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风起西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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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虚实有无

孙五的身份基本上已经确定,沈定文虽然多疑,却也看不出丝毫破绽。他沉吟了一会,又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孙五道:“启禀大人,小人之前走家串户,以收破旧为业。”

“那为何召集令下了这么久,你却迟迟不来?还有其他番子呢?”

“大人,不是小人不来,实在是因为此前一直流亡在外,不知有召集令这回事。”

“为何流亡?”

“自前年十一月起,小人就时刻处于被人追杀的境地,在乡下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

“有人追杀你?”

“是。”

“什么人?”

“以小人的身份,根本就不知道多少内情,也无法判定是什么人。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就是害死大档头的那批人。”

“大档头?”沈定文一下子站了起来,叫道,“大档头杨午?”

“小人只知周档头让我们听从大档头的吩咐,具体名姓不敢问。”

“你说害死大档头又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前年十月份的时候,周档头忽然发出召集令,令所有番役都聚集起来,听候大档头的调遣。大档头要办什么事,小人们一概不知,也不敢问,自有人每天交代任务,无非就是打探一些消息,查找某些人员,弟兄们分布在各行各业,毫不起眼,打探消息自然就要便利一些。小人领受任务,专在城西一带活动,要查探的人员有男有女,其中有一个最好认,是个带宝剑的小姑娘。”

“对,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沈定文兴奋地叫了起来。

“小人打探了十几天,一点消息都没有。后来周档头也不知何故,再也不曾出现过,小人接收不到新的指示,也不知道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查探。直到有一天,新的指令过来,要求所有番役集合,带齐武器,跟随大档头行动。”

“去哪里行动?”

“向东南方出了城门,离顺化门大约有二十里远的地方。位置相当荒僻,周围几乎没有什么人家居住。只有一座防守得甚是严密的庄院在那里,四周有铁栅栏围着,院墙上建有箭垛,上面有人守卫,里面的情况就看不太清楚了,只看见有几栋房屋,也不知道住着多少人。小人到了那座庄院附近时,发现除了咱们三十多个番役外,还有一些就是大档头带的人,加起来也有四五十个了。但是小人参加过之前的一次行动,那次人数更多,有不少都司的弟兄。我听大档头身边的一个副手问要不要通知温大人,派的人越多把握就越大,只听大档头很生气地叫道,‘休提那老匹夫,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折损这么多弟兄。这次咱们单独行动,也能将那些贼子拿下来。’那副手就不敢再劝。观察了一会儿,大档头确信目标就在里面,于是下令所有人冲进那座庄院。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其实庄院里面早就设下了陷阱,大伙儿一冲进去,登时就万箭齐发,伏兵四起。弟兄们猝不及防,当时就被射倒了二十几个,连那副手也没有躲过,大档头也中了两三箭,血流不止。这时那些伏兵也杀了过来,剩余的弟兄们拼命抵抗,奈何敌人实在太多,寡不敌众,大伙儿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之中,小人见势不妙,立即冲了出去……”

“冲了出去?只怕是逃跑吧。”

孙五脸色微微一红,说道:“小人武艺低微,向来只长于打探情报,并不擅长跟人打斗,眼看无数弟兄倒在那里,血流成河,小人确实是有些害怕。所以……所以大家都冲进去之时,小人尚在门口。”

沈定文哼了一声,孙五这番说词,倒真是一个逃兵的口吻,这种行径如果是在事发之时,当场斩首都是可以的。只不过现在看来,也正是有了孙五的逃跑,才有了揭开真相的可能,所以是是非非,还真不好说。他也无意追究这些,只是问道:“那你逃跑的时候,大档头是生还是死?”

“还活着。在他身边还有十余个弟兄,只不过个个带伤,只怕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那你逃了之后,为什么不马上回城去通知温大人,派兵将那些贼子一网打尽?”

“这个……”孙五的脸色忽然一变,眼底里流露出了深深的畏惧。

沈定文察言观色,顿时疑心大起,这孙五之前的叙述活灵活现,倒是听不出有假,但是此刻这个表情却让人大生疑窦,莫非他之前所说的全是假的?

