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像是一早就猜到了,脸色没有疑似惊奇,十分自然地搭着话。
不愧是演员,一等一的演技。
那头两个人还未说话,汤姆森倒是先急了:“这样的事不应该发生,艺术是没有政治与国界的,这样很不好。”
“汤姆森这是在中国,你得理解。”沈放对他笑着,随后又看向柳如烟:“如烟,请参赞夫妇看一下彩排没关系吧?”
话都递到这份上了,柳如烟忙接着,脸上有些不大好意思。
“这……参赞先生如果能赏脸当然好了。”
克里姆跟身边的夫人对视一眼,像是得到了认同一样,随即一笑:“好啊,我很想看到柳小姐的新作。”
服务生端着酒杯正好经过,沈放跟柳如烟对视,将那托盘接了过来,几只酒杯随即交错在一起。
宴会中灯红酒绿,一派歌舞升平。
这边的事情算是勉强解决了,随后便是沈放的事情。
坐间,沈放与汤姆森聊得正热火朝天。罗立忠打大门口走进来,一眼瞧见,随即便迈步冲沈放径直走过来。
“那这次就全仰仗汤姆森少校了。”
“相信我的眼光,我也期待沈先生的好消息。”
两句话落,有个别的声音接了一句:“聊什么呢?谈的那么开心。”
汤姆森狡黠地对沈放一笑,回头搭话:“我们在谈艺术。”
“对,对,艺术。”沈放也笑着迎合,十分开心。话毕又凝眉瞧着罗立忠:“罗兄怎么来的这么晚?”
罗立忠面色无奈,随意地在他身边坐下,一杯酒入喉才算是气儿舒畅了。
“没办法,毛老板突然要开会,就说军统改组的事儿呢,以后这样的会让你去,无聊的很。”
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上下颠倒了,是大忌。
沈放忙将身往后一闪:“唉,千万别,我是副手,那么重要的会议可轮不上我。”
罗立忠这样说是跟他近乎,他可不能乱了规矩,想着踩人帽檐子。
随即音乐响起,沈放目光一转的功夫,再瞧向柳如烟,发现汤姆森已经跑过去拉着柳如烟跳起了舞。
罗立忠一笑,随着他目光瞧过去,对方才的事情仍十分好奇,便问着:“刚才你跟那个洋鬼子谈什么合作呢?”
沈放一笑,回神看着罗立忠,继续抬酒与他碰杯:“罗兄真是明眼人,一下就看穿了啊。”
他暗暗打探消息倒是容易,不过在罗立忠面前,他得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怎么?你们还真的在谈生意?”
这话说的,搞得前面的话像在试探一般。
沈放搁下酒杯模样突然间严肃了起来:“听说党国内部对军调的意见不一,目前主战之声意见越过了谈判之声,所以美国暂停了对党国的援助。”
罗立忠冷笑:“美国佬在给我们压力,他们真以为自己是上帝么?”
“不过,有些美国人也不好受。”
这就是他这主意的来头。
“谁?”
沈放微微一笑,不急不缓:“美国军方的物资供应商。过去的几年美国可没少生产军用物资,罐头,被子,粮食,武器。如今德国、小日本都投降了,这些东西援助给我们是最好的出路,可惜援助暂停了。那些物资堆在仓库里太长时间,再不出手,没准都得成了废品扔到大海里。美国很多军方供货商对此头疼不已,在他们那儿是用不了,在咱们这儿可都是紧俏货。”
一大段话一气呵成。
沈放脸上稍微有些得意的神色:“我跟汤姆森谈的就是这事儿。”
交流之间偶然所得。
罗立忠突然间就来了兴趣,他自然知道这其中有多大的利益,两眼甚至都放起光了:“汤姆森有办法?”
沈放点了点头:“他一个同学就是干这个的,罗兄和那些商号那么熟,我们可以通过汤姆森,把那些美国物资用很低的价格买下来。”
军方物资,倒手一趟,卖出去只能是民用。
“包装一换,谁还能看得出来?海关、船运咱们都有人,再联系商号出手,这就等于是空手套白狼,是美国人把钱硬塞到咱们手里。”
安排的毫无破绽可言,实在是难得的好帮手。
“看来,老弟这几天没白聊啊。”
罗立忠和沈放相视一笑。
不止这方面的得意。
宴会散了之后,汤姆森请求送柳如烟回家,柳如烟却断然拒绝。
沈放一愣,接着听她说着:“我今日是沈先生的舞伴,还是得由他送我回去才好。”
沈放意外,不过也高兴,没问什么,如她所愿。
今日不同,她自己选择了副驾驶。一路上依旧没话,最后一脚刹车,她甚至没有下车的意思,蹙着眉头微微发愣。
“怎么,酒喝的有点多?”
“没有。”
“剧团的事儿快要解决了,你不高兴?”
