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思凡在华严寺里住了几天,跟宗顺法师就天文学方面的问题进行了亲切友好的探讨(教学),莫思凡将现代天文知识比较系统的讲述了一遍,彻底颠覆了老法师原有的天象观念,当然这么短的时间要想完全学会是不可能的,宗顺法师也不具备物理和数学基础,没办法通过计算来确定日月星辰的运行轨迹,但他还是被这种新颖的方法折服了。
除了探讨天文之外,宗顺法师还想让莫思凡想个法子保住华严寺的建筑,毕竟举寺全毁的后果太过严重。然而莫思凡并没有太好的办法,进行普通加固处理显然无法应对那种级别的地震,顶多只是延缓一下垮塌的时间罢了。后世那种钢筋水泥的建筑在地震中都无法避免不受损,更别说现在的木质建筑了。
而且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留在华严寺,因为李沐风从南昌寄来了一封信,促使他不得不飞奔回去。
李沐风的来信其实只讲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南昌府来了位新的巡按御史。
按照大明的文官制度,每个省除了有三司(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之外,还有巡抚主管一省军政民情,巡抚又称抚台,乃是地方大员,可以管辖三司,权力极大。然而出于权力制衡的原则,三司虽受巡抚管辖,但是也有权向朝廷参奏,这就使得巡抚无法为所欲为,许如尘和温世贤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两人相互制约,名义上是上下级关系,实际上权力的大小还是取决于跟朝中高官的关系谁更密切。
除了以上高官之外,朝廷在地方上还有一种设置,那就是巡按御史。如果只看官员品级,巡抚和三司主官均为二三品高官,而巡按御史却只有正七品,跟知县的品级相当,算得上芝麻小官了。然而巡按御史官虽小,权力却极大,在名义上,巡按御史乃是代天子巡狩,也就是俗称的钦差,光是这个名头,就可以吓倒一大片了。而他们的职责是考核地方藩服大臣、州县官员的政绩,只要他们在哪个人的考核表上填个不合格字样,那人的仕途就算到头了。他们还可以审核案卷,平反冤狱,地方上的钱粮仓库、抚孤教育等等事务都可插手,甚至打土豪劣绅,平绿林山寨都是他们的职责范围,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皆得直言无避。而且朝廷还授予他们裁决的权利,所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意思就是大案要案、牵涉到巡抚三司这个层面的就要上报朝廷来决定,其他的小案子、州县地方层面的,巡按御史直接就能够判决了。说他们手握生杀大权,决不为过。
在隶属关系上,巡按御史乃是巡抚下属,抚、按官员通常都是出身于都察院,巡抚的品级明显比巡按御史高得多。但是在地方上,两者却近乎于平级关系,巡按御史在履行职责时保持着高度独立性,巡抚不得干预。巡按直接对中央都察院负责,巡抚所行之政,巡按却可查核纠劾。
一般来说,到了嘉靖年间,巡抚已经完全地方化,某省巡抚任职三五年甚至十余年都很常见,但是巡按御史不同,基本上是一年一换,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巡按御史跟地方官员发生利益上的纠缠,从而丧失监察作用。
这就是一种权力上的制衡,这种制度上的设计可以有效避免地方官员权力膨胀,进而产生失控的后果,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有着积极作用的。
但是再完美的制度设计,也得由人来执行的,而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所以看似完美的制度,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会变得千疮百孔,巡按制度也不外如是。
按道理说,南昌府新来一位巡按御史并不稀奇,莫思凡大可不必惊慌。但是根据李沐风的描述,这位巡按御史一来,就在南昌府掀起了一场大风波,以至于李沐风不得不令人加急送信给莫思凡,以求对策。
这位巡按御史叫沈定文,嘉靖十二年进士,考中后在京师做了十余年监察御史,外放到江西来做巡按御史,可以算是升迁。依据常理,新官上任三把火,巡按御史到任江西,为了显示权威,整肃吏治,抓几个贪污的官员,关几个豪强恶霸,这都不算事。但是这位仁兄到达南昌之后,忽然间出了一件大案:藩库中有十万两官银被盗了。藩库乃是各省布政使司所设的仓库,当各地钱粮收缴之后,暂时存放于此,待日后集中送往国库的,如此重要的仓库,自然会有重兵把守。然而偏偏在准备转运往国库的前夕,江西藩库居然出了这种事情,这还得了?作为直接责任人的藩库大使、副使自然被立即抓了起来,其余把守仓库的人等也分别获罪,提刑按察使司全力出动侦破此案。
