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这几年,莫思凡办了不少大事,既挣了钱,也在村里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声望,换了另外一个人,大概是可以自豪一阵子的,然而他知道这还很不够,距离他的目标还差得甚远。无论是建工坊和学校,还是兴修水利,想对如今的社会产生影响,都需要时间。 在后世,衡量一个国家和民族是否强大,得看是否有一个完整齐备的工业体系,而最直观的表现便是钢铁的产量和质量。所以莫思凡心心念念就是想建一个钢铁厂,运用自己的专业优势,制造出远远优于当今时代的钢材。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建一个钢铁厂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既然是远超时代,那就得接受这个时代落后的人才储备,基础的贫弱,以及无时不在的朝廷方面的限制。 在后世,一个村办企业就可以炼铁炼钢,进行复杂的机械加工,因为整个社会的基础建设非常好,要什么都可以用钱买到,技术方面更是不愁,只要肯出钱,随时都可以聘请一个专家教授进行技术指导。可是现在呢?要什么没什么,专家教授角色还得莫思凡来充当。他是冶金材料工程专业的高材生,理论方面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实践经验欠缺的不是一星半点。这个跟玻璃水晶不同,玻璃水晶只要建个炉子就能生产,原材料都很简单易得,投入更是极小。建钢铁厂却是一项非常复杂庞大的工程,甚至比水泥厂还要复杂很多倍。能不能建得起来,他的心里其实也没有底。 按照他的计划,西凌小学早已建立了一个冶金实验室,在实验室里,可以开展各项微缩型的冶炼实验。如今第一期学生都已成材,无论是教学工作还是科研实验,他们都是绝对的主力军,在他们的带动下,第二期、第三期的尖子生们也都在快速成长。所以莫思凡并不是孤身一人在奋斗,他有很多帮手,但是对于建钢铁厂来说,人才还是太少了。 而朝廷方面的限制也是不得不考虑的因素。虽然他有江西巡抚许如尘撑腰,但显然光靠这个是不够的。朝廷实行盐铁专卖,控制极严。对于私自炼铁的人,处罚也非常严厉,莫思凡不敢冒这个险,万一被人揭发出来,许如尘也难以保全他。 这些都是莫思凡所面临的重重阻碍,任何一个都难以克服。他现在只能尽可能的培训储备人才,然后再等一个合理的契机。 一天,莫思凡带着学生们做完一个冶炼实验,刚回到办公室,一个柬帖就送了过来。 “西凌丁记染布坊少当家丁士成拜会莫相公思凡。染布坊什么鬼?我可没有兴趣买染布。” 他有心不见,要是谁来都要见一下的话,那不得累死?他对前来通传的门卫说道:“你告诉他,我没在,他要是追问我去哪了,就说不知道。” 门卫应声去了。过了一会,他又回来了,说道:“莫相公,你还是见见他吧,他哭哭啼啼的蹲在门口,说要是你不救他,他就死定了。我看他的样子倒是挺可怜的。” “哦?那就让他进来吧。” 没多久,门卫领着一个皮肤白净、身材瘦高的人走了进来。那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但面容憔悴,神情悲凄,眼睛红肿着,看起来当真是哭过。他看见莫思凡,便扑通一声跪下,叫道:“莫相公,救救我。” 莫思凡吓了一跳,急忙扶起他,说道:“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可千万别跪。” 丁士成站起身来说道:“我知道莫相公是西凌县最有钱的人,这事找谁都不好使,只能找莫相公救命。” 莫思凡道:“你一口一个救命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丁士成道:“说来话长。我家是做染布生意的,在城北有家作坊和铺子,我家染布坊开了几十年了,也算是有了点名气。西凌本地的销量并不大,多数都是销往外地,天南地北的客商都有。一般来说,到我的铺子里买布匹的都要用现银,但一些大的老客户例外,货款经常都是月结或数月一结,因为有信誉,一直都没出过事。以前生意是我家老爷子在打理,从去年开始,就慢慢的过到我的手上。但是从今年开始,有一家比较大的客商中断了付款,由于那个客商远在关中,我们都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等到了四月份,我实在是按捺不住,就跟老爷子说要去关中看看,老爷子答应了,因为这笔货款数额非常大,足有一千两,如果要不回来,我家铺子就开不下去了。” 