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这是一个沉甸甸的字眼。如果莫思凡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人,就只需经营好自己的西凌工坊就行了,完全没必要去建一个小学。如果他不想负责任,也完全可以不用到南昌来,介入柳叶堂的事务,直到为许巡抚出谋划策,意图斗倒严嵩。更不用冒险窝藏钦犯,将姚家兄妹带出南昌城。
正因为意识到自己有这些责任,所以他才义无反顾的去做那些事情,卷入波云诡鹬的政治漩涡。
虽然他是穿越者,但从来没有自大到将自己当作救世主那样,什么都能摆平。现实不是神剧,他立足的这个社会,其实跟后世的现实差不多,没有谁是万能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阴沟里翻船。到时候不管有多少财富,有多少学识,都救不了自己。所以他步步小心,反复思量,怕的就是行差踏错。
许云依听到责任两字,看着他平静的表情,心里面踏实了许多。对莫思凡,她给予了无限信任,这是一个看上去平凡的男人,但是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那么的不平凡。
如果自己能够时刻陪伴在他身边,该多好啊。只可惜……
她心中伤感,又不愿意表露出来,便低下头去,默默的注视着自己的鞋尖。
莫思凡又道:“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特别是你,温家不会放过你的,必然会发动所有力量来寻找你的下落。尤其要注意的是,温家找不到你的话,会从你父亲那里着手。因为他们知道你们父女情深,不管矛盾是真是假,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过去的。所以他们会从你和你父亲之间的联系下手,一点蛛丝马迹,就会暴露你的位置。切记。”
许云依点了点头,轻声道:“知道了。”
“还有,我知道陆少翁会保护你,柳叶堂的弟兄也不含糊。但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大明还有比锦衣卫更厉害的组织,那就是东厂,现在东厂完全是掌握在严党手中,温世贤完全有可能借助东厂的力量,这一点也不得不防。”
“嗯。”
“还有……还有……”莫思凡绞尽脑汁,思索着有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只是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了。
“搞得这么麻烦。云依姐姐,你还是跟着我们走吧,温世贤的势力再大,也只在南昌府好使,到了下面的地方,还有谁理他?你跟咱们到西凌,不就啥都不用担心了吗?”谢小花不满的插嘴道。
“我也想走。可是我不能让家父一人留在南昌府。”
“你不想跟莫大哥在一起?不想去西凌工坊看看?当你亲眼看见水晶工艺品是怎样制成的,一定会大为惊叹。你不想看看西凌小学学的知识是什么?我敢保证,当你看过之后,一定会很想学的。”
“你说的这些,我的确是想。可你不怕我抢……”
“怕什么?”谢小花大声说道:“我才不信你抢得走呢。关键是我不想看着你们担心这担心那的样子,那种感觉真是不痛快。”
许云依微微笑了起来:“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去西凌工坊看看,反正又不是很远。但愿这一天不会太久。”
莫思凡很怕她们会相互挤兑起来,那样可就两头为难。两人如此心平气和,倒是一个意外。
他说道:“时候不早,许小姐还是尽早回吧。我们也得上路了。”
许云依点了点头,眼睛忽然就红了起来。她背过脸去,用衣袖遮住了脸。
莫思凡心中也有些难受。然而既然是离别,那就总得有分开的时候。他狠了狠心,回头吩咐车夫们开始准备马车。
总共六辆马车,三辆由锦衣卫们护送许云依回城,另外三辆由莫思凡等人使用。车夫们都是由锦衣卫乔装打扮,他们将一路护送到西凌县。
莫思凡让姚家兄妹坐上马车。出乎意料的是,他叫那个老年车夫将驾驭位置让了出来,坐进马车里面去,跟姚金林坐在同一辆。
姚家兄妹都有些不明所以。这个老车夫年纪约五十多,沉默寡言,一脸的络腮胡子,遮去了大半个脸庞。身材健壮高大,完全不像是要特殊照顾的样子。不过莫思凡既然这样吩咐,想必是有他的道理,所以大家什么话都没有说。
等大家都上了马车,莫思凡这才长施了一礼,说道:“许小姐,后会有期,请多保重。”
“莫大哥请千万珍重。”
莫思凡不敢再停留,一股浓浓的愁绪正弥漫在离亭之中,仿佛连空气都开始伤感起来。他咬了咬牙,转身登上马车。马车缓缓起步,往西凌方向而去。
许云依怔怔的望着马车离去,泪水无声的自眼角滴落。
云杏悄悄的走到她身后,轻声唤道:“小姐……”
许云依道:“云杏,将我的琴拿来。”
“是,小姐。”
辚辚的马车声中,一阵悠扬的琴声传了过来,伴随着那美妙无比的歌声,仿佛唱进了所有人的灵魂。
歌声凄切,简直是要断人心肠,即使是感情最粗疏的人,也不禁要潸然泪下。谢小花已经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只有莫思凡紧紧的靠坐在马车里,眼神迷离,仿佛是在沉思,也仿佛啥都没想,灵魂出窍了一般。
“莫大哥,答应我,早点把云依姐姐接过来好不好?”