不光如此,这个案子恰好在沈定文到任后发生,简直是捞政绩的最佳良机。在他的推动下,南昌府全城展开了大搜捕,一夜之间,无数军士被派上街头进行盘查,即使是安份守己的百姓,也免不了被冤枉地抓起来,至于那些面相凶恶、明显不是善类的江湖汉子,更是盘查的重点,一言不合就是铁链锁身,那些江湖汉子有不少都是暴脾气,哪里忍得下这口气,有些人当场拔刀反抗,只是身单力薄,哪里敌得过那么多官兵,要么当场被格杀,要么就被投入大牢,这辈子只怕没有再见天日的机会了。
这样的流血冲突每天都会发生几起,被盗的官银没有找到,倒是杀了不少江湖汉子。不过这反而坚定了沈定文查下去的决心,看吧,南昌城里这么多不法分子,这些都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啊,不查还得了?这些江湖客不是杀多了,恰恰相反,杀得还不够,这里面一定隐藏了不少谋逆分子,就是该杀。
至于这种大张旗鼓的盘查给百姓们的生活带来了诸多困扰,也制造了无数冤假错案,这不在他的考虑之内。屁民们么,冤枉就冤枉了,难道还能翻出水花来?
在这个盘查过程中,李沐风的弟兄们也不可避免的遭受了损失,他们本来就是绿林出身,身上或多或少都背负着案底,比那些跑江湖的复杂多了。一旦被查到了,除了反抗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那些武艺高强的,即使被查到,也能打退军士,还有逃脱的机会,但更多的身手一般的弟兄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大多都血染当场。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竟有六名弟兄殒命。
为了减少损失,李沐风一面命令弟兄们无事不得出门,如今官府的势力强大,正面刚的话肯定是刚不过的,另一面则飞书向莫思凡求援。要论谋略的话,自然还是莫思凡更强。
莫思凡接到来信之后,却是看出了蹊跷之处。官银有没有可能被盗?还是有可能的,毕竟白花花的银子太过诱人,不可避免会出现某些极其贪婪的人打官银的主意。但是存放官银的藩库把守极其严密,如果没有内应的话,要想盗走谈何容易?十万两是什么概念?按十六两为一斤的话,足有六千多斤,也就是三吨多,用马车装的话,得装好几辆马车,这是多么显眼的一个目标,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将官银盗走,还不惊动守卫的军士?再说了,官银都是有印记的,很难堂而皇之地不经任何处理就拿出来用,而要对官银进行处理,也不是一般的小毛贼能够做得到的。
不过,虽然疑点甚多,莫思凡却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已经损失了六个兄弟,这些人都是为西凌工坊保驾护航的好帮手,损失了怪可惜的。再说了,这样下去不是个事,西凌工坊的生意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陕西这边的事情虽然重要,但南昌那边更是不容有失,当然得马上回去。
为了安全和节省时间,他只准备带着谢小花一同回去,许云依肯定是不能回的,人家正在找她呢。罗婉兮更是不能走,时间上耽误不起。两位姑娘虽然万分不舍,但她们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所以什么都没有说,就跟着虞家兄妹回陕北去了。
一路上快马加鞭,晓行夜宿,数千里路程,他们用了十余天就赶到了,当然了,不仅马累得够呛,他们人也几乎被颠散了架。谢小花还好点,毕竟有着功夫底子,虽然疲倦,但是精神不减,莫思凡的身体却比较虚弱,这样的长途跋涉,几乎要了他的老命。
进入南昌城,明显感觉到气氛跟往日不同,街上到处都有军士在巡逻,街市上萧条了许多,再也没有了往日川流不息的人流,也没有了摊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偶尔有人走过,也是行色匆匆,生怕在街上逗留得久了,就会被那些军士们用铁链锁了去。熟人在路上碰见了,也不敢打招呼,更不敢停下来寒喧,只能彼此用目光交流一番,然后默默的转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