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细心的村民们还是瞧出了一丝端倪,打肿脸充胖子好说,但是损失了钱财,立马就在生活质量上体现了出来。
孙建身为谢老财的资深狗腿,平时欺压百姓,坏事做绝,村民们早就恨得牙痒痒。借着催收谷粮的机会,他中饱私囊,也捞了不少好处,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日子过得颇为滋润。但是被蒙面大盗这么一闹,他多年积累的财产被洗劫得干干净净,一个子儿都没给他留下。为了这事,据说他还在谢老财跟前哭诉过,意思无非是想让老爷给他弥补一下损失。但谢老财是何等悭吝的一个人?向来只有他占便宜,绝没有无端付出之理。孙建虽然是一条好狗,但也是一条贱狗,平时让他占点小便宜也就罢了,如今事没办成,就想要讨赏,哪有这种好事?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回绝了孙建的哭诉,有本事搜刮那些泥腿子去,要老爷给钱?想都别想。
所以孙建只能灰头土脸的从谢宅出来,没有了钱,往日大鱼大肉的生活自然无法维持。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昔日在他身边总是围着不少小弟,作为谢老财管家的身份固然是起作用,时不时的小恩小惠也是拉拢那些打手的有效手段,而今他没了钱,那些小人自然也就一哄而散。
当然,并不是说孙建就会如此沦落下去,他管家的身份还在,谢老财虽然不肯出钱,倒也没有抛下他的意思,凭着这个身份,孙建坚信家财总有一天还可以捞回来,昔日荣光终会重现,只不过这个时间也许会相当漫长。
从本质上说,莫思凡是一个心地善良的新时代好青年,但他从小就学过某文豪的文章,深知痛打落水狗的重要性。别看那恶狗掉进水里,全身湿透,狼狈不堪,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但若是让它爬上岸来,抖落身上的水珠,恢复元气,立马就会亮出凶恶的獠牙,一不留神便会被它咬一口。所以狗一落水,更应该打。
遭遇一场虚惊之后,他心里很清楚是谁在背后搞鬼,但拿不出证据,告到衙门里去都没用。再说了,难道还能指望史克朗主持公道?
他略施小计,就使得袁州四鬼将劫掠的目标指向孙建,因为他深知四鬼的贪婪本性,江湖道义只是挂在嘴边说说罢了。在自己这里碰了钉子,为了不空手而回,谁勾结了他们,随时也会被他们反噬。
孙建怎样勾结到袁州四鬼,是不是谢老财在背后支使,这些他都不关心,他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斩断幕后黑手,让其痛得以后再也不敢伸爪子。
这几天,谢宅所有下人仆役都知道,管家孙建的脾气很不好,动辙骂人,那唾沫星子能飞三丈高,为了不触这个霉头,不少人走路都躲着他走。不过,总有些人躲不开,这不,今儿下午为了庭院未曾打扫干净的事情,孙建将一干下人召集过来,足足骂了一个时辰,那直接责任人更是被他用滕条狠狠地抽了十余下。
训完这些下贱奴才,孙建的心情好了很多。看看天色不早,他拎了一壶老酒,出了谢宅大门,回家去了。
他家离谢宅并不远,大约百十丈距离。这一片区域是谢家村富户比较集中的地方,算得上核心区域。相对来说,莫谢两家所在的地方就是非常偏僻的贫民区了。
孙建晃晃悠悠的走着,时不时的喝两口老酒,这段时间他的日子不太好过,就迷上了这杯中之物,这玩意别的用处没有,用来麻醉心灵倒是不错。
看着离自家不太远了,从一栋屋后忽然转出一人,叫了一声:“你就是孙建?”
孙建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哎”,回过头来看看是谁。
还没看清面目,那人忽然从背后抽出一把牛耳尖刀,劈头盖脸就向他砍来。
孙建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的抬手护住自己的脑袋,只感觉那尖刀砍在自己的手臂上,一阵剧痛传来,这手,只怕是断了。
孙建啥都顾不上,拼尽全身力气,撒腿就跑。只可惜哪里跑得掉,那人从背后飞起一脚,正中他的屁股,踹得他跌了个狗啃泥。
那人赶上一步,踩在孙建身上,狞笑道:“想跑?在我活阎罗的手上,还没跑得掉的猎物。”
孙建吓得声音都哑了,不迭连声的叫道:“好……好汉……饶……饶命……”
“饶命?我活阎罗收钱办事,凭啥饶你?”
