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将要了解的情况基本上调查完之后,邹君明就准备告辞。他还准备往南多走几个县,这样就基本上覆盖到整个延安府了。至于关中地区,他反而没打算去。因为西凌工坊在关中设有很多个店铺,雇佣了相当多的人手。他能做到的调查研究,人家早就做到前面去了,没必要重复劳动。
当然,他也跟何老汉约好回程之时他会再来看看。这个过程大概要一个多月,到时候何小宝的父亲应该回来了,正好可以相互商量一下。
他见何老汉一家生活实在艰难,有心帮衬一下,然而他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钱,只拿得出一点散碎银子。然而何老汉却坚决不要,日子过得虽然苦,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怎能要人家的钱?
正在拉扯的时候,从村里大摇大摆走出一群人。领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着薄绸衣服,一看就知道是个富家子弟。在沙泉村只有马家最有钱,有资格穿绸布衣服,所以这个年轻人想来就是马家少爷马格璧了。看他模样倒生得甚是周正,但是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健康状况并不好。这也正常,马家做为沙泉村最大的地主,前几代倒还勤勉,到了马格璧这一代,基本上就没做过任何农活,天天酒色财气,身子不虚才怪。他身后簇拥着一帮闲汉,都是靠捧臭脚捞两个赏钱来生活的,别的本事没有,吹牛皮拍马屁的功夫倒是挺厉害。话且说回来,有本事的人就不会去做帮闲了。他们讨好着主子,状极谄媚之态。这种人哪个地方都不缺乏,要说作恶,纨绔恶少固然是可恶,但这些帮闲的恶劣程度亦不遑多让。
此刻暑热渐消,这群人就在村子里逛来逛去,看见不顺眼的,就呵斥两句,回避得稍微慢一点的,还会被这帮人扬起棍子就打。看着村民们害怕躲避的表情,马格璧就很开心,作威作福的感觉相当的好。这就相当于在自己的领地里巡视,能够掌控他人的生命,就像村子里的土皇帝一般。其实真正的皇帝也无非是掌控的地盘大一些而已。
马格璧的眼睛相当尖,隔老远就看见何老汉家门口有两个陌生人,因为沙泉村的地理位置相当偏僻,离县城也足有六七十里,外面的人很少会走到这里来,现在突然来了两个人,这行迹就相当可疑了。所以他径直就往何老汉家门口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他一眼就看到邹君明手上拿着的散碎银子,虽然并不算多,但终究也是银子啊,总值个几百文的。马格璧有个毛病,看见银子就走不动道,总是想方设法要夺过来。他见何老汉坚辞不要,便咳了一声道:“呵呵,看不出老爷子蛮有钱的嘛,有钱不要,多浪费呀。”
何老汉抬头一看是他,登时脸色就变了。马家少爷是个什么性子,他太了解了。他连忙解释道:“马少爷误会了,这些碎银子不是老汉的,是这位相公大人找老汉拉话,完事后说要拿银子感谢老汉。可是拉话怎么能要钱呢?这个钱老汉可不敢收。”
“呵,这个时候倒是装清高了?看样子你家倒是不缺钱,有这个能耐,不如将前两年的租子先交了吧。”
“马少爷你不是不知道,这种年景之下,哪里还交得出租子?”
“少他娘的废话,这个年景交不出租,碰上好年景也没见你们多交多少。这样日积月累,想欠到什么时候去?今儿个给个痛快话,要么交租,要么嘛,”他眼睛斜着瞟了何家媳妇一眼,用一种极其轻佻的语气调笑道,“拿你家媳妇来抵租也成。”
何老汉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这话说得委实是欺人太甚,然而整个沙泉村都是马家的天下,他惹不起,只好忍气吞声的说道:“马少爷,欠你家的租子老汉一定会还,还请莫要调笑。”
马格璧身后一个闲汉骂道:“老不死的怎么跟马少爷说话?调戏一下你家媳妇怎么啦?看得起你家的才来调戏,别给脸不要脸。”
何老汉怒声骂道:“猴皮三,你自己不要脸,将媳妇送到马少爷床上也就罢了,少来糟践别人家的媳妇,当心坏事做多了有报应。”
猴皮三大怒,他媳妇确实跟马少爷有一腿,这在沙泉村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他头上戴了绿帽子,名声当然不好听,但马少爷跟他媳妇勾搭上之后,时不时的赏点小钱给他,他这人本是个没脸没皮的,只要有点小钱喝酒,别的就不在乎了。哪怕是村里人暗暗戳他的脊梁骨,他也当作不知道。但是何老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出来,饶是他脸皮极厚,也挂不住。当即大骂一声:“老不死的狗东西。”便扑上来欲打何老汉。
邹君明连忙挡在何老汉面前,大喝一声道:“住手!”
