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住在偏僻的西凌县,莫思凡也时刻关注着南昌府那边的动向。时常会有消息传过来,或是通过往来的骡马队,或是有专门的信使,或是通过快速的信鸽,总之一有风吹草动,莫思凡就能在最短时间内知道,甚至比绝大多数南昌人知道得更早更多。
通过不懈努力,许如尘已经获得了严嵩的充分信任,毕竟高级的手下难得,能够坐上江西巡抚的位子上,也绝非一日之功,另外培养人选的话,哪有直接使唤许如尘得力?当然,许如尘在民间的风评早已臭名昭著,人们都说他欺师灭祖,卖友求荣,为了苟全性命,不惜投靠严嵩奸党,甚至有人说夏言的死也跟他有关,如果不是他的出卖,严嵩哪里有把柄置夏言于死地?再加上江湖疯传他大肆聚敛财富,贪污受贿,无所不为,甚至寡廉鲜耻到公开向人索贿的地步,如此种种,自然将他从一个大清官直接打成一个大奸臣。但是,作为大奸臣的许如尘显然更合严嵩的心意。
在朝堂上,不断有御史弹劾许如尘,然而所有弹劾都被严嵩强力压了下去,根本到不了嘉靖皇帝手上。其实就算到了也没什么用,嘉靖皇帝一定会征询严嵩的意见,而严嵩是不会让自己的手下倒霉的。
最近,许如尘又酝酿了一项大计划,那就是在严嵩的老家分宜建造一所规模宏大的豪宅,这项计划耗资巨大,达百万两之巨,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这项计划尚未动工,就已经传到了严嵩的耳中。严嵩对此自然十分满意,却假意派人劝阻许如尘,说什么民生惟艰,不宜大兴土木之类的,另一方面却又派人通知温世贤,要他尽全力配合许如尘的工作,以便豪宅早日完工。
凭借这些措施,许如尘成功的获得了严嵩的信任,至少在短期内,江西巡抚的官位稳住了。
当然,作为策反许如尘最大的功臣,温世贤也得到了严嵩的嘉奖。对于一只摇尾乞怜的走狗而言,赏根骨头就是最好的奖励了。
柳叶堂一直在稳步整合南昌的帮派势力,已经从广润门一地向其他地区扩张,不少小帮派都被其吞并。人们并不清楚柳叶堂有什么背景,也不知道为数众多的好手从何而来。那些小帮派被吞并之后,除了身手不错的人被吸收进柳叶堂之外,普通帮众则或遣散,或收容,还有些被送到瓦山水泥厂参加劳动,学习技术。将来这些人就是新水泥厂的技术骨干,从帮派分子到技术骨干,人生的跨度还是蛮大的。
除了这些消息之外,莫思凡还经常收得到许云依的书信,这位美丽绝伦的官家小姐,为了逃婚,不得不流亡在外,哪怕她父亲是江西省最有权势的人,也有家不能回。幸而莫思凡安排了很多人保护她,不然还真不能放心。
她经常给莫思凡写信,所谓鸿雁传书,大概就是指的这样的吧。
莫思凡的手上就拿着她最近的一封信:
“莫大哥,见字如面。别后已近半年,思君甚切。
之前咱们聊过不少话题,今日不聊局势,不管外面如何天翻地覆,只说琐事。
最近我又搬家,这已是两个月来的第三次,这次我住进了你以前住过的大宅院,住的正好是你以前那个房间。很巧吧?其实是我特意要求的。
大家对我都很好。刘东家常来看我,李大哥也会抽空过来,宅院里护卫这么多,我觉得很安全。除了不能随意出去之外。
院子里那两棵大槐树,如今已经满树绿荫,树冠亭亭如盖,我时常在底下散步。阳光透过树叶撒在石板上,斑驳成一片。天气很好,我的心情亦如是。
昨日清风吹拂,天空湛蓝。我和云杏扎了个风筝,在院子里放。不巧的是,放了没多久,线就断了,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风筝在碧空上飘荡,越飘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云杏很难过,可我觉得风筝是往西凌方向飞呢,万一飘到莫大哥身边,岂不是妙事一桩?就算飘不到,可我的满腔心事都附着在风筝上,莫大哥是一定可以感觉得到的。
今日出了一件糗事,早起梳妆时,不慎将五号腮红用成了三号腮红,跟我今天用的口红有点不太相配。好吧,我相信莫大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在你们的眼里,腮红永远只有一种颜色,就像莫大哥可以常年只穿一袭青衫一样。可是在女孩子眼里,用错腮红是一件顶严重的事。其实每个女孩心中都有一个朴素的愿望,那就是早起之时,对镜梳妆,最美丽的那一刻,只为心爱者绽放。
下午,我和云杏偷偷跑出去玩了一趟。如今正是踏青的好季节,郊外绿草如茵,游人如织。花红柳翠,士女云集,我们装扮成书生模样,倒是好生风雅了一把。离亭有酸腐文人在告别,一群人在那里摇头晃脑的做诗,狗屁不通,笑倒旁人。回来时云杏发现有人在跟着我们,原来是大宅院的护卫一直在暗中保护。想着自己的任性,好生惭愧。
现在夜已深,大宅院寂静一片,窗外月光如洗,撒在庭院中,看上去特别的清凉。云杏已经困得睡着了,我却无眠,执着蜡烛站在窗前,夜空澄净,几颗星儿在天边忽明忽灭,遥望天上弯弯的月牙儿,思绪翩跹。不知道那一弯清泓的月儿,能不能将我的思念带向远方?