他忽地一声断喝:“还不从实讲来?”

孙五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叫道:“小人……小人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

“小人委实是什么都不懂,既不知道那些贼子是什么来路,也不知道大档头要查些什么。无论是大档头还是周档头,都不会将这些内情告诉小人。所以小人真的是不敢乱说,万一说错了什么,那可是多少条命都不够死的。”

“你若是不说,也不见得就能活。”王召虎冷冷地说道,“你有违东厂番役条令在先,私自逃跑,抛下同仁,光是这一条罪状,我就可以治你的死罪。”

孙五脸色一白,支支吾吾地说道:“那要是……小人将功折罪呢?”

“我可以饶你不死。”

孙五反复思量了一会,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小人可以说,但要是说错了,小人不负任何责任。”

“快说。”

“小人……小人看见那个庄院里有温府的护卫。”

“什么?怎么可能?”沈定文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喊了起来。

“小人其实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时是下午,天色甚好,但那些贼子们个个都蒙了面,所以要认出来也是挺难的。但是他们在打斗的时候,有个贼子的蒙面巾被打掉了,正好被我看见了,也认识那个人,真的是温府的护卫。我以前因为一个任务去过温府,当时接待的就是那个人。”

“真是荒唐,温大人有什么理由跟杨午作对?”

“所以小人真的是想不明白啊。我只记得那人以前在温府做护卫,还因为某件事被温大人打过板子呢。”

“什么事情?”

“小人也是听人家说的,说是温大人派他去守许巡抚的千金,结果被人家给跑了,后来温家去迎亲的时候闹了好大一个笑话。温大人丢了面子,自然很生气,将派去护卫的人统统打了一顿,据说那两个带头的当场就给打死了,其他人也被打得不轻,少说也要卧几个月床的。”

沈定文心中忽然一动,说道:“如此说来,倒是可以解释得清楚了。”

王召虎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个护卫被打了板子之后,怀恨在心,后来脱离了温府,入了贼伙,其实袭击大档头的根本就不是温府的人?”

“除了这个解释之外,还能有其他解释吗?杨午是温大人请过来的,没理由对他下手。”

孙五可怜巴巴地说道:“可是小人哪里明白这个,见了那个护卫之后,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这一切都是温大人布置出来的,哪里还敢回城,就在乡下躲了两年。每日战战兢兢,生怕温大人会派人杀上门来。直到最近听人说新来了一位巡按大人,甚是威风。其实不管谁来,小的都不敢现身,但是有东厂的召集令在,小人哪怕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也得前来复命。”

沈定文对他的话自然是嗤之以鼻,他要是真有这么勇敢,当初也不至于逃跑了。但是综合考虑的话,这人说的话有相当的可信度。如果他做大义凛然状,渲染自己无比英勇,杀敌多少,那是半个字都不能信的。但是现在他这般猥琐,还不小心漏了逃跑的口风,弄得王召虎要治他的死罪,却反而真实得多。

如果沈定文听说过这么一幅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也许他就不会下这样的断言了。虚虚实实的忽悠才是最要人命的,如果满口跑火车,没有半句真话,那么很容易就被人给揭穿,但是真中掺假时,就没那么好分辨了。从头到尾,其实他都是被人耍弄于股掌之中。

他望了望王召虎,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王召虎道:“下官觉得很简单,只需带着人马到那个庄院里走上一趟,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也对,如果真有那座庄院,如果真有一帮贼子藏在那里,那么只要大军将庄院一围,谁都跑不掉。孙五,你可敢带着人马走这一趟?”

“小人当然敢。小人也想将功赎罪,将那伙贼人尽数抓起来。”

“那好。王召虎,你点齐一千兵马,咱们立即出发。”

王召虎大惊道:“难道大人也要去?万万不可。”

“怕什么。有这么多兵马护卫,难道那些贼子还敢造反不成?”

“这也不得不防。”

“王档头,小心虽然没什么大错,却大可不必畏首畏尾。我倒要看看,那伙贼子有多大胆,敢跟这么多官兵作对。”

王召虎无奈,只好下去传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