“我给钱,要多少我都给你。”
“给钱?你的家财被强盗抢劫一空,哪还有钱?”
“不不不,好汉,我在老丈人那里还存了一大笔钱,你要多少,我全都给你,千万饶命。”
那人沉吟了一下,说道:“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干我这一行呢,谁出的价钱高,我就替谁办事,要论钱财,你如何能跟那个人相比?我若是拿了你的钱,放过你了,回头那人再加码,定要取你性命,却待如何?”
“谁……谁雇你来的?”
“这个我不能说。不过,黄泉路上,好教你走的明白,你替人办事,知道的东西太多,你要是不死,他日反起水来,岂不是让人睡不着觉?所以不管花多大代价,那人也要叫你非死不可。”
孙建心中雪亮,立时明白是谁要取他性命了,他咬牙切齿,怒声骂道:“这老杂毛,枉我多年来卖命……”
活阎罗狞笑道:“你现在明白得太迟了,下去跟真正的阎罗王诉苦吧。”
他高举牛耳尖刀,就要当头砍下。
那边厢忽然有人喝道:“什么人?敢光天化日下当街行凶?”
活阎罗似乎是愣了一下,忽然松开孙建,将身一纵,窜进一个小巷,转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孙建呆了一会,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安全了,活阎罗被人撞破当街行凶,似乎是不敢再继续下去,居然就这样放过了自己。虽然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但自己能够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管他活阎罗怎么想的呢。
他爬了起来,四处望了望,活阎罗固然是不见踪迹,连那阻止行凶的路人也不见了,不知是谁无意间救了他。四下里很安静,如果不是右手断处的剧痛提醒着他,几乎要以为身处梦境了。
他跌跌撞撞的扑向自家大门,左手使劲拍打了几下,过了一会,他老婆过来开了门,见到他满身血迹的模样,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孙建使劲推开她,跑进屋子。全家老少都被惊动了,有嚎哭的,有切齿痛骂的,也有人赶紧拿来纱布,替他包扎伤口。
忙乱了好一阵,才有人小心翼翼的问起怎么回事。孙建脸色苍白得可怕,失血过多让他一阵阵晕眩。但他神智总算还是清醒,只是咬着牙,怒声说道:“咱们赶紧搬家,连夜搬走。去西凌城,我要去见知县老爷。”
被人袭击报官乃是应有之义,但为什么要搬家呢?家人们都不理解,但是孙建除了老杂毛、肥胖猪之类的乱骂一气之外,并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
这天夜里,横行谢家村多年的孙建悄然离开了,他走得很决绝,更没有惊动村里其他的人。村民们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了才发觉有些异样。
这天上午,谢家村又发生了一件奇事。从县衙门里来了几个捕快,闯进村里最大的地主谢老财家,将铁链子往谢老财脖子上一套,牵着就走。有人试图上去阻拦,被那些捕快用棍子一顿乱打,带队的捕快拿出知县老爷的手令,说是谢老财牵涉到一桩恶意伤人案,拿他回衙门去调查。
谢老财原本在悠哉游哉的遛鸟儿,突然遭逢变故,整个人都懵了。除了叫自家老婆子赶快拿钱到县衙门去打点以外,别的话都来不及多说。
这桩案子在整个西凌县都相当轰动,毕竟谢老财的管家孙建指控自己的东家买凶杀人,以期灭口,这种剧情在民间传说中很有市场。双方在县衙门打官司,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年多,光是公开升堂审理就进行过三次,但并没有审出个结果来。
谢老财当然没有一直关在县狱,在拿钱打点之后,他第二天就被放回了家,但是苦头显然没少吃,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骤然受到大惊吓,精神萎靡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他怎么都想不通,孙建咋就反咬自己呢?那断手的伤是怎么来的?自己没有给他补偿被盗劫的损失,固然有可能让他怀恨在心,但总不至于如此严重的自残,然后再来报复自己吧?只是现在两人势如水火,他也没办法找孙建沟通。
知县史克朗在这个官司中收获甚丰,他吃完原告吃被告,谁给的钱多谁就有理,官司拖得越久,对他就越有利。尼玛,这是一处不可多得的财源啊。至于原被告谁更有理,跟史大老爷有何相干?
据说,西凌工坊的莫相公知道谢老财和孙建撕扯起来之后,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狗咬狗一嘴毛,让他们咬去吧。”
说罢,他笑了笑,笑容显得颇为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