罢了,纸短言长,再多的话语,也抵不过那心中默默的念想。我的双眸已经有些模糊,难以抑止的清泪……不说了,那就让这一笺薄薄的信纸,跨越千山万水,送到莫大哥的手中。
祝莫大哥珍重!
另外,我和云杏做了糕点,顺便捎一盒给你尝尝。
另外的另外,其实糕点主要是云杏做的啦,我不会,只能打打下手。”
正所谓情真意切,哪怕莫思凡是个木头人,拿着手上的这封信,也是明白其中情意的。他的心头涌起一丝甜蜜的烦恼,这信纸哪里是信纸,分明是少女的满腔深情啊。
办公室的门忽然响了一下,莫思凡相当警觉,马上将信纸藏了起来,回头一看,谢小花正似笑非笑的站在门口。
莫思凡忽然一阵心虚,陪着笑问道:“小花来了?干嘛站在门口?”
谢小花不答反问道:“你在看些什么?”
莫思凡躲躲闪闪的说道:“没……没什么。”
“听说云依姐姐来了信。”
“听……谁说的?没有的事。”
“这样啊?那就可惜了。”谢小花狡黠的停顿了一下,莫思凡心虚得厉害,竟然有点不敢望着她。
谢小花接着说道:“我却是接到了云依姐姐的信,还有她捎来的糕点呢,既然你没收到,那就没这个口福了。我猜啊,说不定是那个信使偷偷的吃了你那盒呢。”
“啊?”
谢小花得意的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小样,还想瞒着我?哼。”忽然扭头就走了。
莫思凡呆了半晌,翻出那信笺,看那背面,原来还有几行小字,小得几乎看不清,写着:“另外的另外的另外,我给小花妹子也寄了盒糕点,可别说我偏心哦。”
莫思凡哭笑不得,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偶尔会回几封信,但是内容并不涉及感情方面,无非是谈谈当前局势,叮嘱一些注意事项之类的,可以说是无趣极了。
他并不是对许云依毫无感情,这样温婉可人的女子,不惹人喜欢就不正常了。莫思凡是个正常人,不是怪胎,也不是圣人。他跟谢小花的感情真挚而稳定,这丫头虽然暴力了一点,活脱脱就是个野蛮女友的翻版,但是谁爱谁知道,这丫头的优点还是蛮多的,如果只能有一个选择的话,那他铁定只选谢小花,绝无二心。
然而这个世上从来不止一个选择。先不说现在三妻四妾很正常,大清官海瑞还纳妾呢,就算是在后世,一夫一妻制度之下,不是还有很多宅男梦想着偎红倚翠,坐拥无数美女吗?莫思凡从来没有想过要无数美女,但要说他从未有过想法,不想多几个红颜知己,那也是不切实际的。是个男人都希望搏得美人欢心,更何况许云依这等大美女对他深情款款,更是能够满足一个人的虚荣心。
但他还是不敢,有想法不代表能够付诸行动,作为接受过现代教育的新时代好青年,思想的转变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这种思想转变是一种倒退,是“封建糟粕的集中体现”呢。所以他有这个心,还没这个胆。
别人当然是不理解他的想法,能够得到许云依的青睐,那是前辈子修来的福分,还不接受?还在犹豫?那是脑子秀逗了的想法。
许云依收到他那些无趣的信件是些什么想法,旁人很难明白,也许只是一句简单的嘱咐,她也觉得饱含深情呢,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往往都是这样。她的来信一封比一封热烈,情意绵绵,永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