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县位于洛川县的西南方向,这个县的地理环境跟洛川县有些类似,也是属于黄土高原的沟壑区,地势严重割裂。不过中部县多少还有几处稍微平坦一点的黄土原面,就这一点区别,两个县的百姓生活就完全不同。同样是遭灾,洛川县的百姓流离失所,遍地饿殍,不得不沦为流民。而中部县的情况则要好得多,至少百姓们还有一碗稀粥吃,吃不饱,但也不会饿死。
当然决定百姓生死的主要还是两地官府态度的不同。洛川县尽出一些马知县这样的人物,让百姓生活雪上加霜。中部县知县却不一样,灾情一起,官府的赈灾活动就开始启动,不仅县城里设置了赈灾点,甚至还深入乡村,送米送粮,安抚民心。
导致这样的区别,跟两个县所处的地位有很大关系。中部县有远近闻名的轩辕黄帝陵,历朝历代国家大祭之所在地,被称作华夏第一陵,地位不同凡响。就连知县品秩也不是正七品,而是正五品。这样一个关乎朝廷脸面的地方,当然不能出任何差错。
邹君明主仆二人出了洛川县,下一个去处正是中部县,全面考察陕北灾情就是他的使命,虽然在洛川县遇到了一点麻烦,但考察任务不能停。
被变相囚禁在洛川县衙数天之后,马知县宣布对他的指控不成立,他重获自由。对于这个结果,邹君明没有丝毫意外,也没有指责马知县滥用职权,只是携邹鱼儿回到客栈之后,立即收拾好行李,然后雇了一辆驴车,当日就离开洛川县城,往中部县而来。
在收拾行李的时候,他便发现行李曾经被人动过,此次考察所写的笔记也缺失了数页,能干出此事的当然只有马知县。但他还是丝毫不在意,仿佛没有任何察觉一般,只想着尽快离开。
两三天后,就出了洛川县域。在这期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马知县就这样放过自己了?答案当然是不可能。邹君明清楚考验还在后面,之所以在洛川县境内风平浪静,无非是马知县想洗脱嫌疑罢了。
驴车在中部县的重重山岭间穿行。如今遭逢旱灾,连山岭上的草木都是蔫蔫的,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在这里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如果真要碰见几个山贼,那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山路狭窄而弯曲,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外面的车夫时不时的吆喝一声,甩几下响鞭,车轮碾在碎石上,发出单调的响声。
驴车的结构十分简陋,大多数连个车篷都没有,速度当然也是一言难尽。不过邹君明雇的这辆车略微高档一点,至少像马车那样搭了个车厢,不说遮风挡雨——如今正是大旱,真要有风雨就是大好事了——至少可以遮蔽一下外面窥伺的目光。
车子摇摇晃晃的走着,邹君明的身子也随着车子在晃动。他掀开帘子,表情凝重地注视着外面的山岭和山谷,山岭绵延不绝,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吐出几个字,说道:“该来的,应该要来了。”
车厢里传出一个声音说道:“前面有个险坡叫做鬼打墙,十分险恶,所料不差的话,他们会在那个地方动手。”
邹君明放下帘子,望向说话的那个人,微微笑道:“接下来就看四位大侠的了。”
那人正是魏老二,他在中途悄无声息的替换下邹鱼儿,跟邹君明汇合,实际上就是贴身保护。他们兄弟四个长期在陕北活动,无论哪个州县都非常的熟悉,洛川县虽然是马知县的地盘,但是在底层的市井百姓当中,官府的势力是鞭长莫及的,而这恰好是江湖人物施展的天地。邹君明让他们去做准备,实际上就是将这股力量动员起来。这些人别的不行,打探消息决不在话下。所以对于马知县暗地里做下的手脚,他们不说了如指掌,至少动向是非常清楚的。
根据他们的了解,马知县命令李、王二位差役想办法干掉邹君明,地点当然不会选在洛川,不然他没办法撇清自己的嫌疑。马知县知道邹君明的下一站是去往中部县,恰好那一路上有无数山岭,人迹罕至,简直是杀人越货的绝佳场所。只要在半路上干掉他,将尸体往山林里一抛,就等于是人间蒸发了,不知道要过多少岁月才会被人发现。像这种莫名失踪的案例,朝廷也没办法进行追查。就算是被人发现了,由于案发地在中部县,也牵扯不到马知县的头上。
这就是马知县所打的如意算盘,具体实施则是李、王二人。这两人并不知道邹君明的底细,也就无所畏惧。为了这次行动,马知县付出了大价钱,不惜花费二百两银子,就为了买邹君明的命。至于邹鱼儿,则纯粹是属于赠品。
