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棵枯树啊……”夏悦妍喃喃说道。但她的语气并不失落,相反还有隐隐的兴奋。“枯死的树,死亡的阴影……挣扎的枝条,不屈的灵魂……成片的荆棘,无法抵达的彼岸……黄昏的夕阳,必将到来的黑夜……”她喃喃自语,语句如诗一般忧伤。
蓝若海苦笑一声,这姑娘还真是文艺女青年。不待他多想,夏悦妍已迈开大步,向对面那座小山跑去。
蓝若海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下了山坡,又上了小山。当他来到那棵枯树旁时,夏悦妍已经仰躺在山路上,手中端着单反相机,正仰拍着那棵枯树的树枝。而此时已近黄昏,快要沉入远处丘陵之后的太阳,将一片云彩染成了血红的色彩。
“太美了!”夏悦妍一边按着相机快门,一边赞叹着,“杰作就要诞生了!”
看到搭档这么投入,蓝若海正想休息片刻时,忽然看到小山之下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工装,手里拎了一个小桶。这人走路的姿势相当怪异,仿佛螃蟹步一般,双足外翻,走几步便停下,仰头张嘴,大喊着什么,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喊完后,他又走几步,然后再次停下大声怒吼。
怒吼声传到了山坡上,夏悦妍回过头来,朝吼声传来的地方望去,诧异地问:“那人神经有毛病吧?”
看样子,这年轻男人确实神经有问题吧。
蓝若海看过地图,沿这条山路继续走下去,大概再走半小时就能抵达枯木村,再往前便没路了。这年轻男人应该就是从枯木村出来的。
可是,这个神经有问题的男人,似乎正准备攀上这座小山头。他想干什么?
那男人走走停停,沿着山路向小山坡的这棵枯树走来。他一边走一边大声怒吼,但声音含糊,再加上有山风掠过,蓝若海和夏悦妍根本无法分辨他吼的究竟是什么,只觉得音调时高时低,仿佛唱大戏一般。
两人就愣愣地看着年轻男人向他们走来,直到走到距离他们只有二十米的地方,蓝若海才猛然听清,他是在用当地最恶毒的语句咒骂着什么人。
“杀千刀的……瘟丧东西……要钱不要脸的混账王八蛋……”就三句话,那男人翻来覆去地咒骂。
蓝若海牵着夏悦妍的手,小心翼翼站在路边的荆棘丛前,腾开道路,想让这脑子不正常的男人赶紧从他们身边过去。两人十指紧扣,按照他们的出行计划,只要在旁人面前,都要装作情侣的模样,哪怕面前是个神经病也不能例外。
不过,那个男人却并没从两人身畔经过,而是在路边突然停住了脚步,两眼涣散地望了蓝若海与夏悦妍一眼,然后转过身,面向那棵干枯的巨树,迈开步伐,走入荆棘丛中,站在了枯树之下。
荆棘的锯齿形叶片,顿时将那男人的小腿割出一条条伤痕,鲜血淋漓,他却却恍然不觉,对路边站着的两个人更是视若不见。或许,在这种人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存在。
“他……他要干什么?”夏悦妍语气颤抖地低声问道。
蓝若海能够感受到从夏悦妍指间传来的明显力度,同时也感受到她紧贴着自己的身体正在剧烈颤抖。但是,面对夏悦妍的恐惧,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而这时,站在荆棘丛中的那个古怪的男人做出了更加古怪的举动。
他放下了手中拎着的小桶,扭开盖子,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小刷子。他把刷子在小桶里蘸了一下,再提起,刷子已经变成了紫色——桶里盛的是紫色油漆。接着,他用刷子把紫色的油漆刷在了那棵枯树的树干上。一下,一下,又是一下,恶狠狠的。他聚精会神地刷着油漆,山路附近顿时溢满了一股油漆的刺鼻气味。
油漆味钻入蓝若海的鼻孔,直达脑髓,几乎令他头晕目眩。
竟然在树干上刷紫色油漆,除了疯子,还有谁会这么做?