猴皮三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见他穿着长衫,虽然只是很普通的青布衣衫,但邹君明的气质非同凡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心中有所顾忌,倒也不敢造次,只好停了下来。
马格璧早就留意到邹君明,只见他气宇轩昂,论精气神,比自己强得太多了。他也不知道其来历,但是沙泉村到底是自己的地盘,哪怕来人是条过江龙,到了这也得给他盘着。
见猴皮三被唬住,他就站了出来,阴阳怪气的说道:“哟,你是哪位?敢在沙泉村管我马大少的事情。”
邹君明淡然说道:“我是谁你管不着,不过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老人家就是不行。我踏遍延安府的大小乡村,像你们这样霸道的人还是第一次见。不要以为沙泉村偏僻就目无王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恣意妄为就得受到惩罚。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邹君明这次出来,就只带了邹鱼儿一人。要说冒险,确实是挺冒险的。因为现在世道并不太平,由于遭受灾荒,不少地方的百姓都缺衣少食,流离失所。有些沦为流民,还有些就干脆上山做了贼寇。他们两人带的东西虽然不多,但多少还是有些银两和食物,这些都是很容易引起贼人们觊觎的。莫思凡就对他的安全问题有担心,准备派两名护卫给他贴身保护,却被他拒绝了。如今赈灾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能省一个就是一个。所以他轻装上路,反正每个县城都有西凌工坊设立的点,补给很方便。
但他也考虑过遇到危险的情况,所以做了充分的准备。如果是遇到劫道的,要银两要粮食都通通给,绝不做无谓的抵抗,以免伤了性命。如果是碰到村里的地痞恶霸呢?也好办,虽然他辞了官,但人脉还在。延安府知府陆天明就对他颇为崇拜,用后世的话来说便是他的铁杆粉丝。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在延安府谋得一个职位。只不过邹君明连钦差都不想当,这种职位当然无法打动他。但是陆天明说了,只要是在他的管辖范围内,邹君明可以拥有许多特权。至于名义,那很好找,聘邹君明为他的幕僚就行了。幕僚虽然没有实权,毕竟是代表着陆天明的脸面,底下的州县官吏不得不给这个面子。
所以邹君明此次出来,怀里就揣着一份证明文件,证明他是陆知府派出来调查全府灾情的。凡有所行事,都代表着陆知府,任何人如有怠慢,那就是跟陆知府唱反调,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一路过来,虽然吃了不少苦,但他们既没有遇到劫道的,也没有遭到村匪恶霸们的刁难,基本上算是比较顺利。直到今天遇到马格璧。
他本来无意多管闲事,但是猴皮三连一个老人家都敢打,气焰嚣张至极,不管的话,何老汉只怕就凶多吉少了。
马格璧虽然是恶霸,却不是白痴,见邹君明不慌不忙,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不禁有些疑心,便换了个语气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沙泉村有何贵干?为何胡乱打听消息?你要是说不出来,可别怪我们扭送你去见官了。”
邹君明哈哈一笑道:“见官就见官,怕你不成?我倒想看看,在陆大人面前,是你说话有用还是我说话有用?”
“哈哈,我就知道你只是个四处招摇撞骗的骗子。还陆大人呢?告诉你,洛川县县令姓马,就是我本家,我跟他可熟了,想跟我比关系,小子你还嫩了点。”
其实所谓的很熟,不过是他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他一个乡下的土财主,人家县太老爷还看不上。只不过这小子善于钻营,喜欢有事没事就往县城里跑一趟,在县衙里倒是混了个脸熟。不过他去县城的目的大多还是寻欢作乐,逛城里的窑子。跟乡下女人比起来,窑子里的姑娘当然要好得多。
但他的眼界也就止于县城,对于洛川县以外的世界基本上没什么了解。其实这也怪不得他,朝廷对老百姓管控很严。不允许随意迁徙,连旅游活动也大加限制,马格璧虽然有钱,但是见到的世面也就那么一点,见识当然是非常有限。而延安府所辖地域非常广,足有三州十六县,对于马格璧来说,知府那个层面的人物,属于高高在上的大官了,根本就不是他高攀得起的。
他第一眼看见邹君明,就觉得这人有问题,拉个话就有几百文钱可以拿,世上哪有这种好事?要说没有图谋,他才不信呢。
其实还有一件事让他有点介怀,那就是邹君明长得比他还要俊秀。这个小白脸,就该给他一个教训,谁叫他仗着这副脸蛋出来招摇撞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