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李沐风早已习惯莫思凡古怪的思维方式,但是听到这句话,还是免不了怔了怔,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个中理由,很难尽述。我先问你,咱们要是淌浑水的话,要以谁为对手?”
“如果猜测没错的话,这事儿是许如尘先挑起的,他拖咱们下水,可以说是居心不良,要对付的人自然也是他。”
“许如尘现在已经处于弱势,要是咱们再顺势一击的话,说不定很快就会将其斗倒。如果不论是非曲直的话,咱们就算帮着温世贤对付他,也是说得过去的。”
“先生的意思可否这样理解:帮温世贤是不讲是非,难道在先生的心里面更向着许如尘一点?”
“平心而论,这两个人我都不认识,也不了解他们的品性,所以并没有好恶之分。许如尘借刀杀人,想把咱们当枪使,去对付金玉堂,可以说是不怀好意。但温世贤未必就是好人,咱们要是帮了他,他彻底掌控江西之后,说不定就一口将西凌工坊吞掉。毕竟身为严党爪牙,这样的事情绝对做得出来。”
“所以还是坐山观虎斗更好呀。”
“问题并不在他们身上,他们在江西斗得再狠,也只是局部冲突,对朝堂大局没有丝毫影响。现在朝堂大局是什么?那就是夏言致仕,严嵩独揽大权,今后大明会发展成什么样,我不好说,但是严嵩擅权绝非好的现象。实不相瞒,我不喜欢朝堂争斗,对朝政没有丝毫兴趣。从功利角度来看,只要不妨碍我做生意,不管是夏言还是严嵩,谁做首辅都好。但人总是有是非观念的,夏言和严嵩两个的为人比较,不用我多说,天下人都看得很清楚。夏言正直敢言,心系天下,胸怀万民,正是忠臣清官的典范。而严嵩一意媚上,窃权罔利,贪婪至极。两相比较,只要有点良知的人,也会向着夏首辅一点吧?许如尘作为夏首辅的弟子,即使品性略有不如,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抛开功利因素,从保护忠良的角度出发,我觉得应该帮许如尘,而不是温世贤。”
李沐风若有所思地说道:“确实如此。我虽然对此了解不多,但是从民间风评来说,夏首辅是忠臣,乃是大家公认的。严嵩的品性则无从评价,据说其贪婪无能,不知是真是假?”
“贪婪不假,一个无能的人能做到百官之首,你觉得可能吗?所以无能是装出来的,背地里不知道多精明了。当今圣上不在乎手下是否无能,太过精明的人反而容易受到猜忌,严嵩深知这一点,圣上喜欢什么,他就顺其喜好罢了。”
“也是。咱们要是卷入这场风波,应该怎么做?”
“我觉得有必要去南昌一趟。那儿正是漩涡的中心,只有在那里,才能真切感受到双方斗争的残酷性,也才能更好地判断形势的发展。”
“那好。咱们明天就动身。”
“不,先要做好万全准备,三日后再出发吧。正好你跟思柔妹子很久没有相聚了,趁这个机会多聚几天。”
“好。三天后出发。”
谈话告一段落,李沐风告辞而去。
其实莫思凡有一些想法并没有表达出来。作为从后世穿越过来的人,他多少还是有些历史常识的,即使这些常识的来源是小说、电视剧甚至是一些网络文学,跟真实的历史有着很大的偏差,但是基本的事实摆在那里,任谁都无法篡改了去。比如作为中国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大贪官之一,严嵩几乎是被钉在耻辱柱上了的,不管谁都洗不白。而他之所以能够成为擅权十四年的首辅,正是踩着夏言的尸首上去的。有一本很出名的网络历史小说对此做了非常详尽的描述,抛开其中的戏说部分不谈,至少史实没有大的错误。正是在这本历史小说的影响下,莫思凡才真正了解到夏言是一个怎样的人。心底无私天地宽,讲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夏言和严嵩的关系非常复杂,最开始的时候,严嵩是夏言提拔上去的,但是嘉靖皇帝赏识严嵩之后,两人几乎立即成了敌对关系。在长达十年时间里,两人在首辅位置上反复了很多次,诚所谓你方唱罢我登场,但归根结底,这个只是嘉靖皇帝玩弄的一种平衡权术罢了,两个最受器重的大臣互相攻讦,远比两人抱团来得好。所以嘉靖皇帝很乐于见到两人不和,他不在乎谁忠谁奸,谁听他的话,谁就是好人,诤言相谏者,哪怕是为国为民,只要不顺他的心意,照样罢黜不用。百姓在他眼里算什么?不过是供他养他的两脚羊罢了,用不着对他们太好。所谓帝王心术,不过如此。