当然李、王二人也没这个本事杀人,他们平时虽然欺压老百姓很厉害,但杀人却是个技术活,不是谁都能干的。所以他们就将这个活儿外包,去找真正的杀手。这个并不难找,要知道如今盗匪横行,其中不乏亡命之徒。恰好县狱里就关了几位,号称是河洛四寇,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年初时由于失手被抓,定了个秋后问斩。眼看着没多久好活了,结果两位差役找上他们,委托他们动手杀人,报酬就是事成后将他们无罪释放。河洛四寇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谁还不想活命?再说了,杀人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双方一拍即合,随即就订下了行动方案。这边厢马知县将人给放了,那边厢早就磨好了钢刀,伏在密林中,只等邹君明主仆一到,便杀将出来,砍下脑袋便完成任务。
殊不知他们这边做下手脚,邹君明却也早有防备,双方暗地里斗智斗勇,就只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了。
驴车慢慢的走着,此刻正是晌午,太阳甚烈,炙烤着大地。虽然有车厢遮挡,但还是十分炎热。邹君明并不担心马上要爆发的战斗,却着实为这个天气而忧心忡忡。干旱在整个陕西蔓延,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百姓生活惟艰,都已经到了啃树皮,吃草根的地步了,那些土豪和赃官却还在大肆搜刮,趁机兼并土地,勒索钱财,将本来就不多的赈济粮款据为己有。百姓们的苦难何其多,赃官们的嘴脸又何其丑陋。
作为鲜明的对比,莫思凡花大力气赈济灾民的举动才格外的让人动容。他暗地里算过一笔帐,这几年莫思凡为了备灾,购买粮食、药品以及其他的物资所花费的银两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他不知道莫思凡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只知道换成其他人来做的话,绝对坚持不下去。先不说有没有这份财力,这份坚持也是人世间少有的。
然而人力终有穷时,莫思凡还能坚持多久?谁都不知道。坚持的效果到底会怎么样?更是一个未知数。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只有踏踏实实的走好每一步,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在灾难到来之时,救下更多的人。
人命,始终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
带着这样的忧思,驴车又走了大半个时辰了,前面就是魏老二所说的险坡鬼打墙,这里山岩陡峭,山道狭窄而弯曲,有一处地方更是只能容驴车很艰难的通过。这里是个天然的伏击的好地方,两边的山坡陡峭,伏击者只要站在山坡上往下滚石头,巨大的冲撞力就会将驴车砸得粉碎。而在这条道上,甚至连掉头的机会都没有,一旦陷在这里,就跟进入死地差不多了。
所以驴车显得非常小心,离鬼打墙还有数十丈远时,就停了下来,车夫跳下驴车,走到车厢旁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没过多久,邹君明从车厢里钻了出来,魏老二紧跟在他后面。两人肩上都背着包袱,看这个架势,居然是想弃驴车而走路,可是从这里到有人烟的地方,少说还有三十里,这样走着去的话,只怕天黑都到不了。
在山道右侧的山坡上,一丛茂密的灌木中,李、王二人伏在那里,望着山坡下面。在他们身后的树林中,还藏着几个人,正是河洛四寇。他们一大早就潜伏在此地,已经等了大半天了。好不容易看见驴车出现在视野之中,结果却莫名其妙的停了下来。难道这么轻易就被对方发现了?
等了一会,他们便看见邹君明从驴车里钻了出来,可是随后出现的人却让他们愣住了。他们见过邹鱼儿,那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这几日邹君明的行程一直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可以肯定的是,昨日住店的时候,伴在邹君明身边的还是邹鱼儿,一夜之间,居然就换了一个人。
他们心头都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过了这个鬼打墙,再想找一个理想的伏击地点就难了。再说了,正主儿还在,他们的目标就是邹君明,管他身边的人是谁,砍了便是。只要能完成任务,他们不在乎多杀几个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