莫思凡清楚,这就是商户间的三角债,客商欠了丁家的钱,丁家也欠了供货商的钱,如果一千两要不回来,虽然不一定马上就崩盘,但是资金链断裂是会产生连锁反应的,应对不妥当的话,供货商蜂拥而来挤兑,很快就可以把一个商铺给挤垮。 “那你就去了关中?” “是的。我带了两个伙计出门,三个人都是从未出过远门的,一路上尝够了苦头,终于到了关中,找到那家客商,却意外的得知他的生意已经倒闭了,铺子被官府查封。我去找了那个客商,他说做生意的时候被人给骗了,血本无归,要钱的话肯定没有,他自知对不住我,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家值钱的东西都变卖后还给债主了,可还是不够。我们去得晚,东西都被人分完了,我听到这些,简直是五雷轰顶,辛辛苦苦跑到关中来,却一文钱都拿不回去,怎么跟老爷子交代?” “做生意总会有风险,我觉得这个正常。” “理虽然是这个理,但是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谁受得了?我才学着做生意,就遇到这种情况,更是做不到老手那样的理智。” “那你来找我,是让我干什么?借钱给你们周转?” “不是。一千两不是小数,虽然对莫相公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我来说就太多了。不怕莫相公笑话,当时我真觉得天就要塌了,坐在那人家里放声大哭,谁也劝不住。那人见我哭得凄惨,便把我叫到内室,从箱子底下摸出一张地契,对我说:‘你现在找我要钱,那是真的没有。但是这里有一张地契,是在延安府我老家那儿,大约有一百多亩地,只不过那是一块荒地,不长庄稼。就是有一样,在地里打一口井,那井水不能喝,却能点燃,附近百姓都拿它来点火做饭,称做石漆。你要是答应的话,这张地契就给你,总好过空手而归。只是有一样,既然拿了地契,那一千两欠帐就一笔勾销。你答不答应?’我那时也是无可奈何,不要地契的话,真的是空手而回,有了地契,虽然是荒地,总得值几个钱吧。但我还是说:‘我得看看那块地的情况。’那人很痛快的答应了。第二天我们就去了延安府,见到了那块地,确实是块荒地,用竹篱笆围着,空无一人,里面有几口井,看样子已经荒废已久了。验明无误,我就同意了那人的条件,立下字据,声明用这块地抵消所欠的千两货款。当时我想,虽然没收到货款,但有了这张地契,多少也能交代过去了吧。” 莫思凡问道:“延安府离西凌三千里之遥,你要这块地有什么用?还不如就地卖了,好歹能换回一点钱来。” 丁士成道:“我当时也是这么想,所以拿了地契之后,立即在当地寻找买家,谁知这块地根本就卖不出去,本来就是个不长庄稼的荒地,老百姓拿着它根本就没有用处。至于那个石漆,确实能够点燃生火,但是当地到处都是这个东西,一点都不稀罕。我拿着这张地契,当真是欲哭无泪,耽搁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眼看着盘缠不多,只好回来了。回来后,我硬着头皮将地契拿给老爷子看,谁知他一看就大发雷霆,说我被那人给骗了。” “那人怎么骗你的?” “老爷子说,这是江湖上惯有的骗术,那人假装没钱,店铺被封,利用我经验不足的弱点,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不给钱还能怎么办?然后用地契一步步诱我上钩,其最终目的无非是想赖掉那千两货款罢了。” “地契总不是假的吧?” “地契倒是真的,可是我要这荒地有什么用处?老爷子将我痛骂了一顿,然后赶了出来,说是要剥夺原本给我的一切。我走投无路,听人说莫相公急公好义,见识更是远超世人,所以我就来碰碰运气,请莫相公救我一救。” 莫思凡沉默了一会,说道:“你说的那个石漆,有没有带一点回来?” 丁士成道:“带了。我因这个物事好生稀奇,别处比较少见,所以用水囊装了一大袋回来,原本打算告诉老爷子,就算荒地卖不出去,把这个石漆运回来买卖,说不定还可以收回一些本钱。结果老爷子告诉我,西凌到处是可以烧的煤块,哪里用得着烧这个?运回来根本就卖不出去。” 莫思凡道:“老爷子是个有见识的,这么远运回来,不说别的,光运费就超过了它的价钱,想赚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你年少气盛,思虑不周,还有不少东西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