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秦百川的牵线搭桥,莫思凡五月份去拜访了延安府知府,如今西凌工坊已在西安开设店铺,一如既往地引发了轰动。延安府这边虽然还未传过来,但知府的消息自然灵通,当他得知莫思凡是西凌工坊的东家,自然非常的热情,并且表示希望西凌工坊也进驻延安府。
莫思凡虽然应承下来,然而心里却有一丝隐忧。延安府地处边陲,治安问题是一个隐患,边境日益增多的冲突也让他感觉非常不安。
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北方的那个邻居着实不是什么善茬,不管在哪朝哪代,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侵袭始终是中原政权的心腹大患,大明是将元人驱逐走之后才建立起来的,从太祖立国至今一百多年,跟游牧民族的恩怨始终没有中断过。不管对方是由哪个部落主导,北元、瓦剌、鞑靼,走马灯般上场,但是对汉地的侵袭从来没有变过。在无数次的侵袭事件中,不得不说,主动权始终是掌握在游牧民族这边,大明始终是被动应战的一方。即使是永乐大帝那种雄才大略的人,追亡逐北那么多年,虽然打过几次大胜仗,但战果和耗费的国库钱粮比起来,只能说是得不偿失,而且不管取得什么样的胜利,始终无法对蒙古人一击致命,而从那之后的历代帝王更是不济,不说主动发起进攻,就连被动防御也是艰难至极。边境被侵,牛羊人口钱财被掠走无数,甚至还出现过皇帝被俘的土木堡大败。
陕北作为大明边陲,自然也时常受到鞑靼人的侵袭。西安作为千古名城,城防坚固,离边境也稍微远些,贼不敢去,但延安府可没有这样的条件,万一哪天鞑靼人大举入侵,延安府能不能保住都难说,贸然将店铺开到这里来,风险实在很大,莫思凡不想冒这样的风险。他如今的护卫力量,仅能保护住石油研究院,其他方面着实是鞭长莫及。
从延安府往东北走约一千六百余里,便是大明九边重镇之首,大同镇。朝廷在这里布下了重兵,共有八卫、七所、五百八十三堡,总兵力多达数万人,可以说大明近半骄兵悍卒尽在大同,可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
嘉靖二十九年六月,太阳炙热地烤着大地,即使是在这样的北地草原边缘,也是非常的炎热。
“他奶奶的,这么热的天,还要在太阳底下值守,真他娘的倒霉。”一个军士将武器搁在城墙砖上,敞开衣襟,骂骂咧咧地说道。
“嘘,小声点,要是让那个瘟神听到,当心吃板子。”
“靠,一个副千户而已,练起兵来比千户大人都狠,弟兄们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上司。苟子,我跟你说,我有个铁哥们在大同城里当兵,那日子好过得不得了,一个月都难得操练几回,每次执行任务,总能捞点额外的好处,过得可滋润了。哪像咱们苦哈哈地在这里吹风沙,还每天都被那瘟神练得死去活来。”
“嗨,这都是命,谁叫咱们倒霉呢?那瘟神没来之前,咱们的日子虽然过得苦一点,但也无需这般操练,稍微偷点懒,还是很快活的。现在不一样了,天天玩儿命的练,有用没用都不知道。那瘟神出风头受到了奖赏,哥几个可就吃苦啰。”
“有个屁用。老子当兵也有六七年了,跟鞑子也打过好多次仗,啥场面没见过?就凭瘟神操练的那几手,上了战场啥用都没有。”
“慢慢熬吧,六子,熬到瘟神走人,咱们又可以像以前那样喝酒赌钱了。”
说话的这两个军士所在位置是镇边堡,这是大同镇外围防御的一个堡城,位于大同镇以北,是大同五百八十三堡之一,跟镇川堡、宏赐堡、镇鲁堡、镇河堡等一起被称为内五堡,此外还有外五堡、塞外五堡之分,都是修建在长城之上。内五堡于嘉靖十八年才筑成,算是一座比较新的堡城,由镇边堡西经三墩、镇川口,西跨西寺梁山,抵宏赐堡这段内五堡长城,为黄土夯筑,墙体十分坚固,城墙高五米以上。站在堡城上面,放眼四顾,只见一条巨龙飞腾在塞上古城崇山峻岭之间,配以内堡外墩,烽堠相望,边塞风光尽收眼底,蔚为大观。
然而对于守卫在镇边堡的军士们来说,所谓的边塞风光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再好的风光,一旦熟视无睹,也就黯然失色。再说了,他们驻守在这里,不是观光旅游的客人,而是戍边的士卒,是随时要投入战斗、不知哪天就血洒城墙的军人,是军人便要被严苛的军纪约束,决不能肆意妄为,更没有自由可言,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是有充足的理由憎恨这个地方的。