今日一行算是没有白走,她难过的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可高兴的。一个美国的文化参赞都能对中国政府指手画脚,这叫什么政府。”
竟敢说这样的话,如今这世道上,叫人听去可不得了。
“这话我就当没听见。你以后也少说,管国家事儿干嘛?最起码你保住了剧团几十个人的饭碗。”
这倒是实话。
柳如烟下车,认真瞧着沈放,头一次看上去面色没有厌烦。
“无论怎样,今天谢谢你。”
沈放一笑,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回到公寓时候桌上放着一杯牛奶,而姚碧君的房门紧闭,似乎已经睡了。
沈放端起牛奶回到房间,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早上,姚碧君也到了那餐厅门口,同样是精致的妆容,还穿着他送的那件衣服。
不过她看见了沈放和柳如烟相携的画面,而后她便放弃了。
这缸醋打翻了之后的几日,姚碧君本是想着将沈放搁在边上晾上一阵子的。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某日,她正在接线间接线,家里的保姆突然间打来了电话,说姚父突然间发了病。
打了医院的电话,可她都已经到了家了依旧是没什么动静。
姚碧君瞧着浑身痉挛的父亲,焦虑地思考片刻,最后还是选择联系沈放。
“喂,是沈放吗?爸爸发病了,你能不能来一下。”
沈放自然连声应下爱,带着江副官一起上了一趟姚家,后又辗转到了医院。
病房里,约翰医生为姚父进行了检查,毕了朝着沈放使了个眼色,沈放转身随着走了出去,两个人立在走廊间说话。
“人怎么样了?”
“姚老先生暂时没什么大碍,我们给他注射了镇定剂,很快就会醒来。不过他的身体比较虚弱了,不及时控制会很麻烦。”
方才疾奔而来,离在病房里头时候看着姚碧君伤心,胸口也不怎么舒服,到这会儿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沈放咽了一口唾沫,平缓了几口呼吸,接着问:“那你的方案呢?”
“保守治疗,病人需要调养,必须住院观察。”
没有生命危险,在这里静养总好过在家里。
沈放点头致谢,约翰与他擦肩而过,他推门才又走了进去。
病房里,姚父平静地躺在病床上。姚碧君坐在一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去把住院手续办了。”沈放走到江副官面前低声说着,毕了凑身到姚碧君身边,将手按在她肩膀上,安慰着:“别担心,我会安排好的。”
这样的事情突如其来,就算他们的婚事只是一个形式,那现在来说,他也都是姚碧君唯一能够倚靠的亲人。
姚碧君闻话,怅然落泪。
当日姚父便醒了过来,医院这边需要人照顾,不过姚父却不敢烦着沈放,所以劝他离开。
走的时候,姚碧君下楼送他。
“今天,谢谢你。”
跟那日柳如烟的语气一般,能听得出真心真意,且往日对他到底粗暴全都消失不见了。
沈放早有准备,从手中的包里掏出一叠钱递给姚碧君:“这些钱,你拿着应付父亲的病。”
住院要花不少的钱,姚碧君那样的工资,勉强支付。
“不用,我自己可以。”
果然,她意料之中地拒绝了。
沈放却并不在意,干脆应塞进她的手:“你别多想,我从不用钱衡量事情,所以不是看轻你,我是为爸着想,他年纪大了,应该得到很好的照顾。”
姚碧君看着沈放,那一刻的沈放无比温柔,叫她动容。
她忽然有感而发:“你对我爸都能这样,干嘛不回家看看自己的父亲?”
好好地又提到不该提到的事情,沈放不说话了。
“老人年纪大了,说不定哪天……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沈放还是没说话。
姚碧君叹息了一声,依旧不罢休:“你跟你哥哥一样,也许人的立场真的可以大过亲情吧。”
“我家的事儿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面色忽然严肃起来,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说着直接转身离开。
办公室里,沈林正看着资料,李向辉敲门走进来,递了一些文件给沈林,并交代着:“这是今天监听沈放的记录。”
说完话顿了顿:“还有,姚碧君的父亲病情加重,姚碧君和沈放送姚父去了医院。”
沈林动作一怔,明显有些意外:“哦,姚老先生现在病情稳定了吗?”
这些年来,姚家和沈家似乎已经紧紧缠到了一起,他全然不在意那是假的。
“目前已经稳定了。”
李向辉说着,沈林点了点头,稍微收了收表情,鼻息出了一口长气。
蹙眉还正深思,觉得有些唏嘘,李向辉又继续说着:“还有个事儿要跟您汇报一下。”
“说。”他重新扬起眉眼。
“田中来了半个多月了,他一直查看中统所有针对共产党地下活动的调查档案,另外,他还要了郭连生的资料,还有所有郭连生经手的单据,以及浦口码头这半年来货物进出的货运单,他要的东西太多了,资料室的人忙不过来,怨声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