原本这种平衡权术可以一直玩下去,然而一不小心,被嘉靖皇帝玩脱了。因为三边总督曾铣议论收复河套一事,牵连到夏言,嘉靖皇帝一怒之下,剥夺了他的全部官衔,让他以尚书的名义致仕,后来又被严嵩诬告,说他对朝政和皇上不满,嘉靖皇帝大怒,又将夏言逮捕起来,押赴京师,结果到了通州地面时,一道圣旨下来,将夏言砍头弃市,一代名相,最终落得个人头落地的下场,可悲可叹。这也是大明近三百年历史上,唯一一个被斩首弃市的首辅。
据史料记载,夏言弃市发生在嘉靖二十七年十月份,具体哪日则不详。现在已经是九月下旬了,离夏言被杀顶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夏言的命运注定无法改变。莫思凡穿越到这片时空,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是他的能力还不足以扭转历史的走向,在他拥有足够大的能量之前,也只能顺应这个时代。
所以他很清楚夏言的结局,也很清楚接下来的很多年,大明朝政将被严嵩把持,严嵩奸党将遍布朝野,忠良被排斥,贪污受贿将蔚然成风。大明国力就在这样的贪腐之下,日渐空虚,最终由盛而衰。而历史走向的唯一变数,其实就在自己的身上。
他很清晰地预见到了这些,却不能对任何人说出来。谁会相信他已经预见到夏言将在一个月后被斩首弃市呢?如果他敢下这样的断言,那不是预言,而是神迹了。
所以他干脆什么都不说,从他听到许、姚两人是夏言的学生,而温世贤属于严党的时候起,他的内心已经有了判断,纵然他不想卷入官场纷争,但是基于朴素的是非观念,他也不能放任事态自由发展下去。
如果他不出手的话,这场纷争必然是以许、姚两人的落败收场,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一旦失败,绝无全身而退的可能。到那个时候,轻则丢官去职,重则抄家灭族,现实便是这般残酷。
而他若是出手,能否扭转乾坤尚在未知之数,但是将自己和家人朋友置于十分危险的境地,则几乎是肯定的。虽然自己现在很有钱,掌握的资源也十分强大,但是这一切在官府面前,都不算什么。官方暴力机构一旦开动,不管是多有钱的人,都无从抵御。
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把所有的利害得失盘算清楚了。可以说,当他决定淌这趟浑水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冒一次奇险。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他这次求的不是富贵,而是良知。
所谓的准备工作其实并不复杂,无非是推演未来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将预案做足。这种事情不是开玩笑,如果不考虑周全一点,轻则事业受损,重则掉脑袋。莫思凡和李沐风研究了足足三天,感觉有点把握了,这才启程去南昌。
当然不管去哪里,谢小花是一定要跟着去的。莫思凡也无意丢下她,两人共乘一辆马车,李沐风则客串成马车夫,三人轻车简从,速度倒也很快,数百里路程,三天就到了。
如果说江西是大明人口最多的一个省的话,那么南昌府则是江西人口最稠密、经济最发达的地区,因为资源向首府倾斜的缘故,南昌府的经济实力远远领先于省内其他地区,其繁华富裕程度是蜗居于西凌县的人们所无法想象的。不过莫思凡从后世穿越而来,什么繁华景象都已看尽,倒是丝毫不觉得奇怪。
南昌建城历史悠久,从汉朝开始,就有灌婴筑城的传说,这里古称豫章、洪都,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加上强劲的经济实力,使这块土地像璀璨的明珠一样,镶嵌在赣鄱大地上。初唐四杰的王勃做过一篇滕王阁序,精妙地形容了这个地方:“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
斐然的文采不仅让人记住了滕王阁,也记住了南昌。不过对于莫思凡来说,南昌城的意义不仅如此,还在于这是一座英雄城市,在后世一支强大的军队在这里组建,开启了中华文明的伟大复兴之路。虽然在这个时空注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缅怀一下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