聊起当前的瓦山窑现状,情绪自然而然便释放了出来。大家越说越气,脾气大的就开始骂起人来。骂的无非就是罗家这一辈太不争气,眼睁睁地将祖业都难败光了,今后有什么面目去见祖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