谁都知道,边塞乃是苦寒之地,条件极其艰苦,吃不饱穿不暖不说,时常还要被长官呵斥,一不小心,杀威棒就会落到身上,如果有选择余地的话,没有人愿意戍边,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舒舒服服地过日子?然而他们没有办法,因为他们都是军户,无论愿不愿意,当兵就是他们的职业,并且子子孙孙永无穷尽。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地位,这样的待遇,自然就不能指望这些军士有多高的觉悟,交战之时,畏缩不前,保命优先,便是这些人的信念,而逃跑的时候,这些人却一个个撒丫子跑得飞快,说句稍微夸大一点的话,敌人骑马都不一定撵得上这些逃跑的军士。
鞑靼人时不时地犯边,杀害边民,掠夺财物,真要说的话,这些军士也是非常仇恨鞑子的,毕竟是侵入自己家园里的强盗,杀了自己的亲人,抢了自家的粮食,谁不恨?然而大明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当官的掠夺起自己的百姓来,也丝毫不手软,就拿这些军户来说,按照朝廷律令,每个军户都可以领一定数量的土地来耕种,收获的粮食除了交纳军粮之外,大部分都是属于军户自己所有。然而规定是好的,现实中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且不说军官大量侵占军户的土地,就算是收获的粮食,也以各种各样的名目被征缴,以至于军户们穷困潦倒,无以为生。在这种压榨之下,军士们原本就不高的士气更显得低落。
镇边堡修筑还只有十余年,但是经历过的战争并不少,雄伟的城墙砖上,依稀可见刀砍箭射的痕迹。那个军士六子并没有吹牛,从军六七年来,打过的仗确实不少,然而说到立下的功劳,委实是几乎没有。他们都是一些老兵油子,能偷懒就偷懒,能躲在后面就绝不上前,所以虽然经历过不少小的冲突,那柄腰刀却还不曾见过血。
镇边堡并不算大,驻扎的人马也不多,总共也才六七百人而已,还时常无法做到满员,守备由一个副千户来担任。前一任副千户是个无能之辈,靠着祖上荫蔽,世袭来的官职,对军事方面完全是一窍不通,偏偏又极其贪婪,军士们本就不多的口粮还要被大肆克扣,自然就引得大家的不满。在一次鞑子的袭扰之中,这个副千户登上城墙督战,鞑子尚在百丈之外,不知怎地他腿一软,居然从城墙上摔了下去,肥胖的身躯直堕地面,当场死于非命。事后有司调查,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便以失足坠亡结了案。当然事实是不是这样,恐怕只有当时在场的几个军士才清楚了。
去年八九月份的时候,又调来了一位副千户,据说是从江南某地调过来的。熟悉军制的人都知道,大明只有边军才算得上真正的军队,才是精锐劲旅,地方上的那些卫所哪里算得上军人?几十年都不曾上过战场,根本不知厮杀是怎么回事,对战争的惨烈更是没有丝毫概念,所以军士们对新来的副千户嗤之以鼻,都以为像上一任一样,无非是世袭来的无能之辈罢了。结果那个叫秦百韬的副千户一上任,就在镇边堡内立了个擂台,明确宣布三天内若是有谁能在擂台上胜过他,就可以获得免于操练的资格,否则就要接受地狱般严酷的训练。
这个话一宣布出来,不少军士都哗然起来,他们虽然作战不勇敢,贪生怕死,但是从个人素质来看,依旧是大明最精锐的骄兵悍卒,不少人都有着不错的身手,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能百战余生,在漫天箭矢的战场上活了下来。如今一个从江南来的从未上过战场的人居然向他们挑战,是可忍孰不可忍。到了这个份上,他们也不顾忌对方的身份,纷纷跳上擂台应战。
然而擂台应战的结果却大出人们的意料,在秦百韬凌厉的枪棒攻势之下,应战的军士们纷纷败退下来,最厉害的都没有撑过二十招,绝大多数都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在身手最好的十余人被打得灰头土脸之后,其余的人便不敢上场了。他们不是笨蛋,明摆着挨揍的事情他们不会干。结果擂台摆了大半天之后便收场了,秦百韬以绝对强势的武艺压服了这帮悍卒,也为自己接下来的大练兵扫清了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