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西凌工坊起步的时候,本钱只有一千两,就能做成诺大一个事业,可见一千两对于小老百姓来说是极多的。虽然不能直接跟后世的货币进行类比——因为参照物完全无法确定,同样的东西在不同的年代价值是完全不同的,而后世的货币价值由于通货膨胀的关系,每年都不一样——但是可以做一个粗略的类比,大概五六十万是值的,那三千两是什么概念?那就是一两百万哪。
当然了,一两百万摊到十几个塾师身上,每个人分得的并不多,也就是十几万而已,按后世的补偿标准,似乎确实不过分。后世企业买断工龄也有十几二十万呢。对这一点,莫思凡并不难理解。但是,他很清楚一点,史知县这么热心此事,决不是为了替那些塾师们寻求公道,背后的那些龌龊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之前以退为进,声称要关闭小学,反倒是史知县极力阻止,为什么?小学关了之后,史知县还怎么捞钱呢?还有什么理由敲诈勒索呢?那些塾师哪里敢开价就是二百两?能拿到二十两就谢天谢地了,其他的自然都是史知县给笑纳了。只不过动动嘴皮子,就凭空到手两千七百两,果真是饕餮无厌,脸皮之厚,无以复加了。
他没有马上说话,只是在心里面琢磨着。
史知县见他半天都不答应,就有些不喜,说道:“莫秀才难道以为本官虚言诳你?这每人二百两还是本官替你说了好话才求来的呢,如果本官不是向着你,搞不好还得多出很多。到时吃亏的可是你自己。本官知道这一年来西凌工坊赚了不少钱,三千两银子而已,花钱买个平安,有何不可?”
莫思凡说道:“我知道史大人是向着学生的。不过三千两可不是小数,要是随便谁来告我一下,就要出三千两,那我还是早点关门算了,惹不起躲得起。”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今后再有这种事,本官也不会轻饶他们。只要你做事谨慎一些,谁还能诬告你不成?要是你再不放心,我就赐你一副匾额,上面加盖县衙印信,今后谁都不能随意到你那里放肆了,不然倒要他们尝尝县衙的板子厉不厉害。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原来史大人早已有了周全考虑,既然这样,我听史大人的,这就去取银子发给那些塾师。”
史知县道:“不必这么麻烦。你将银子交给本官,本官自然会将他们召来,代为发放。同时也借机申斥他们一番,让他们今后再也不得生事,否则本官定然严惩不怠。”
莫思凡心中好生佩服,这史知县为了拿到这三千两,当真是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其极。找的理由也是蹩脚至极,不是脸皮厚到极致的人,说不出这番话来。偏偏自己还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他为难地说道:“这么多银子,学生可没有带在身上,如何能够交给大人?”
“不妨事,你不是有那种银票吗?我让师爷陪你去一趟便是,多大点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莫思凡再也不能推托,只好揖了一礼,说道:“那就有劳师爷跑这一趟了。史大人,学生暂且告退。”
“等一下。莫秀才是明理之人,本官的规矩你也很清楚,向来没有白干的事情。本官为了你的事,可是费尽了心力,莫秀才难道就没有一点表示?本官要的也不多,你拿五百两,凑齐三千五百两的整数,交师爷一并带来。”
莫思凡差点被书房的门槛给绊倒。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一刻钟后,他从西门商工银行里取了三千五百两银锭,当着师爷的面点清了,吩咐银行里的伙计送到县衙里去,这才对师爷拱了拱手道:“辛苦师爷了。”
那师爷惯常给史知县办事,经手的钱财不少。但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明晃晃的银锭,一时间差点被那银子晃花了眼睛,失神了很久,才说道:“不辛苦。只要有银子可以数,哪里辛苦?”
莫思凡淡然说道:“银子确实是个好东西,可是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了这银子而丧了身家性命?”
师爷脸色一变,怫然道:“你这话说谁呢?”
莫思凡道:“随便感叹一句罢了,师爷何必大惊小怪。我说的是那些不开眼的老秀才童生,竹杠敲到我的头上,总有他们后悔的那一天。”
师爷有心发作,不过想到莫思凡今天大出血,心情肯定是极差的,现在讨一点口头便宜,也就由得他了。
事情解决了,西凌小学的封条很快就被揭走,学校重新开始上课。没过几天,第二期学生也正式招了进来,教学秩序彻底恢复了正常。
村民们自然不可能知道内情,西凌小学从查封到解封,只不过数日时间,解决的速度可谓神速。说莫相公在官场上没有人,谁信?毕竟上次县太老爷替他撑腰的事情,大家还记忆犹新呢。特别是后来县衙特意送了一块牌匾,上面写着圣贤教育几个字,盖了县衙印信,这就仿佛是打了个保护伞,再也没人敢打西凌小学的主意了。
莫思凡的心情是极为愤怒的。他并不是心疼那三千两银子,钱虽然多,但他不是给不起。如今西凌工坊的规模扩大,一两天就把这钱给赚回来了。
他也并不指望官场上人人都是清官。大环境如此,没办法苛求。而且清官固然是不贪,但未必都利国利民。他是读过老残游记的人,对里面讲述的清官故事记忆极为深刻,正所谓刚愎自用,小则杀人,大则误国,所说虽然偏颇,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反倒是韦三石这样的人,平时占点小便宜,但处理起政务来,也丝毫不含糊,这样的官员才是现实中的大多数,他宁愿给这些人一点小恩小惠,换取他们对自己的支持。但是像史知县这类人,既贪又懒,盘剥起百姓来不遗余力,费尽心思,为政却是一塌糊涂,不作为,乱作为,那么杀之亦不为过。
莫思凡并不是那种思想激进者,特别是经商以来,能用经济手段解决的问题,就不想诉诸暴力手段。然而事无绝对,对史知县这类人,似乎非暴力不足以解决问题。
当然,他不会傻到派人去刺杀史知县,那样痕迹太明显了,很快就会牵连到他的头上。他也没想过要举报史知县,先不说官官相护,就算真的举报成功了,自己这个工坊只怕也开不下去了。想要达到目的,一是要看时机,二是得做精心谋划。
这些事情他都只在心中琢磨,谁都没有告诉,兹事体大,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十几天后,莫思凡将柳秀林叫过来,问道:“柳兄,那些闭馆的塾师,你认不认识?”
“只认识几个。不过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并不难找。”
“一共是十五个,你去找一下他们,约定一个时间,大家座谈一下。”
柳秀林怔了怔,问道:“找他们干嘛?难道还能将钱追回来?”
“我没打算将钱追回来,哪里追得回呢?只不过经过这次事情我发现自己还有很多方面做得不够好,补救一下。农民吃不饱肚子,饿殍满地,他们就会要造反,因为不造反也是活不下去了。这些塾师们也是如此,家无隔夜之粮,不告状还能怎地?设身处地从他们的角度着想,也是可以理解的。”
“莫兄弟还是考虑得比较周全。行,我马上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