莫思凡机械的点了点头。
“我也不知道是恨她还是喜欢她。不过我觉得她真心不容易,哪怕是你对她好,我也不介意。”
“啥?”莫思凡刚刚回过神来,莫名其妙的问道。
谢小花却死活不肯再说了。
马车里沉默下来,只有那美妙的琴声和歌声在萦绕,然而渐行渐远,终于消逝无迹。
马车在路上走了两天多,平安无事,第三天下午,就到了西凌县,傍晚时分,抵达目的地西凌工坊。
马车在西凌工坊门口停下,这时,得到通知的柳秀林和谢家兄弟都迎了出来。莫思凡一去就是两个多月,大家都很关心事情的进展如何。
莫思凡来不及述说太多,只是叫谢家兄弟好生款待护送的锦衣卫,丰厚的报酬也是必不可少。然后让柳秀林安置一下姚家兄妹,姚家兄妹现在都改姓为黄,以掩人耳目。
晚上,在莫思凡的办公室里,大伙儿聚在一起,有谢小花、柳氏兄妹、谢家兄弟,都是莫思凡完全信任的几个人,姚家兄妹则坐在一旁。
莫思凡简单讲了讲此去南昌的经过,虽然朝堂和江西官场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可是避居一隅的西凌县什么消息都不知道。消息的传递需要过程和时间,对于西凌县这种小地方来说,显然不是传播的重点方向。
他的讲述很简略,不少细节都是一笔带过,即使是这样,听的人也感到惊心动魄,想到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如果换作他们,可不一定应付得过来。
莫思凡又将姚家兄妹介绍了一遍,特别叮嘱大家注意保密。大伙儿都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全都点头答应。
“现在,给大家介绍一位特别的人物。”莫思凡说道。
大伙儿都怔了怔,不知道他这样郑重其事,介绍的是谁。
莫思凡击了击掌,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站在门口。
姚家兄妹呆住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过了片刻,小姑娘姚小玉就尖叫了一声:“爸爸。”向老者扑了过去。
老者紧紧的搂住她,将她抱了起来,在她脸上使劲的亲了亲。
姚士林终于反应过来,颤抖着声音说道:“父亲,原来您没有……没有……”
那老者正是姚铁坚,当人们都以为他葬身火海的时候,他却奇迹般地出现在西凌工坊,出现在他儿女的面前。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大的惊喜吗?没有了。至少在姚士林的心目中,再也没有比父亲死而复活更重要的了。向来感情比较迟钝的他,此刻也激动得热泪盈眶。
只有姚金林没有太大的反应。自己的父亲出现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他根本不知道家里发生了多大的变故,也不知道父亲曾经死里逃生。没有人告诉他这些,即使说了,他也不见得能够理解。他看见一向比自己懂事的弟弟哭得像个泪人一样,忍不住就开始笑话他:“羞羞羞,这么大的人了,还在哭鼻子。”
姚士林顾不上理会,他虽然木讷了一点,却绝对聪明,只是稍微思索一下,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他面向莫思凡,深深的施了一礼,说道:“莫相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今后如有用得着的地方,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