“疯子!是疯子!”夏悦妍使劲拽了一下蓝若海的胳膊,两人立刻拎起行李,沿山路朝枯木村的方向拔腿就跑。
两人疯狂地跑下了山坡,又上了另一座山头。在这座山头上也有一棵姿势怪异的枯树,树干同样也被油漆涂成了紫色。
两人确定已经远离那个用紫色油漆粉刷枯树的疯子后,才坐在路边的枯树下,不住地大口喘气。蓝若海这才留意到,狂奔的时候,夏悦妍竟然一直拉着他的手。
为了表现情侣身份,当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蓝若海与夏悦妍一直假扮恩爱状,但若只是两人独处,他们从来没牵过手。不知为何,蓝若海此时竟莫名感到心跳加剧。与此同时,夏悦妍的头突然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身体微微抽搐,开始恐惧地哭泣,似乎把蓝若海当做了可以信赖的倚靠。
蓝若海深吸一口气后,鼓足勇气,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侧过身,将夏悦妍拥入了怀内。
夏悦妍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她静静依偎在蓝若海的怀抱里,如一只受惊后亟需抚慰的小猫,喉头不时发出呜咽的声音。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就算是个错误,也让错误就这么继续下去吧。
太阳渐渐西斜,坠入远处的群山之后,夜色如浓雾般慢慢笼罩四野,两人却恍然不觉。说不定那个疯子拎着空桶从身边经过,他们也不知道。
但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都会如阳光下绚烂多姿的肥皂泡一般,最终被不详的事物所毁灭。打破两人这美妙瞬间的,是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
铃声陡然响起,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立刻分开,就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
电话是顾德华打来的。按下接听键时,蓝若海才意识到,如此偏僻的荒郊野外,手机居然有信号,看来这儿距离枯木村已经很近了。
顾德华在电话里问蓝若海和夏悦妍是否已经抵达了枯木村。
蓝若海赶紧回答:“为了拍摄晚上发布的照片,我们在路上拍照,耽误了一些时间。最多二十分钟我们就能抵达枯木村,你放心好了。”
“好,你们今晚在村里待一夜,我明天上午就会赶到。”顾德华说完后,便挂断了电话。
第三节 空无一人的荒村
黑夜里,山村静悄悄的,连狗吠声都听不到。所有的灯都关着,前方一片黑暗,宛若一座巨大的空坟。
蓝若海和夏悦妍站在写着“枯木村”的石碑旁疑惑不已。天不过刚黑不久,为什么村里这么安静?
蓝若海不禁伸出手,想牵着夏悦妍一起走入村庄。但他立刻敏锐地感觉到,夏悦妍的手先朝后缩了一下,然后才牵住了他的手……莫非,夏悦妍也意识到那场拥抱与亲吻,只是在惊慌失措下发生的非正常反应?
两人牵着手,拎着手电筒,走入了这座黑暗宁静的小村庄。
脚下,是青石板铺成的村道,冰冷、坚硬,透着阵阵凉气。
村道两边的房屋全都关着灯,在手电光柱的照射下仿若幢幢鬼影。惨白的石墙,忽长忽短的影子,房屋后深不可测的黑暗,摇晃的树影,飒飒的风声。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蓝若海的心中仿佛有一只小猫在抓挠一般,不安暗暗滋生,如雨后攀援疯长的植物,逐渐蔓延。夏悦妍的手心也变得汗津津的,蓝若海知道,她一定也感觉到了莫名的恐惧。
太安静了,这黑暗中的山村,除了风声之外,听不到一点声音。村子里也嗅不到任何气味,没有炊烟,没有饭菜的香味,连狗屎的臭味都闻不到。
难道这是座无人的荒村?
可是,村外为什么有手机信号呢?
难道,全村人都死了?因为瘟疫,或者一场血腥的杀戮?
想到这一点,蓝若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夏悦妍手中的手电筒扫了一下,光柱对准不远处的一幢石墙屋,她声音颤栗地问道:“那……那是什么?”
那是一棵树,一棵枯树,比他们在路上看到的那棵枯树更加巨大,挺立在几幢石墙屋之间的空地上。那树干起码得十人以上才能合围。用手电朝树冠照射,黑夜里根本看不到这棵树究竟有多高,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树枝,张牙舞爪,把天空划得支离破碎。
树干上有许多斑驳的迹印,仿佛一块块暗色的疤痕,可惜,在黑暗中无法确认这些疤痕究竟是如何生成的。蓝若海还留意到,枯树上缠绕着许多红布,有些还很红艳,有些早已褪色,一层遮盖着一层。在树根旁,还残留着燃尽的香烛。
蓝若海接触过一些民俗学,他知道在乡村,很多村民都会把红布缠绕在他们认为神圣的事物上。这棵枯树一定被枯木村的村民们视为神圣的象征。还好这棵树没有被那疯子涂刷上紫色的油漆,否则定会被村民视为渎神,说不定还会惨遭私刑。
不过,村民们都到哪儿去了?
蓝若海用手电筒照着,绕这棵缠着无数红布的巨大枯树走了一圈之后,才发现这并不仅仅是一棵枯树,而是一间房。准确地说,是一座庙。
这棵树大概枯死很久了,树干早已中空,树干表面的裂缝也越来越大。有心的村民将枯树的裂缝加以修葺,做了一道木门,而中空的树干则变作一间小屋,屋内置放神像、供桌与功德箱。
站在裂缝外,蓝若海拿手电照射了一下,看到中空的树干中只摆了一座神像,但神像的脑袋上盖着一块红布,看不清究竟供奉着什么神祗。神像前的供桌上摆着新鲜的水果,还有一块煮熟的猪肉。蓝若海将头探入树洞中嗅了一下,没有嗅到猪肉腐坏的气味。
“我们快离开这里吧……”夏悦妍胆怯地建议。
蓝若海确实也感觉到了一丝恐惧,点了点头。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是从衣兜里摸出几张小钞,塞进了功德箱中。
两人只花了二十分钟,便将这座空无一人的山村中走了个遍。
村里确实没有一个人,所有石墙屋都关着灯。但蓝若海在那座枯木庙里嗅到的猪肉并未腐坏,说明不久前才有人上过贡品,更何况村里还有良好的手机信号。可是为什么没有人?难道真如蓝若海之前猜测的那样,村中出现瘟疫,或者遭遇一场集体大屠杀?
现在怎么办?这么晚了,离开枯木村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留在荒村里,也太吓人了。
最终,蓝若海决定拨打顾德华的电话,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叙述完枯木村的情形后,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顾德华喃喃说道:“不管怎么样,就算那是一座无人的荒村,我明天上午也会赶过去!”
刚说完这句话,顾德华突然在电话那头“啊”地高声叫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怎么了?顾老板……”蓝若海小心翼翼地问道。
蓦地,顾德华的声音变得兴奋莫名:“若海,要是把村里的情形发到网络上,肯定会吸引大量的眼球!村里人为什么会突然消失?是发生了离奇的恐怖事件?还是遭遇莫名的未知病毒?这样的事件能不引起网友的关注吗?如果我们在这样的环境下见面,岂不更加充满悬念,戏剧感十足?”
“呃……”
顾德华又激动地大叫道:“不行,不能等到明天!我现在就去枯木村!我就在距离枯木村最近的那座小镇上,最多三小时就能赶到。你们现在赶紧在村里拍摄照片,大量的照片!”
什么?顾德华就在附近那座小镇上?蓝若海也不由得大吃一惊。不过想一想也对,如果他不在那里,也没法明天上午赶到这儿来。
两人立即开工,那座诡异的枯木庙自然是拍摄的重点。围着枯木庙,夏悦妍不停按动快门,闪光灯耀眼的光亮掠过夜空,令黑暗中那棵巨大的枯木显得更加狰狞可怖。而那些空无一人的石墙屋,在闪光灯的照耀下,仿佛睡着的野兽一般,暗藏杀机。
半个小时之后,夏悦妍放下相机说:“如果只能看到空荡荡的村道,并不能显示出这是一座荒村。要是能进入一间石墙屋,拍拍里面的情形,会更有说服力的。”
“这……算私闯民宅吗?”
夏悦妍点点头:“当然算。不过,我们是无意中闯到这儿来的陌生驴友,饥寒交迫,亟需找个地方住下……”
蓝若海明白搭档的意思了,于是两人在枯木村里转悠着,想找一间最适合闯入的空屋。
很快,他们就确定了闯入的对象。
那是一幢两层楼高的石墙屋,有歪歪斜斜的低矮的围墙,围墙上虽有一扇紧闭着的木门,但却可以很轻松地越过围墙。
在月色之中,两人翻过了围墙,穿过庭院,来到石墙屋一楼的铁门前。门上挂着一把普通门锁,只要拿硬物砸一下就能打开,但蓝若海与夏悦妍此刻的身份是误入此地的驴友,岂是做这种事?
夏悦妍有点儿不甘心,绕着石墙屋走了一圈,发现有扇窗户开着。端着相机朝屋里拍张照片,总不犯法吧!只不过窗户比较高,她小心翼翼将相机举过头顶,探到窗户位置,闪光灯掠过一道光芒,然后她把相机捧到胸前,调出照片。
当看到相机液晶屏幕上出现的画面后,她顿时瞪大了眼睛,眉毛紧紧蹙在了一起。
蓝若海赶紧凑过脑袋看了看,也不由得挠了挠脑袋,说:“奇怪,屋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呢?”
第四节 曾被焚烧的枯树
屋里的地板上,摆着十多只小桶,样式就和两人在来的路上见到的那个疯子手里拎着的小桶一模一样。
“是油漆桶吧?”蓝若海忽然想起,顾德华曾经提到他两年前破产是因为进了一批有严重质量问题的涂料,而剩下的几百桶涂料都被何天锐和他的民工兄弟们带走了。
莫非,石墙屋里的油漆桶,就是何天锐他们带回枯木村的建筑涂料?
夏悦妍说:“再过两个多小时表哥就要赶到这儿了,我们现在就开始上网发帖吧。”
两人就在月色之下,席地坐在石墙屋外的庭院里,开始工作。
在微博和论坛上发完最后一张图片最后一个段落之后,笔记本电脑的电量也快消耗完了。不过从网络上的反应来看,即使排除网络水军的点击与转载,网友的互动也算热烈。许多认证带V的用户也进行了转载,就连平时蓝若海很景仰的几位侦探小说家也转发了他的帖子,并作出了认真的分析。